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惟有饮者留其名

熟悉的的一巴掌再次落在了秦弈的脸上,只不过这一次在徐知微眼中充满了担忧和惦念,还能看出些许惊喜。

”徐姑娘,几日不见,脾气仍是这般暴躁啊!”

”你和田勇去东林木场,这么危险的事情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一声?”

”徐姑娘你这话说的就很不讲道理,当日我入城,是田兄来告诉我说你们正在暗中调查,不便与我见面。

我才没有去叨扰镖局一众兄弟,回过头来,反倒是秦某的问题了?”

“呸!田勇说不让你来,你就不来了?你轻功身法那么好。在身后跟着田勇,不就找到我了么?”

“那敢问徐姑娘,我跟着田兄找到你,然后呢?”

“然后然后然后被我再打一巴掌。”

说着,徐知微抬起右手还要再次用掌风招呼秦弈,被秦弈单手握住。

“想见我就直说,拐那么多弯弯绕绕地不累么?还费尽心思跟在我的身后,见我没察觉,又丢了短剑来引我出来。”

“谁想见你了!”徐知微一把拽开秦弈的手。

“昨晚田勇回来的时候,把你们二人在林场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跟我说了一遍,我这才知道你们和皓月司的人交上了手。

怕你被那高手两招打死,这才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偷偷摸摸地出来见你一面,谁知道你这么不知好赖,三番屡次竟没有察觉到本姑娘的到来,真是榆木脑袋,教不会啊!”

“徐姑娘,说正经的,你能来看我,我非常高兴,但是现在的皇城内,暗流涌动,多股势力齐聚永兴城。

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都无法预知,檀木箱子的事情,现在越查越深。莫说是你们,就连我现在想继续查都愈发艰难。

你和镖局的一众兄弟,还是趁着现在风平浪静,无事发生,赶紧离开皇城吧。”

秦弈发自肺腑地关心着徐知微,本来只是来押镖,顺便调查檀木箱子的钱源镖局,却不曾想这件事情会和皓月司扯上关系。

以钱源镖局的实力,还不足以跟皓月司叫板,这件事情到目前为止,田勇只是受轻伤,镖局还在,镖师们也都安然无恙,徐姑娘也安然无恙,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既然深知这里是龙潭虎穴,你又为何不走?”徐知微言辞之中尽显关怀之意。

“我自然有我留在这里的道理,徐姑娘就听我一句劝吧,赶紧带着镖局的镖师们离开皇城,箱子的事情我会持续关注,有消息一定立刻传信于你。”

徐知微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来许多的男子,虽然只是数日不见,可明显看得出来,要比在鹰隼城时,更加健壮,脸上也多了几分坚定神色。

想起了鹰隼城那天,他奋不顾身救自己和镖局于水火的样子。

“我不走!你有要留下来的理由,我也同样有!所以我也不走!”

“你这妮子怎么这么倔强呢?都跟你说了,这里已经是龙潭虎穴,危机重重,你怎么还是不听话呢?

你别忘了,你现在可不单单是一名江湖女子,你还是镖局的少镖头,身后站着多少兄弟,就背着多少家庭。

你可以以身赴险,可你让身后的兄弟们怎么办,他们有家有业,有一家老小。皇城究竟为何会有这些势力出现都尚且不知,难道就因为你的意气用事,就将这帮兄弟们往火坑里面推么!”

徐知微被秦弈没来由的一顿数落,心里面的话愣是一句都没说出来,胸膛上下起伏,喉咙里面也是呜呜咽咽的说不出话来,涨红的眼圈默默地看着秦弈,一副我见犹怜的神态,让正在发牢骚的秦弈为之一愣。

“徐姑娘我我话说重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秦弈闭上双眼,鼓起脸颊,准备再接一记徐知微的巴掌。

可等了半天也没见巴掌落下,再度睁开眼睛,就看见徐知微要哭还未哭,擒着眼泪,努力不发出声音。

“你想死没人拦着你!”徐知微一把夺过秦弈手中的短剑,飞快的逃离了现场,尽可能不让对面的公子看到自己哭泣的窘态。

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徐姑娘,就这么被自己的三言两语给气走了,秦弈也只好挠了挠头,心想着,自己还真是不会说话。

可秦弈这个榆木脑袋只知道自己是个愣头青,不会讲话,却全然没考虑到此时最应该做的就是加快脚步,赶紧去追上那哭的梨花带雨的徐家大小姐。

正在秦弈在街上懊恼伤感之际,荒、苏二人气喘吁吁地,终于找到了秦弈。

“秦兄,你这跑的也太快了,我和荒兄我俩鞋都快跑丢了,才看到你的身影。怎么了?看到谁了这么激动。”

“没没谁,一个故人。”

“故人?我看是情人吧。”苏靖申一脸的坏笑。

“什么情人!我看分明就是仇人!我看秦兄面色潮红,气息不畅,分明是被人气的。苏靖申你看秦兄的脸上,那五指掌印那么清晰,一看就是被人暗算了!

