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研四这年, 林微云成为央团史上最年轻琵琶首席,也在这一年的十月份,她跟温庭深抽空举办了一场盛大婚礼。

翌年三月, 海城依旧很冷, 作为央团琵琶首席演奏家, 林微云跟随国家队, 第一次出访欧洲七国, 时间长达半个月。

就在此期间,外公不慎被一场流感袭击,身体每况愈下, 稳定多年的癌症也骤然复发, 甚至有了转移的迹象。

彼时,老爷子已经八十四岁高龄,不适合动手术,只能依靠药物在医院吊着。

那是一个寒气阴森的下午, 林微云乘坐了最早的航班, 从意大利飞回,下了飞机直奔出口,远远便见人头攒动的出口处,温庭深高大的身影,鹤立人群之中,目光逡巡。

“温庭深!”

男人原本低落的情绪, 在与她视线对上的那一刻, 微微一勾, 温柔笑起,只是神色看着有些憔悴,远不是她离开那日的清朗。

林微云拖着行李箱, 含泪奔跑过去,扑倒他怀里痛哭。

隐忍了一路,这一刻终于爆发,她哭红了眼,哽咽着问:“外公现在怎么样了?”

昨天她刚结束最后一站,想要跟外公通个视频,才知道老人家刚从生死攸关回来。

“病情暂时稳定下来了,别担心,过两天就可以回家了。”温庭深俯身,下巴靠在她肩上,抚了抚她后背安慰。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林微云难过的是在这样关键时刻,她竟然不在外公身边,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她不敢想象,万一外公真出了事,而她又不在,会是怎样的遗憾。

温庭深揉了揉她后脑勺,又抬起头给她擦眼泪:“外公不想让你分心,在医院的时候,你们的每场表演,他都有观看。”

听到这,林微云心里更加难受,直到来到医院,到了病房门口,她才止住哭意。

“外公那样爱笑的人,一定不喜欢我们垂头丧气的对不对?”

温庭深亲了亲她眉心:“是的。”

推开门进去的时候,老爷子刚打完吊针睡着了,只温妈妈和舅母在房间内守着,两人眼睛都是通红通红的,这些天她们也没有睡好,也不敢在老爷子面前哭,只能偷偷躲起来抹眼泪,此刻看到林微云,温妈妈再次眼泪翻滚出来,抱着她低声哭着。

“好孩子,外公醒来看到你,会很开心的,他刚刚还念叨着,怕等不到你。”

这次是林微云安慰她:“不会的,外公一定会没事的。”

温妈妈好不容易控制好情绪,又问她下飞机吃了饭没有。

温庭深说:“还没有,外公既然睡着,我就先带她去吃点东西,外公醒来,您打电话给我们。”

他知道这一路上林微云估计没有胃口吃飞机餐,早在医院附近的酒店订了餐。

但是即便面对满桌的美味佳肴,林微云依旧吃不下,时不时盯着手机,生怕错过温妈妈的电话。

温庭深叹了口气,把椅子搬到她身边坐下,将人搂入怀:“想哭就哭吧,有我在。”

林微云这次没有隐忍,直接趴在他怀里失声痛哭,眼泪鼻涕擦了他一身,直到闻到他身上一股烟味,才红着眼抬头,闷声问:“你抽烟了?”

刚刚在机场,她心急没有发现,此刻又低头嗅了嗅,不但有烟味,还感觉是隔了夜的。

温庭深微微后退,敛了敛眉:“熏到你了?等会儿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林微云摇头,伸手摸了摸他下巴冒出的胡茬,一脸心疼:“这几天,你也没睡过好觉吧。”

他很少吸烟,更加不会让那些味道留在身上的。

温庭深就着她的手背吻了吻,眼睑的瘀青清晰可见,声音也没有紧绷,沉哑说道:“前两天,外公病情加重,我跟舅舅他们商量着,要不要让外公进ICU,不过好在,外公自己挺过来了,不用受那份罪。”

