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061 许诺

沈霁朦朦胧胧睁开眼, 隔着一层窗,窥见外面薄薄夜色,便知将要到晚膳时间了。

她伸出手去, 搭着青沉的腕缓缓起身:“陛下临时来的渡玉轩,想必要在这用膳, 你去派人去尚食局知会一声,也好让她们备着。”

青沉应下,将她扶至榻上才退步出去,沈霁刚一坐定, 秦渊便迈步进来, 看着她肚子浑圆, 宽松的宫裙都遮不住她孕身,一直焦灼的心也宽慰宁静了几分。

看陛下走进来,沈霁也很自觉地不曾勉强自己起身行礼,纤纤玉手搭在肚子上, 柔声道:“陛下来了。”

秦渊嗯一声,坐到沈霁身侧去,自然地握住她暖和和的一只手:“你瞧着气色红润, 手也热乎,朕的心里比什么都要踏实些。”

沈霁清浅一笑, 关切道:“二月中是冬末初春,正午升温, 夜里却寒凉, 妾身的手暖了, 陛下的手反而凉凉的。”

“妾身听闻宿州大旱,陛下近日来为了此事焦头烂额,可再辛苦也得仔细身子。您是天下之主, 是宿州百姓所有的指望,只有您保重身子,百姓才能撑下去。”

“青檀,小厨房熬了补身驱寒的汤,给陛下盛一碗暖暖身子。”

秦渊看青檀领命退下,温声道:“你温柔懂事,朕心甚慰,朕也会看顾好自己的。”

“自你跌跤以来,朕将青檀和青沉拨到你宫里来,她们侍奉的如何,你还使唤的惯?”

屋子内没旁人了,沈霁勾勾他的手指,语气也放软了些,带上几分似有若无的娇嗔:“陛下身边伺候久了的宫女,比谁都稳妥伶俐些,簌簌很喜欢陛下的心意。”

“只是苦了陛下,身边这样得力的宫女给了簌簌两个,就算是日后生下孩子,那可也是不还的了。”

每每来渡玉轩,不论沈霁是温柔乖顺,还是娇嗔可爱,抑或楚楚动人,秦渊总能觉得舒心安慰。

好像一见到她,心里就算再多烦心事,也能在不知不觉中被她的绝色眉眼和清婉好听的声音所消弭掉。

随着时间推移,初见的新鲜感不在了,可心安和对她的喜欢却历久弥新,日渐深刻。

尤其现在沈霁怀着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孩子,对这个未降世的孩子,他有太多的期许和厚望,仿佛孩子呱呱坠地后,他深藏的心中的那个小家才能圆满。

他抬手抚一抚沈霁滑嫩的脸颊,嗓音轻缓:“朕给你的,自然没有收回去的道理,青檀和青沉是御前调教数年的宫女,性子沉稳,见多识广,有她们在你身边事事侍奉,朕也能多放心些。”

“朕明日一早就要同皇后一道出宫祈雨,这一行至少也要半个月。到时候后宫无主,太后会镇守宫中,朕也会下令你和陆才人有孕之身事事以龙嗣为重,不会有人为难你,再加之太后行事雷厉风行,宫中心思不纯之人也不敢动什么手脚。”

沈霁低眉一笑:“陛下日日为国操劳,还要替簌簌想的这样周全,是簌簌和孩子之幸。”

秦渊轻叹:“你这胎怀的不算顺利,朕也时常悬心,好在现在已经七个月了,等到五月中旬,就能足月生产。”

“朕答应你,不论你生下皇子还是公主,朕都会晋你顺仪的位份。宫里正五品顺仪以上才可亲自抚养孩子,虽然你入侍才刚一年,已经晋封颇快,可这个孩子是你千辛万苦怀下来的,朕不能亏了你。”

虽然生子后晋封是沈霁早就猜得到的事情,可陛下现在能亲自许诺出来,还是让她塌心许多。

她抬眸定定的看着陛下,湿漉漉的眸好似会说话一般,千言万语汇聚,最终点点头:“簌簌,谢陛下恩典。”

说这会儿话的功夫,青沉已经带着底下的宫女从尚食局取了晚膳回来,将丰盛的晚宴一一摆在了膳桌上。

秦渊亲自扶着沈霁起身,两人并肩走到了桌前,面对面坐下。

试菜过后,张浦进来为二人布菜,用膳期间,秦渊时不时会往沈霁脸上瞧,一来二去,不禁沉声笑道:“从前不曾有孕时,你饮食往往清淡,胃口也小。如今肚子大起来,也知是不是你肚子里的孩子贪吃,今日瞧你用饭格外香甜许多,饭量也大了。”