秦兄,那贼人往哪个方向去了,荒某身体刚刚痊愈,正好拿他练刀!”

说着,荒铎紧了紧背后长刀,就要抬腿向前追去,愣头愣脑的样子也是让秦弈颇为无奈。自己要是个榆木脑袋,荒铎就是块捂不热,暖不熟的铁疙瘩。

“没事,二位兄弟,不必在意。时间不早了,我们吃也吃过了,喝也喝过了,早点回酒楼休息吧。”

天色渐晚,月上梢头。经历了这几日的喧嚣,秦弈难得获得了片刻的宁静。

一阵冷风吹过,打穿了秦弈单薄的衣衫,抬头向窗外望去。翠绿的树叶不知何时已经泛黄,乘着冷风飘落在地面。

“已经出来这么久了啊。”秦弈感叹一声,尤记得刚出云梦寺的时候,天空还曾落下丝丝细雨,可现在已经是冷风呼啸,天凉好个秋。

想到这一路走来,所见所闻,遇到的人,遇到的事。如果江湖真是这般风流,倒也值得走一趟。

思来想去,秦弈推开房门,到楼下拎了两坛子好酒,又拿了一只烧鸡,敲开了大和尚慧能的房门。

“哎呦,我的好徒儿来了,真是稀客啊,怎么不和那两个臭小子鬼混,想起来找你大师父了?”

“这不是几日没见大师父,寻思着来看看您老人家,是不是偷偷在房间喝酒,醉死在床榻上。”

“臭小子真是不会说话,你还是盼我点好吧。”

秦弈拎着酒坛子坐在了桌边,拿出两个酒碗,先给慧能和尚倒了一碗,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清澈的酒花在屋内激发出浓烈的酒香,看着碗里的美酒,慧能和尚咽了咽口水,双手不受控制地伸向酒碗,被秦弈一巴掌打掉。

“唉,大师父不要这么心急么,想喝酒,可以啊。但是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徒儿陪你喝。”说着,秦弈将端起碗,一饮而尽,随后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再次饮光,紧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一碗,被慧能拦下。

慧能看出秦弈今晚是带着心事来的,赶忙阻止这混小子乱糟蹋好酒,也是怕他这样喝酒,喝的醉死过去。

“徒儿,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就跟大师父说,这么憋在心里再憋出病来。”

“大师父,我没事,就是打咱们出了云梦寺,下了云渺山之后。徒儿经历了许多从未经历的事情,徒儿看不透,想不明白,心里烦得很。您给说说,这江湖到底是怎么个江湖?庙堂又是怎么个庙堂?”

慧能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替他人代收的徒弟,这么多年过去了,好像是第一次冲自己敞开心扉,说出内心想法。

摸着自己的大光头,慧能组织好语言,缓缓开口说道:

“江湖啊,江湖,江湖就是另一个云梦寺,一个更大的云梦寺。这里面也有掌管寺院的方丈,像是什么武林盟主啊,帮派帮主之类的。

有制定戒律清规并管教弟子的师叔,像什么门派长老啊,宗门客卿之类的。

有听话的和尚,就是那些宗门倾尽心血培养出的青年才俊,像你,福成,福运都是云梦寺未来的希望。

也有不听话的和尚,像那些叛逃宗门的,远走他乡的还有入伍参军的。

这些无数个门派,无数个宗门因为无数个恩恩怨怨,交织交缠在一起,越缠越乱,越缠越紧,最后形成一张布满绳结的复杂大网。剪不断,理还乱。

无数武者投其一生在这张网中,为了解开绳结疲于奔命,却都没意识到,每解开一个绳结,就会多制造出两个、多个绳结。

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江湖就如同织网的绣工,站在旁边看着长线越捋越乱,可有无可奈何。”

秦弈听着慧能大师父的比喻,似懂非懂的摇了摇头,端起酒碗继续问道:

“那庙堂又是个什么地界?”

“庙堂啊,那可比江湖凶险的多的多了,别看那里面净是一些文人骚客,可杀人的手段一点也不比你大师父差。”

“哦?此话怎讲?”