“外公会好起来的。”林微云靠在他心口自言自语,说是安抚他,实则也是说服自己。

“会的,”温庭深揉了揉她的发,随后抬手给她盛了一碗汤:“所以现在,你要先吃点东西打起精神来,等会儿他见到你,才会开心。”

“那你也是。”林微云靠着他,“我们都吃一点,然后给妈妈跟舅妈她们打包过去吧,她们中午肯定也没胃口吃。”

“好。”温庭深喂她的同时,顺便也给自己填了两口饭。

“外公出院去哪里,舅舅他们有怎么说吗?”

温庭深点头:“外公想回濯园。”

林微云:“那等出了院,我们陪他一起回去吧。”

正好团内最近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活动,学校那边的论文她也完成了,她有时间回南溪。

“好,就是要辛苦你了。”

林微云摇头:“我很高兴,这辈子能够遇到外公。”

她与他的缘分,也是源自外公的。

温庭深摸了摸她的发,眼里似有千言万语。

林微云回抱住他:“你也要好好打起精神来,外公不喜欢看我们垂头丧气的。”

“好。”温庭深嗅着她身上的气息,疲乏的身体好像瞬间就通透。

下午三点钟,外公醒来。

老人家睁开眼看到林微云时,脸上顿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阿云,你回来了。”

林微云凑过去,笑着说:“外公,你可算醒了。”

外公也跟着笑:“外公看了你的表演,表现不错,现在的阿云可以为国家争光了,外公以你为荣。”

“那您要快点好起来,我还有很多好消息要跟你说。”在老爷子面前,林微云没有掉一滴眼泪,依旧像从前那样,握着他的手,笑着说。

“好,好,好。”外公连说三个好字,舒了一口气,这一次,算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

——

在医院住了三天院后,老爷子便回了濯园。

“尘归尘,土归土,外公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也就这点念想了。”

出院那天,他老人家看得倒是很开,觉得这一生,虽有遗憾,但也算圆满,可以安然离去了,只是最后的时光,能回到故里。

舅舅一家要回去交接工作,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回来陪伴老爷子,好在有林微云跟温妈妈、舅妈一同过去,濯园也算热闹。

只是这次,外公身体行动不便,再没有精力跟她一起游河泛舟,每天只能坐着轮椅,在园子里逛逛,林微云怕他无聊,每天变着法子陪他,弹曲、讲故事,或者听他回忆老一辈的事情。

兴致来了,他老人家也会攒足了力气,慢悠悠弹上一曲,偶尔会提起她爷爷奶奶的事情,说一下她未曾听过的事情。

“我听我爸说,我阿奶年轻时候是个大美人,外公,是不是这样?”林微云又一次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外公望着池子里的稀疏莲叶,想起什么,笑了笑:“是这样的。”

“外公你没骗我吧?”

“当然没有,不信丫头你照着水面看看,你这长相,就遗传了她的七八分。”

外公说得很认真,林微云也忍不住细细打量。

“织两根麻花辫子,刘海剪齐,换上你阿奶做的那些旗袍,你跟你阿奶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样吗?”

林微云回房间拾掇了一番,从亭台跑过来时,还真有模有样。

老爷子看得入神,恍惚回到七十年前,那个小姑娘向自己奔来,喊他:“玉安哥。”

终究是斯人已逝,前尘皆了。

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是那个为了他,终生未再碰琵琶的姑娘。

“外公?”

林微云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发现他眼角湿润,“你怎么了?”

外公回过神,笑着摇了摇头:“现在有八九分相像了,让外公想起了很多往事,可惜那个年代,也没有帮你阿奶留下一张照片。”

林微云忽然灵机一动,把手机给陈叔,然后走到外公身旁,弯下腰,学着那个年代的女孩温婉一笑。

“阿爷,你等会儿看看,像不像。”

镜头按下的那一刹那,时光倒流,有些遗憾,也在这一刻被弥补。

拍完照后,林微云拿给他看:“外公,像不像?”

