第271章

灵芝取了鱼食便一同去了,果真那几头白鲤在那一群中显眼得紧,点点鱼食下去簇拥而来,伸手摸了一下,锦鲤灵动游走了。也有那贪吃的张着嘴等着,一个个跃着身子争先恐后,清霜自然不吝啬,忽然刚还在仰着头的锦鲤一拥而散,原是不知从哪里跑来的猫一巴巴掌拍散了。

这猫通体雪白,眼中冒着蓝光好看极了,不像是哪里来的流浪猫,指不定是谁豢养在宫中的,可也没听说哪位主子养了这么一只猫啊。胡须上挂着水渍许是方才捞鱼时溅出来谁弄湿了自己。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近,伸手慢慢抚摸瞧他不再拒绝这才缓缓抱紧怀里,怀中柔软让清霜欢喜极了,差人回去取猫食自个儿在这等着,只是不许这怀中的肉团再去吓唬锦鲤了。

垂眸哦了一声,江氏原是平乐府出的女儿么?罢,倒也算同乡,总是不好拂她的面子。听她话可见仍有三分娇稚,将“厌离”两字的意思听全了,便料想府学家中教养得好,这样的心性,定是不曾苛待了她。然而京畿繁花似锦她还未曾领略过,待到登过青云,荣禄加身,不知还能否记起今日惜别离之情。看她望向自己的目光中掺着紧张,便刻意放柔了一点神色:“有牵挂是好事。”

伸手拈了枚鲜剖樱桃,伤感?怜止的伤感却不会如此轻易地被她一句话挑起来,也没有去揣摩她是从哪句话中得知自己的心绪,权当是她在广西待字时便已知道了自个儿的身世,据说这位府学是行伍出身,那保不齐便是当年中的哪一位。许是觉得这样的疏于世故在宫中诸人中并不多见,便没有因她的紧张拘束而怪罪:“美人多思了。我既然夸你,便是真心实意,便如这枚樱桃,”将那鲜艳欲滴的红果呈在她面前,笑道:“惹人喜爱,才会采摘。美人去席上多进些。”

自觉话已说尽,樱桃虽艳,果肉却难保酸甜。她是天然,但也未免流于平凡,这一句两句的话,原不苛求她懂。

我自幼受娘亲教导,深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道理,这不,甫一听闻宫里头还有闻是阁这么一处书卷浩繁之所在,自然恨不得日日来此。

读多了经史子集,今儿便随手拿了一卷《随园食单》来看。说起来,我本是想着去御膳房瞧瞧,多少向做菜的宫人们学几招本事的,可忍冬那丫头偏偏说有失身份,三推四阻的这才作罢。这会子也只好翻阅书籍,向古人求教了。

我随意翻至一篇,仔细读来,见书中写的是:“凡物各有先天,如人各有资禀。人性下愚,虽孔、孟教之,无益也;物性不良,虽易牙烹之,亦无味也。指其大略:猪宜皮薄,不可腥臊;鸡宜骟嫩,不可老稚……大抵一席佳肴,司厨之功居其六,买办之功居其四。”

口中默默读之,我心下也是一番思量。厨艺亦有道,不但烹炒之中要掌握方法技巧,连选择食材也需费一番功夫。这书实在极好,不过读来片刻,竟也颇有收获。

我便嘱咐了阁内的看守丫鬟,将《随园食单》借来几日,只待回宫中慢慢细看。

独饮亭亭雨未收,方扶快意韵悠悠。

雨季当头,被困蒹葭,索性凉亭中温茶久坐,上回临渊池中带回那只猫取名“雪球”,今日原是带它出来赏景,未料这夏季的雨势来的凶猛,一行人被困在蒹葭一隅的凉亭内。内侍欲冒雨回去取把油纸伞,清霜将其拦下,盛夏白雨去的甚快,就当天意留人在此赏荷罢了。

雪球乖巧,临渊喂了几日也未见主人,着实可怜,遂带回景丰养着,如今也算熟络,偶带出宫,想着许能碰见主人,再还给人家。与灵芝说话间,天已然放晴,西边彩色拱桥显现,引人欢呼,民间有闻,遇此彩桥许愿甚灵,将雪球放进灵芝怀中,双手合十面向一池荷花,心诚则灵。