“徒儿你可知,边境将士若想登堂入室,谋得一个将军之位,需要上多少次战场,杀多少胡厥蛮人,多少次死里逃生才能堪堪封个边关将军。”

“徒儿不知。”

“梁文城守城战,老将刘维志,率五万守城军力克伦茨洛盟啸狼骑兵八万,待到援军赶到,城中仅剩刘维志和亲卫十人!”

“鸡鸣关突围战,猛将高战携十万急行军带头冲锋,突破奎沃尔盟的口袋包围,拿人命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为后方部队寻到一线生机。高战十万急行军,仅剩不到三百,高战本人也被砍去一臂。”

“龙口湖遭遇战,绰号战熊的大将吴乘风率领十五万奔雷军阻击塔莫戈盟重甲力士军,直杀得天昏地暗,龙口湖的湖水从碧绿变的猩红。十五万奔雷军,仅剩两千,大将吴乘风身负重伤,昏迷三天三夜才苏醒过来。”

“徒儿,你觉得,我说的这些人是否是忠臣良将?是否对得起陈国的黎民百姓?”

“这般骁勇善战,为国为民的将士当然担得起精忠报国,忠臣良将的称号。”

“可你知道这些人的结局如何?”

“徒儿不知。”

“老将刘维志护城有功,入朝封官,离皇城不到十里处,被剑士一剑封喉,倒下之前,目光正视皇城,死不瞑目。

高战断臂之后,晋官加爵,却不领赏,主动辞去官职,告老还乡,在江南道上,过那闲云野鹤的生活。

战熊吴乘风战功赫赫,军功直可列土封疆,就在这时,有朝臣联名上书,说奔雷军行军强征百姓粮食作粮草,坑杀投降蛮人十万,有违天道。逐条罪过,罄竹难书。”

“后来呢?”

“功过相抵,战熊心灰意冷,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封官加爵。而是自己手下十数万忠臣将士没得英名不说,反而落了个骂名。

最后战熊辞去官职,在一处山林中立了无数牌位,到山里面为兄弟们守灵去了”

“怎么会这样?”

“这种事情,任谁听到以后都不会相信,可事实就是这样,忠臣良将一辈子征战沙场,到最后却抵不过文臣的一纸折子,一缕谗言。

庙堂之上比江湖更危险,更复杂。那里面的人,看起来个个文质彬彬,用起手段来,全是笔锋如刀,杀人不见血。

试问江湖上有哪种功法能在千里之外,靠着一纸文书就能轻取他人首级。江湖上的厮杀如果是快意恩仇的话,庙堂上的论辩就是波谲云诡。”

听到慧能和尚的慷慨言论后,秦弈默默地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略做思索以后开口继续问道:

“大师父,你杀过人么?”

“杀过,而且很多。”

“可有愧疚?”

“从来没有!”

“为何没有?”

“你大师父手下亡魂皆是作恶多端,无恶不作,罄竹难书之辈。大师父自知佛道修为不深,对不起身上的袈裟。

佛家讲救一人胜造七级浮屠,可那贼人在你眼前朝着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挥刀,当街扯烂了幼女的衣服,当街纵马直接踢死了出门给儿女买菜的父亲。

这个时候,佛祖又在哪里?他们日夜烧香拜佛,崇拜尊崇的神佛又在哪里。

所以,依你大师父所说,佛祖在心中,不在世间。大师父只要在世间一天,就要代佛祖净化世人。这种贼人让我遇上,我是当机立断,见一个杀一个,这辈子能杀几个就杀几个。

慧法师兄总说我这是横生罪孽,将来到了佛祖面前是要诵经忏悔千百遍的。你猜我是怎么告诉你师叔的。”

“你不会是说佛祖的话都是放屁吧?”

“当然没有,大师父当时说的是,日后真见了佛祖,老子也要先与他饮上三五百杯!他若是不倒,老子给他诵十辈子的经文;可他若是倒了,就让他来着世间历练一番,让他也感受感受什么叫他娘的人间疾苦!”

慧能和尚越说越来劲,到后来已经有了酒醉势头,就连秦弈听到慧能的说辞都赶忙放下酒杯,说了句:

“罪过,罪过,佛祖莫怪。”

见到慧能和尚一副醉醺醺的姿态,秦弈眼珠一转,突然贱兮兮地问道:

“大师父,你能给我讲讲你的过去么?”

“老子的过去,那是相当的风流倜傥,老子呼呼”

“睡着了?这么快?也没喝多少啊?”