外公连连点头:“像。”

“外公,您五官真好,很上镜,年轻的时候一定也很帅气吧!”林微云把照片放大给他看,又问,“我听我阿奶说,我阿爷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男子,所以我爸才会那样斯文秀气,那您跟我阿爷,到底谁更好看呀?”

外公笑着说:“外公年轻的时候,颜值可不输于怀景。”

林微云顿时为难了,皱着眉:“这……”

在她眼里,温庭深就是最好看的!

外公打趣:“云丫头觉得,怀景跟你父亲,哪个长得更好看?”

林微云鼓着腮帮子不说话,把老爷子和陈叔逗得哈哈大笑。

说起温庭深,回南溪的第二天,他又返回海城,要把公司事情安排妥当再回来。

掐指算了算,也差不多是这两天了。

等温庭深回来那天,寒流消散,阳光总算明媚了些。

温庭深来到花园,看到妻子蹲在外公身边,撑着下巴看老爷子弹着琵琶,随着旋律摇头晃脑,好不惬意。

他蓦然想起四年前,那个温馨的午后。

她也是这样蹲在外公身旁,外公给她修琵琶,三言两语就骗她收下了蚕丝琴弦,犹记当时她懵然的表情,可爱得很。

或许当时,在不知不觉中,她就已经在他心里埋下爱的种子。

眨眼间,她已经成了他的妻,外公也终将要老去。

“你回来啦!”

一曲结束时,林微云抬头看到他的身影,开心地放起身小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腰:“今天飞机还挺准时的,我跟外公特意在这里等你回家。”

温庭深揉了揉她后脑勺,笑着问她冷不冷。

林微云摇头:“这几天天气很好,都出太阳了。”

“那就好。”

温庭深牵着她走到外公跟前。

“外公,我回来了。”

老人家坐在轮椅上,膝盖上搭着一条薄毯,正笑意盈盈看着小两口恩爱的模样,脸上笑开了花。

“你可算回来了,云丫头念叨你许多次,念得我头疼。”

声音苍老了许多,但看着精神还算尚可,比那次发病看起来恢复了很多。

但所有人都知道,外公的生命依旧逐渐流逝,也许撑不过明年开春。

林微云捂着脸:“外公,我哪有!”

“哈哈哈哈,你问你陈叔。”

陈叔站在一旁,笑而不语。

温庭深低眸看她:“想我怎么电话里不说?”

林微云扭头:“说了你也要等到今天才回来。”

温庭深:“不会。”

“嗯?”林微云偏头看他。

温庭深捏了捏她脸颊:“只要你说了,我会第一时间放下一切赶回来。”

林微云推了推他:“外公和陈叔看着呢!”

这人也不收敛一点!

外公顿时抬手:“别别别,外公就爱看这样的!看了心里舒服。”

陈叔也点头:“陈叔也爱看。”

林微云:“……”

下一秒直接红着脸,低头埋入温庭深怀里,心中却开心不已,仿佛有烟花在心底盛开。

一阵开心过后,温庭深俯身握住外公只剩皮包骨的手背,眸底顿然一润,又想起林微云说老人家不喜欢他们垂头丧气,便收起心中悲恸,一如既往问他,“这两天天气好,外公想去哪里走走?”