沈霁咽下口中的一筷子米饭,弯眸笑道:“人人都说孕中是一人吃二人补,孩子现在已经七个月了,妾身的胃口也比从前好上许多。说起来,这个孩子倒是懂事,妾身听庄妃娘娘说,她有孕时害喜得厉害,好几个月都身子难受,说宜妃孕中,也是身子浮肿。可妾身现在除了身子笨重些,旁的也没有太大的感觉,用膳睡觉都尚好,身上也只有肚子大。”

“妾身倒是要感谢这个孩子这样懂事,没让妾身变得又肿又丑。若非如此,陛下现在就嫌妾身能吃,要是妾身生育后真的变丑了,那岂不是更遭陛下的厌弃了。”

秦渊淡淡笑起来:“伶牙俐齿,连朕也敢排揎。”

罢了,他温声添一句:“朕喜欢你多吃。”

次日,陛下和皇后为了宿州大旱一事出宫祈雨祭祀,太后紧接着便召了各宫嫔妃训话。

说宿州大旱,民不聊生,是关乎社稷和百姓生计的大事,前朝出人出力出银钱,连帝后也亲自去祈雨,身为后宫嫔妃,不能离开皇宫半步,却也当为天下人的表率,不可奢靡度日。

自即日起,除了养育子嗣和怀着身孕的嫔妃宫里,其余所有嫔妃都要用度减半,少用金银玉器,节省下来的银两都可救济灾情。

再有,便是每三日一次,由太后带头一同在宝光殿为宿州祈福求雨,有孕的嫔妃可在宫里歇息。

宫里嫔妃四十余人,这祈福之事除了沈霁和陆才人,所有人都要参与,沈霁自知因为皇嗣才不能前往,便在渡玉轩内抄写佛经拿去焚烧祝祷,也算尽一份心思。

一日傍晚,今日在宝光殿祈福刚完毕,满宫的嫔妃都累得满脸疲累,膝盖酸软。

虽说底下都有柔软的蒲团垫着,可这一跪便是一天,又要身姿不摇仪容不乱,跪上一日也是难捱。

再者,虽然是三日一次,可膝盖又岂是两日就能养好的,坚持两三次下来,这些平素养尊处优的妃嫔们自然受不了。

但太后比她们都要年长,太后都不曾说什么,也无人敢表现出一丝怨言,尽数将不适都吞了下去。

娆贵嫔膝盖疼得受不住,赶紧让自己身边的贴身宫女惜灵扶着自己向太后请辞,转身出去便坐上了步辇。

一走到宫道上,娆贵嫔才轻轻揉着自己酸疼僵硬的膝盖抱怨:“陛下最少要去十五日,也不知这祈福什么时候是个头,疼死本宫了。这一跪就是一整日,除了中午用膳能偷个闲一会儿儿功夫,没半点休息的空,便是菩萨就不用休的吗?陆才人这会儿倒是好福气,有了身孕,用度不减,也不必每三日来受一次罪了。”

刚嘟囔几句,娆贵嫔又低头瞧见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腕,膝上黯淡无光又不够华美的料子,想起从前自己宫裙华丽,珠翠满头的模样,再想想现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光是祈雨便罢了,缩减用度也罢了,就连平日的衣衫首饰都不能穿戴出来,素净的还不如民女呢!天天穿着这样简朴,本宫心情日日不好,人都憔悴了。若是等陛下回来见本宫容颜不如从前妖娆动人,怎么可能还和以前一样疼爱本宫。”

这才刚走出宝光殿没多久呢,可不敢这样抱怨被人听了去,惜灵低声宽慰着自家娘娘:“宿州大旱,后宫女子不能出宫,太后也是想尽绵薄之力,何况这是民生大事,谁也不能说一个不字。不然若是传出去,被太后和陛下知道了,可是真的完了。娘娘生得貌美,就算穿着素一些也是仪态万千的,不然陛下当初又怎么会赐您封号为娆呢?至于娘娘的膝盖,等回去后奴婢给您好好敷一敷,再涂些消肿的药膏,歇两天想来也能好些。”

虽然娆贵嫔心中万般不满,可惜灵说得对,在这件事上,她还是得谨言慎行,以免传出去流言惹了陛下不满,认为她们慕氏竟然这样藐视黎民苍生,那可就不好了。

她正欲让步辇赶紧回宫,身后却传来淡淡笑声,说着:“娆妹妹年轻貌美,穿着朴素一些反而让人眼前一亮,觉得别致呢。”

娆贵嫔转眸看过去,只正见身侧的宜妃坐在步辇上停在了她身边,悄无声息的,也不知道在她身后偷听了多久。

她方才抱怨的毕竟不大中听,宜妃又是林贵妃的手下,若是宜妃将她的话大肆宣扬出去,被太后知道了,定是没她好果子吃。

娆贵嫔警惕地看向宜妃,皮笑肉不笑:“素来只知道宜妃温柔尔雅,性子和顺,妹妹竟不知道姐姐还有偷听人说话的习惯。”