“愿往后平安顺遂,父母康健,幼弟亦能一生平安。”

人这一生由人不由天,可心中总要留一丝希冀,才有个盼头让自个儿撑得下去。

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吧这宫外的天上星辰全揽了去,漂亮极了,我见她笑靥如花,便不自觉地跟着笑了,长了这么大,第一次听见如此真挚的赞扬,心中不免对面前糯米团子似的姑娘生出好感,于是话匣子也打得开了。拂手将头上略显笨重的饰品摆正了些,听她说的确学过舞,便愈发好奇,道:

“那改日你教我吧。”

宫内喧嚣,我却不觉烦躁,许是没了寂寞便有些开怀。遥想从前,幼时玩伴早已不知所踪,真心伙伴更是少,在这宫中,我愿意珍惜一切得来的缘分,更何况是这样真诚的姑娘。我本以为,入了宫即是尽头,不得天日,如今看来,却也是悠然,能得高山流水遇知音。

乌鹊桥成上界通,千秋灵会此宵同

七月初七牛郎织女银河相会,人间女子也要与心爱之人牵手而聚,再不济还未出阁的女子都要在今日为自个儿求个如意郎君,这不一大早灵芝便找了个蛛网讨巧,清霜笑她可是到了岁数要寻个潇洒男儿出宫去,灵芝颔首嗔怒,小女儿的娇羞尽显,躲到一边去不再理清霜了。

宫女们在明珠院中支了一木桌,上铺红布,内置绣花针与彩线,这若是谁能将这一根线穿进七个针孔里,必能觅得好男儿与之成双成对。众人怂恿清霜,可自小这事儿清霜就没成过,试了半天还是得认输不行,失了耐心却用当下的东西秀了一个荷包,撇去平常易见得俗气鸳鸯,翻上红梅,这夏日娇花众多,高洁红梅却不常见。

今日乞巧,此物当是送给皇上的,挂上穗儿以红布包好,内置书信。

“未会牵牛意若何,须邀织女弄金梭。年年乞与人间巧,不道人间巧已多。”

星河耿耿正新秋,丝竹千家列彩楼。

今夜七夕,对酒赏月,遥看织女祈求福泽姻缘,待字闺中之时常与密友月下饮酒直至星光零星。那是难得女子可夜半而归,女儿家们的悄悄话在月夜悄悄弥漫,洒在心上柔软处,带着点点期待进入梦中。清霜曾在无名亭埋下一坛酒,是初学酿酒时采下的青梅酿的,那时被吴氏逮个正着,应了人待酒好之日一同品尝。今日讨巧,早下了请帖请她今夜一叙,自个儿带着灵芝去无名亭取酒了。

酿了近半年的酒应是已入味,将带来祈福的红色彩条挂在枝头,双手合十,已然是后宫女子了,这姻缘却不敢再求,这此生的姻缘早已与高堂那位绑在一起,若敢再祈求别的实在是杀头也不为过。这世上谁都有资格求得一生一世一双人,而这后宫的女人却不可,痴心妄想罢了,倒不如求得平安来的实在。红绸飘在空中,锄头落地,刨出三月时埋下的酒坛。

其实今日清霜是抱着五分期待来的,越想越觉得当初不该埋到这般远的地方来,如今在与不在还是两说呢,无奈当事人微,确是只能埋在此处了,直到看见坛子露出了部分这才放下心来。抱坛而归,只待月起景丰相邀的客人前来赴约。

从前总读苏子瞻的诗词,不觉什么,知觉这字词当真绝美,便无缘故仰慕他,而如今,才真正懂得了何思,何为念。我扣下诗书,望向窗外夕阳欲颓,暖金色的光洒满了朱红宫墙,却觉背后冰凉,阖上眼睛,又是一片朱红。我垂眸深思,摘星楼的景色到未曾一见,赶巧寻点儿灵感,为那不熟悉的水墨画。