外公想了想:“就在南溪镇转转吧,很久没有见老朋友了。”

“好。”

——

第二天中午,一艘豪华画舫从南溪河北,到南溪河南,沿着风景,一城一水途经七桥七渡,一路往下。

画舫是大红色仿古木船,亭台阁楼样式,整体大气沉稳,挂着漂亮的灯笼,内室是封闭的,只留两侧窗户打开,便于船内的人,领略南溪镇两岸的初春好风光。

游船经过时,隐隐可听到铿锵激烈的琵琶声,如浪遏飞舟、水过江石,百折迂回。

镜头里,林微云身着浅紫色流苏旗袍,端坐在亭中央,怀抱着五弦琵琶弹了一首《飞天》。

“这版《飞天》,很有灵韵。”

一曲终罢时,外公甚为满意点头,意犹未尽。

“是吗?您也觉得?”林微云开心地放下琵琶,兴致勃勃说道,“前段时间,研究院的卢教授发给我的,说是他们翻译出来的最新版本,五弦琵琶第五根弦的定弦规律,我们也摸索出了一些规律,刚刚给您弹的,就是定弦之后的最终曲,只是这五弦琵琶终究是仿制品,还不能百分百还原盛世大唐的乐音,赵老师说我们学院正在策划一个交换生项目,派遣学生去日本正仓院交流学习,也许很快,我们就能真正一比一仿制出那把螺钿紫檀五弦琵琶,到时候就能达到真正的百分百复原大唐乐音了。”

外公听完,眼里尽是激动与期待:“是啊,很快就可以的,外公相信你们可以做到。”

温庭深倚在另一边窗户旁,望着镜头里的一老一少,低头浅笑。

正温馨一刻时,忽然听到岸上有人扯着浑厚的嗓子大喊:“玉安!”

外公往窗外探去,张老爷子拄着拐杖站在张氏故居门口,一旁站着他的孙女张橙汐,还有她的丈夫和孩子。

外公挥了挥手,声音虽不似从前洪亮,却依旧充满愉悦:“德生。”

说完,他就让陈叔搀扶着他出去迎接老友。

林微云起身去窗边看了一眼,见到许久未见的张橙汐,犹记得那一年濯园相逢,她是那样的美艳高贵,像是皇家公主一样,而此刻的她,大概是生了孩子,看着温柔了许多。

两人目光相对时,林微云忽然想起,婚礼前某日,温若涵说漏过嘴,提起一件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跟温庭深公布婚讯那年,张橙汐在家里闹过一段时间,好像是要绝食还是什么,因为当时所有人都知道,张家老爷子看中了温庭深,想要将自家孙女嫁过去,但未曾想,中途会杀出一个籍籍无名的林微云,大概是有不少人在看张家的笑话,张橙汐心高气傲,自然难以接受。

为此,外公还亲自上门跟张老爷子道歉,与张橙汐聊了许久,这场闹剧才结束,好在两家最终也没有闹翻。

多年过去,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情,要不是温若涵提起,林微云都不知道这事,不过事情真假,她也不确定,也没有去问温庭深和外公。

林微云想,她已经嫁人生子,时间终将冲淡一切,她也不该介怀那些有的没的。

不过看着那可爱的小宝宝,忍不住回头看向温庭深,笑着打趣:“橙汐姐姐的孩子都半岁了。”

一晃时间过得真快,仿佛老爷子为他们举办相亲宴的事情还在昨日。

温庭深依旧举着照相机走过去,用镜头高深莫测盯着她:“想说什么?”

林微云抿唇:“温先生,你就不……”

“不什么?”

眼见他明知故问,林微云愣了一下竟然答不上话来。

因为这个问题的始作俑者,好像是她自己。

温庭深看着镜头里后知后觉的妻子,含笑道:“阿云,谁教你说话只说一半的?”

相机随着他的身子凑了过去,她娇俏的容颜在镜头里展露无遗,连睫毛都是那样好看,如蝴蝶翅膀,翩跹起舞。

面对镜头的“严刑逼问”,她只得缴械投降,抬起无辜的眼眸,问道:“温庭深,你就一点都没有想过……”

“想过什么?”

林微云眨了眨眼,决定说出心中的打算。

就在这时,船身忽然靠岸,惯性使然,她一个没稳住,身子直接往温庭深怀里扑了过去,被抱了个满怀。

随着一声痛呼声,温庭深心中一慌,将她下巴抬起,赶忙查看:“撞到哪里了?”