宜妃笑了笑,不以为意:“这是宝光殿外的宫道上,姐姐回宫必须从此处走,怎么就成偷听了呢?不过妹妹别担心,姐姐什么也没听到。”

林贵妃和娆贵嫔也算是宫里的老对头了,互相看不顺眼,是人人皆知的事情,林贵妃看不上娆贵嫔狐媚惑宠,曾经屡屡刁难,也不喜她因为慕氏一跃为主位,可娆贵嫔也不是好相与的主,这主位做的稳稳当当,林贵妃也没办法。

虽然娆贵嫔不知宜妃怎么会这么好心放过自己,可她心中还是留着几分警惕,只管跟她表面客气就是了。

宜妃看了眼天色感叹道:“宝光殿祈福一来就是一整日,天蒙蒙亮过来,太阳落山了才回去,也难免妹妹身子受不住呢。可妹妹何须担心陛下的恩宠呢,你年轻妩媚,又有这样得力的母家,争气的父兄,你在宫里的前程远大着呢,恩宠自然也是不会缺的。”

“何况——陆才人现在有孕,你好好看顾着她的孩子,等她生下来,这孩子还是要抱在你膝下抚养的,如此一来,美貌、家世、子嗣妹妹都有了,何愁花无百日红呢。”

娆贵嫔原本心情不佳,面色也不虞,又和宜妃面和心不和,可宜妃这话,到底说到她心坎儿里去了,着实是舒坦。

她抬手悠悠抚上发间一只素钗,眼角眉梢难掩得意,只是语气却还是感慨的:“皇长子是庄妃的,宫里没有嫡子,那便是长子最金贵了,何况你的二皇子这样懂事伶俐,又得陛下喜欢,就算我养了陆才人的孩子,且不说是男是女,就算是个皇子,也不会多颜面有光。”

“退一万步讲,就拿如今宫里现在有孕的两个说嘴,比起陆才人,陛下的心意还是更重玉贵人之些。”

宜妃笑一笑,佯作不经意道:“玉贵人的肚子现在大了,陛下又十分重视,看得极严,这孩子倒是必生得下来无疑,只是若是个女儿倒还好,可要是生一个皇子,倒的确有些麻烦。”

“娆妹妹,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姐姐我啊,也是为人母的人,虽然二皇子聪明伶俐陛下喜欢,可万一玉贵人生下的皇子更得陛下心意,姐姐我也难免着急。”

说罢,她轻叹一口气,怅然道:“若真生个皇子,陛下能不喜欢便好了。”

娆贵嫔觑了宜妃一眼,没立马就搭她的腔。

她一直不喜欢林贵妃,也清楚宜妃和林贵妃是一丘之貉,宜妃事事听命于林贵妃,今日说这番话,感觉也是没安好心,总不能真的见着她哭诉吧。

冷笑一声,娆贵嫔说着:“宜妃姐姐自己的二皇子就足够聪明机灵了,足够得陛下喜欢了,怎么还盯着玉贵人八字没一撇的肚子呢。我又不曾生养过,和我说这些岂不是对牛弹琴么。”

“再说了,班采女是怎么降位禁足的,旁人都信的事,我可不信。”

说起班采女,宜妃惊讶地看着她:“班采女嫉妒玉贵人,企图嫁祸给林贵妃,是心思不纯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原本还能跟她说两句,可一看宜妃这幅装模作样,装聋作哑的样子也没什么意思,娆贵嫔懒得再与她委以虚蛇,径直使唤着底下人走了。

待走出一段距离,确认身边无人后,惜灵才说着:“林贵妃善妒,不喜欢宫里任何人得宠,也不喜欢得宠的嫔妃生下她不喜欢的孩子,所以对玉贵人百般刁难,奴婢觉得,班采女一事恐怕也是——”

这话没说完,娆贵嫔却知道惜灵想说什么,她扭头看过去:“说下去。”

惜灵点点头,又说着:“那眼下短时间内,为了避免陛下再起疑,玉贵人这一胎是不能再动手了。既然如此,那话说回来,宜妃说的话也不是全然听不得。”

“玉贵人这胎一定九成九是生得下来,若是女儿还行,可若是皇子,为了您将来抚养陆才人的孩子,最好就是让陛下不喜欢玉贵人生下的皇子,不是也行吗?”

娆贵嫔淡淡皱起眉头:“陛下的心意又岂是本宫能左右的。”

惜灵定定地看着她:“那娘娘想法子让陛下不喜欢,不就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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