仿佛真能摘星似的,直冲苍穹般,无边无际,我披着藕色披风,虽是夏日,黄昏时分也总归有些冷的,浣相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扶着,时不时吓得一震,我笑她,安慰道,你若是恐高便下去吧,在下面等我。她却不肯,狠狠地摇了摇头。我眺望着,果真如其名,摘星,这儿能俯瞰底下所有,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我向里处退了退,光辉便被掩去了一半,浣相摆开笔墨,搁在一旁,我抬眉,细细观望着眼前景色,竟一时忘记下笔,墨水在纯白的纸上落下一点,瞬间蔓延开来。无奈间抬手,将下次掩盖成远山,朱色起笔成城墙,天边半抹橘红与隐隐约约的月,风起,我皱了皱眉,果真是高处不胜寒。

忽地,风大了,画纸骤然随风一起摇曳,最终从手指间飘去。我来不及挽留,它便消失在黄昏的月色中了。

转眼便是七月七,民间素来有些飘渺玄幻的神奇故事,说今日晚,所有的喜鹊都会在银河上以身搭桥,助牛郎织女一期相会。故而这七夕佳节,也牵绊着无数多情儿女的缠绵心思。

我既身处后宫,自然要提前备上些送与皇帝陛下的薄礼。说来也没什么稀罕的,不过一枚金丝边的绛紫香囊,外绣着双龙戏珠,内含着海棠干花。只是这一来,自个儿不擅刺绣,向宫中婢子们巴巴地学了几日,的确费了好些心思。二来,海棠花与“棠梨宫”有一字相合,又有相思之意,也是合情合景。

我唤来个办事机灵的婢子,命其将这香囊送去甘泉宫。这一番忙活罢,才记起前些日子祥良媛送来请帖,邀自己于七夕当晚一聚。

祥良媛魏氏,过往虽与我交情不深,可听说她最是个性情活泼的主儿。七夕女子们相聚,大多是桃李瓜果、闺房私语,倒不知今日她会做何安排,我一时颇有些期待。

不一会儿功夫,我携几个丫鬟已至景丰宫外,含笑朝那守门婢,“棠梨宫祺良娣前来拜访祥良媛,还请通传。”

因着乞巧将至,这针线局的下人们可是忙的不可开交。今日灵芝眼眶红红,本未注意及此,用膳时发觉不妥,问其答曰被风迷了眼,这话若是能把她魏清霜糊弄过去了那可真就是个傻子了。当下没有追问,确是找来了平日里跟着灵芝的小姑娘,问清缘由。

原是今日在针线局受了委屈,灵芝还怪小宫女嘴长惹了清霜不悦。这景丰宫的人岂是人说欺负就能欺负去的?何况是贴身伺候着的大宫女怎就受了委屈跑回来了,打狗还要看主人岂不还是跟主子过不去。灵芝再阻拦也是无用,只得跟着只求不出岔子。

清霜气势汹汹到了针线局,找出掌事的,规规矩矩的前来回了话。这眼下倒是人模狗样笑呵呵的,这人后捧高踩低人也不是不知,只是这回怕是捡错了软柿子。仄声询问今日灵芝来领乞巧物品为何出言顶撞,那人自是打着哈哈说自个儿管教不严之类,下回不会再犯。念在他们确是这几日辛苦,言辞严肃叮嘱,看清了景丰的人都长什么样子,若有下回可不会再轻饶过去。

点头哈腰将清霜送出了针线局,也是灵芝不争气,怎就能悄无声息的想要将此事掩盖过去,这往后他们才会欺人太甚,就是得让别人不敢欺负自己才是,灵芝应下此事也便不再提起。

七夕今宵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

是客到了,灵芝亲去请了人进来,清霜则端着最后一坛酒去了桌前静等客到。桌上琉璃花瓶几支栀子素雅是今晨去御花园亲自采的,清霜素不喜嫣红偏爱高洁清雅,以此待客亦是以心意待客。红纸包着花枝插入瓶中,透过琉璃洒下斑点在桌。

选了几支含香在香炉中点燃,混着桌上的花香果香飘入鼻中自带清甜,最适夏日。这拜织女本该准备五子,可清霜故意将榛子去除,留下早生贵子之意的四子,如今已为人妇,二人最想的也就是个孩子与自己作伴,再过几年,青春逝去,宫中新人翩然而来,若还是孑然一身又该如何打发这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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