林微云眼角泛着泪花,指了指鼻梁:“鼻子。”

刚刚速度太快,她的鼻子对着相机直接砸了下去。

温庭深看着她有些泛红的鼻尖,满眼心疼:“痛吗?”

“痛!”林微云委屈巴巴道,“感觉鼻梁骨都砸断了,老公你快给我吹吹。”

温庭深又觉得好笑,俯身捧起她的脸颊,对着她鼻尖轻轻呼着气,语气温柔:“吹吹,阿云不疼。”

与此同时,张老爷子一行人跟着外公上了船,推开船门,便看到这样的画面,众人皆是一愣。

还是外公反应过来,哎哟了一声,摇了摇头打趣:“怎么还跟两个小孩子一样。”

林微云羞得连忙推开温庭深,喊了一声张爷爷。

慌里慌张的,她还看到张橙汐也在打量她跟温庭深,小声叫了一句橙汐姐姐。

而身后某人依旧淡定从容,与张老爷子打招呼,还上前牵住了她的手腕。

张爷爷向来就很喜欢温庭深和林微云,笑着说:“像小孩子一样好啊,说明他们夫妻俩恩爱。”

外公不说话,眼里却是满满的笑意。

张老爷子转身坐到另一边,笑道:“让他们小年轻去聊吧。”

陈叔扶着外公走过去,在他对面桌坐下。

“德生这次在家待多久?”

“不走了,城里的生活习惯,老爷子我不喜欢,还是喜欢南溪的山水。”

“你要学着适应新生活,孩子们总归是喜欢你在他们身边。”外公浅笑说道。

说起来,自从外公去海城后,张爷爷也被家人接到苏城生活,两人有一段时日没见到了,这次难得碰面,皆是欢喜笑意,凑在一起有聊不完的话题,只是这话题来回,无非是后辈子孙。

这边笑意盈盈,另一边的年轻一局却有些尴尬。

四个年轻人坐在一侧,倒也没什么可聊,他们本就不熟,好在有一个可爱的小宝宝在。

林微云见到小家伙那一眼,眉眼的笑容就消失过,转头看向张橙汐:“橙汐姐姐,你儿子真可爱!”

她下意识上前伸出手,跟小baby打招呼。

张橙汐浅笑着,然后介绍了自家丈夫,“我先生,李向柏,苏城人。”

李向柏怀里抱着儿子,与温庭深打招呼。

温庭深便点了下头:“温庭深。”

这位李向柏在苏城也是世家出身,仪表堂堂,却对温庭深有所耳闻,见到真人后便有些激动:“温先生,久仰!”

眼见着两个男人聊上了,林微云便一心一意逗着小baby:“宝宝叫什么呀?”

“李崇旭,你叫他小太阳就好。”张橙汐从丈夫怀里将儿子抱过来,放到自己腿上,方便林微云逗弄。

“小太阳,你好呀,我是微云阿姨……”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林微云就很喜欢这些软软糯糯的小孩子贴着自己,被他的小手紧紧握着一根食指时,她觉得自己整颗心都是柔软的,不自禁就散发出母性慈爱来。

她笑容甜美,语气又温柔亲切,自然逗着小家伙口水直流,伸手就要抱抱。

“哇,他一点儿都不认生呢!”林微云惊讶。

“要抱吗?”张橙汐问她。

林微云有些受宠若惊:“可以吗?”

张橙汐笑着将宝宝递到她怀里,温柔说道:“他很乖的,不会哭。”

林微云将宝宝小心翼翼抱在怀里,开心得合不拢嘴,却又纹丝不敢动。

张橙汐看了她一眼,又抬头看向她身旁的温庭深:“阿云今年毕业了?”