秦弈看着倒在桌子醉的不省人事的大师父,暗自叹了口气:

“不愿意说就不说吧,好像谁多爱打听一样,天气转凉了,晚上睡觉记得关窗户,小心别让您那光头受了寒。”

秦弈没有好气的说话,临走的时候还重重地拍了下慧能的光头,发出“啪”的一声。待房门被彻底关上后,慧能慢慢地抬起头,自言自语道:

“臭小子下手没轻没重的,不是大师父不告诉你,是你现在太弱,让你知道太多反而更危险,等这次武典结束,你的实力能上一个台阶,兴许能给你透露一点,也就一点点。”

大和尚的一番自言自语,秦弈当然是没机会听到,从慧能房间出来之后,秦弈翻身上房,几步就攀至城楼最高处,借助酒劲来抵抗呼啸的冷风所带来的寒意,站在屋檐上俯瞰整个皇城,继续理清这几日的烦扰。

不知不觉便过去了一夜,待到城东方日头冉冉升起,寻常人家的公鸡也早早地站在高处啼鸣,新的奔波又将开始。

不同寻常的是,武典下一场比试的通知如期而至。

“秦兄,听说了么,今日的比试之后,后面的比武暂停了。”

“哦?这是为何啊?”

“本来这次武典就是为了陛下寿诞才特意举办的,说白了就是让场上的一众武者当耍猴给皇族看。

可没想到之前的几场比试都是出手强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把演武场打了个稀巴烂不说,还大大的拖延了比试的时间。

原定计划是在皇帝陛下寿诞之前就能决出胜负,也好与皇亲国戚来个普天同乐,现在看来打完今日这场,武典只能暂且搁置,等到皇帝陛下寿诞结束之后,再做打算了。”

“啊?这样一来,岂不是这帮江湖人士还要在城内再逗留多日?”

“应该是这样了,而且这次陛下寿诞,不单单是文武百官可以参与,此次参典的武者也可在百官之后,摆桌列席参与寿典。”

“怎么会这样?”

正在秦弈疑惑之际,自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多日不见的胡厥少帅和胡厥军师一行人。

为首的那布和推开周围拥挤的行人,朝着自家的席位走去,粗鲁的行径更是招来身旁武人的一阵鄙夷。

有脾气大的武人恶狠狠地瞪了那布和一眼,正打算发难,就看见那高大威猛的蛮人转过头看了自己一眼,随后吓得扭过头去。

不多时,身旁的武人们自觉地给那几个蛮人让出一条道路,用能将人千刀万剐的眼神目送这几人入场。

苏靖申看在眼里,跟旁边的秦弈说道:

“秦兄,你知道那几个胡厥人为什么火气这么大么?”

“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几日前和皇室的和谈不顺利么?”

“哎呀,正是如此,听说前几日皇帝陛下带着一众文臣武人和胡厥人和谈,前几项议题包括通商,进贡都达成统一。就是最后两项实在是让陈国难以接受。”

“哦?那帮蛮子提了什么无理要求?至于连皇室都无法接受?”

“听说是蛮子提出让杨云泽的南境御龙军全面撤军,向关内后撤五百里,让出土壤肥沃的平原之地,同时将平原内的三座城池交付于胡厥。”

“还有呢?”

“还有就是要从皇室选出一名公主远嫁胡厥和亲,说是和亲,实则是作为质子,远赴胡厥中军大帐,以保陈胡两国风调雨顺,国泰安康。”

“割地又送人,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陈国武力亏空成这样了么,需要这么低三下四地向胡厥求和?”

“不知道啊,按说陈胡打了这么多年都没打出来个所以然,按说两方应该是势均力敌才是。

倒也不至于这般委曲求全,真不知道咱们那位陛下是怎么想的,这样的和谈条件,哪里是来和谈的,简直就是来挑起战争的!”

“皇家的那些个糊涂账,是你我能掌握的?安心看比武吧!”

“咚”演武场上,锣声三响,全场观众全部落座,大太监曹宦再次缓步登台。

目光扫视场上众人,不同于以往的嘈杂,在上次大总管以一掌威势力压一众武人之后,所有人都对眼前这名太监另眼相看。

“咳咳,今日乃是前半程武典最后一战,后半程比试,择日开典!”

说罢,全场鸦雀无声,见到此情此景,大太监没有一丝犹豫,直接拿起签筒,开始晃动签筒。

不多时,两只竹签落在地上,捡起第一支竹签,大太监惊讶地发出了一声“哦?”,

随后,连第二支竹签都没仔细看,直接清了清嗓子,喊到:

“永兴武典,前半程最后一场比试由

观星别院李潮平对阵云梦寺秦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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