林微云全身心注意力都在宝宝身上,点头:“嗯。”

“那是时候可以要一个宝宝了。”张橙汐笑着说。

林微云愣了一下,抬头下意识看向温庭深,问:“你觉得怎么样?”

这是结婚后,她第一次主动接下这个话题,并询问温庭深的意见,因为催生这件事情,家里人一贯尊重她的计划,并没有要求她放下自己的工作和学业去生孩子。

前两年抱舅妈家的小孙子时,她还觉得自己是个孩子,可眼下,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不一样的感觉在心头泛滥。

温庭深原本正与李向柏聊着南溪规划发展的事情,闻言低眸看向她,浅浅一笑:“全凭老婆做主。”

林微云忍俊不禁,又略有些害羞:“这种事情,你也可以做主。”

她还想告诉他,刚刚只说了一半的话,正好跟这个话题有关。

温庭深看着她淡淡的笑,眼里温柔宠溺溢于言表。

对面,张橙汐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怔然出神。

这是她曾经心仪过,也是对她冷漠寡言的男人,却没想到,也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这些年,她无数次听说过,林微云被他宠成了温家大公主,甚至为了她还要入赘林家,原本她是不信的,但直到今日一见,看着他满心满眼都是林微云一个人,连生孩子这件事情都要经过老婆的同意,才知道一个男人爱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

张橙汐倏然想起自己的婚姻,错过温庭深之后,她选择接受父亲安排的联姻,虽然也是一段佳话,但唯有她自己知道,心底终究是有些不甘的。

结婚两年,她习惯了遇到事情就拿丈夫与这位未曾得到过的男人暗自作比较,听到任何关于他们的消息,都会遗憾那些幸福没有落到自己身上,尤其是产后这几个月,几乎要把自己作出抑郁症来。

她痴痴看着林微云依旧如同少女的脸庞,心中愈加羡慕起来。

“阿云,真好,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没变,”张橙汐不禁感慨,“你眼里的笑容,还是我们曾经作为女孩时的纯真,庭深哥一定很爱你,才会把你宠成这样幸福的小姑娘吧。”

林微云诧异抬头,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握着小太阳的小手挥了挥,笑着说:“我们小太阳也很幸福呀,有一个这样漂亮温柔的妈妈。”

小太阳嘴里叼着奶嘴,听到妈妈两个字,下意识就张嘴,奶声奶气喊了一声“妈妈——”

奶嘴掉落,好在林微云及时接住,忍俊不禁看向张橙汐,“好可爱呀~”

分别时,林微云将小baby还给张橙汐:“小太阳,去妈妈那里吧~”

然后又下意识问了一句,这个名字是谁取的,真好听。

张橙汐将儿子抱在怀里,原本低落的眼神,因为儿子胖乎乎的小手捉着她鼻尖咯咯笑,瞬间晴朗起来,她回头看向自家丈夫。

李向柏在跟温庭深交换名片,这一路也算相谈甚欢。

她温柔一笑:“我丈夫取的。”

林微云抬头看去,轻声说道:“姐夫也很爱你呀,他想让宝宝做你的小太阳。”

张橙汐一愣,恍然想起往日里,丈夫对自己贴心的画面。

他知道她心中某个阴暗的角落里,藏着另一个男人,却依旧想方设法哄着她,只想让她开怀一笑。

“汐汐,我来抱小太阳吧。”

李向柏与温庭深道别后,第一时间赶去妻子身边,从她怀里接过儿子单手抱起,然后不忘伸出另一只手牵着妻子。

“牵着我,别害怕。”

岸上的张老爷子看着这一幕,亦是由衷一笑,想起刚在船上,老友说的那句话。

“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些个孩子都是善良忠诚的,她们会得到应有的福报。”

他心中顿然释怀,挥手与船上的老友定下约定:“明日我来濯园看你。”

——

夜晚八点,华灯初上,两岸一片好风光。

船悠悠回游,等一行人回到濯园,已是半个小时之后,外公今天玩得很尽兴,也有些疲惫了,陈叔伺候他梳洗过后,便早早睡下了。

夜色沉沉里,小别胜新婚的小夫妻难舍难分,气息交缠时,忽然“啪”的一声,床头灯开启,照亮了朦胧旖旎。

一只修长、肌肉线条明显而富有力量的手臂从被窝伸出,熟练地拉开床头柜,摸了半天,却摸了个空。

温庭深不禁蹙眉,想起这次过来匆忙,心中又挂念着外公,大抵是忘了准备这些东西了。

他低头亲吻着怀里浑身濡湿的人儿,就要退出结束刚燃起的战火,未想那双温柔的手臂缠着他脖颈不让,还主动将身子贴得更紧,不让他出来。

温庭深强忍着冲动徐徐推进,亲了亲她的唇角:“乖,没有套了,明天再来?”

林微云闭着眼摇头,将他抱得更紧的同时,催促着他加快速度:“老公,今天别戴了吧。”

“怎么了?”温庭深被她刺激得有一瞬失神,差点没把持住。

林微云在他耳边哈气:“是以后都别戴了。”

随后她抱着他脖颈,仰起头咬他耳朵,说了一句直接让他失控的话。

“老公,我想要个宝宝了。”

他们是时候要个孩子了。

这个计划,在林微云成为央团琵琶首席后,就开始有打算了,直至这次外公生病,更加确定了她想要的决心。

她想让外公看到林思慎或者林博之的出生。

她也知道,外公虽然不说,心底也是想的,没有哪个老人家不想看儿孙满堂,她一直都知道,外公会很开心林思慎和林博之的到来,只是她曾以为,健朗的外公可以等到她功成名就,却没想到,岁月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每一年都如同上天恩赐。

他们的时间,远比她们年轻人过得快。

“温庭深,我们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让外公等到这一天吗?

温庭深扣着她的腰,亲吻加速:“他会很开心的。”

只祈祷,这样的开心,能让他老人家再次战胜病魔。

而后在濯园休假的这些时日,为了造人计划,两人几乎是夜以继日,卯足了劲地折腾,甚至连中午午休的时间都不放过。

察觉到异样的温妈妈憋着小秘密没有吭声,只是在小两口的饮食上,不动声色添了些营养汤。

终于在一个月后的某一天,温庭深刚从海城回来,便被林微云拉到卫生间。

“我的大姨妈这个月迟到一周了!”

温庭深没有太大意外,甚至早已隐隐有预感,没有戴套的第一个晚上,他应该就完成任务了,不过他挺享受陪她揭奖的过程。

林微云握着验孕棒,等着开奖的时间里,心跳砰砰砰,简直要呼吸不过来。

“好紧张啊,希望愿望成真!”

外公这几日精神又不太好了,她希望她的小思慎和小博之能快快到来,这样起码可以让他老人家心情好一些。

五分钟的时间太过漫长,她闭着眼不敢看,害怕愿望落空。

但温庭深只等了大概半分钟不到的时间,便看到验孕棒上逐渐显现的两条杠,他勾着唇轻声喊了她:“阿云。”

“嗯?”

“中了。”

林微云有一瞬间出神。

这么快的?不是要五分钟吗?

她低头看向洗漱台,瞥到那明晃晃的两条杠时,瞬间往他身上蹦跳,欣喜若狂。

“中了中了!真的中了!老公你怎么这么厉害!”

温庭深稳稳扶着她的腰,将她放到洗漱台上,圈在怀里护着,眼底也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老婆,别太激动了,小心动了胎气。”

闻言,林微云顿时不敢动了,搂着他的脖子,十分谨慎。

她第一次当妈妈,从前也没有人教过她要如何做一个妈妈,眼下竟有些紧张,“你抱我下去,我要跟外公和妈妈说这个好消息。”

温庭深俯身亲吻她,想让她镇定一点:“外公他们已经睡了。”

却发现自己的手臂也在打颤。

他要做爸爸了。

“我去把他们喊上来,你别动,回床上躺着。”

他拦腰将她从洗漱台抱下来,放到床上,还不忘给她盖好被子,拨开她脸颊落下的发,又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唇,一再交代别下地乱走,起身往门口走去时,却忘了先去开门,膝盖“嘭”的一声,撞上了门。

林微云看着他顿住的背影,不禁轻笑:“你慢点儿啊!”

她真担心他这样魂不守舍地,会从楼梯上滚下去。

温庭深挠了挠后脑,回头看了她一眼:“好,我很快就回来。”

当晚十一点,整个濯园的灯笼再次被亮起,二楼传来阵阵欢笑声。

老爷子虽然是半夜被叫醒,脸上却是容光焕发,仿佛瞬间就年轻了几岁,语气也浑厚起来:“你们这是给外公惊喜呢?”

林微云红着脸不好意思开口,只盯着温庭深,让他去回答。

温庭深问外公:“外公可欢喜?”

外公笑得合不拢嘴:“欢喜!欢喜!外公甚至觉得,身体一下就舒畅了许多,哈哈——”

温妈妈坐在床边,激动的手足无措,她刚给丈夫打完电话,回来握住林微云的手:“前三个月会比较难受,好在这段时间在濯园,妈能照顾你,你有什么不舒服,就跟妈说。”

舅妈也在一旁跟兰姨吩咐:“明天要在家里都铺上地垫,现在天气还冷,楼上的地暖不要停,给阿云的饮食也要注意……”

林微云被众人围着,有些受宠若惊:“舅妈,不用那么麻烦的……”

她想,怀个孕也没这么脆弱的。

外公却说:“让她们忙去吧,这段时间,要辛苦阿云你了。”

温庭深搂着妻子:“外公放心,我不会让阿云辛苦的。”

除去不能替代她生孩子的苦,其他所有,他都不会让她辛苦半分。

外公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吩咐他去林宅:“怀景,你现在去把林宅的灯也点亮,这个好消息,要让林家人也知道。”

“好。”温庭深低头看向妻子,捏了捏她鼻子,一脸宠溺:“我现在去跟咱爸说。”

“嗯。”林微云有一瞬间愣神,直到温庭深的背影离开,她才低下头,手下意识覆在腹部摸了摸,喜悦的情绪里,忽然就掺杂了一丝遗憾上来。

遗憾老林没有等到这份喜悦,未能亲眼见到她成家立业,此刻更是孕育了一条的新生命。

爸爸,如果此刻你在这里,一定会很开心吧。

“孩子,怎么还哭了?”外公拍了拍她手背。

林微云抬头,眼里的泪水在打转,如珍珠落下。

温妈妈说是孕妇情绪敏感,让她想想开心的事情,或者明天让温庭深带她出去走走。

林微云却望着外公,吸了吸鼻:“外公,听说第一个抱宝宝的人,能让宝宝沾到他的福气,到时候,您一定要是第一个抱她的人。”

外公辉煌的一生,曾两次战胜癌症,活到八十五岁高龄依旧健朗开明,在外学有所成德高望重,在内家族和睦人丁兴旺,可不就是最有福气的老人?

温妈妈等人也高兴附和:“阿云说的是。”

外公怔怔一愣,良久才点头:“好,外公一定第一个抱她。”

这一夜过后,海城的阴寒好像一夜之间散去,正午阳光照得人暖的不像话。

而外公精神好像也更加抖擞了,偶尔还能离开轮椅自己走个十来分钟,不带喘气的。

他说,要在宝宝出生那天前,锻炼好身体,让宝宝第一眼就看到一个健健康康的太姥爷。

那个时候,林微云倚在温庭深怀里,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人总不会一直遇到遗憾吧。

她问温庭深,温庭深俯身回了她一个热烈的吻。

“阿云说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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