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109章

数日后,陆澂按照约定,将阿渺带到了城外离兰苑不远的一处草庐,教她给铁器淬火的法子。

草庐的院内外陈设皆很简单,像是并无人时常出入,靠东的偏屋之中,架有一个半人高的火炉,炉边是鼓风所用的橐籥。橐籥鼓风入炉膛,将铁器烧红,再移到铁墩上进行锻打,整个过程和身处的环境,都是异常的炙热。

陆澂没敢让阿渺进屋,只让她站到了门口旁的通风之处,“炉火烫热、且有火星飞溅,别太靠近。”

阿渺曾在天穆山跟随守兵器库的哑大叔学过铸锻,也亲自上过手,对这些设施和锻打的过程都十分了解,不但不怕、还倍感亲切,一闪身便溜了进去,探头去看火炉中的熔铁。

“你不必担心我。”丽嘉

感觉陆澂跟了过来,阿渺扭头对他笑了笑:“我从前不是在江北的佛寺住过吗?那里伙房的炉灶也是又烫又有火星乱飞,我也能应付得了。”

陆澂凝视着她,眼神微黯,“你那时……需要自己做饭?”

“也不是每天都做。”

阿渺的注意力,被一旁光滑高大的铁墩吸引住,慢慢踱了过去,“就偶尔去帮帮忙。”

火炉旁边,一个穿着皮围甲的仆役正鼓动着橐籥,将风呼呼地送入炉膛。

陆澂担心火星溅到阿渺,示意那仆役停了动作、退出了屋去,自己接过橐籥,亲自操作起来。tehu.org 火鸡小说网

他今日穿着罩着素纱的月白衣袍,风一鼓动,外罩的纱袍便被吹得飘逸翻飞,只得暂停了手,斟酌了一瞬,脱下了外袍。

阿渺又转去研究了一番火炉中的熔铁,觉得差不多到火候了,招呼陆澂道:“你觉得这样是好了吗?”

陆澂见阿渺伸着脖子往火炉里看,连忙上前将她拉开了些,“小心!”

他将她拉到一旁,自己取过火钳,夹下一小块烧得发红发亮的熔铁,放到了铁墩上,开始锻打。

阿渺忍不住又凑近了些。

锻打,是对力量要求很高的体力活。当初在天穆山学铸锻的时候,她年纪还小,而哑大叔又年纪大、且身有残疾,所以他们大部分的时候是用模具直接浇铸,真正锻打的次数不多。

但陆澂不一样。

他此时刚刚二十出头,正是由少年蜕变为男人最鲜活而有力的年岁,每一次落锤敲击,动作既准又稳,充满力度。热热的炉风迎面吹来,拂动着他因为动作而微微拉开的衣襟,勾勒出挺拔而矫健的身形,扭头望向阿渺的一瞬,额前汗湿的一缕长发被热风托起、掠过线条俊美的面庞。

“你别站这么近。”

他放下铁锤,再次伸手拉她,“火星会溅到你身上。”

阿渺被拉到了他的身后,视线被高大的背影挡去了大半,忍不住抗议道:

“不是说好了教我吗?你不让我看清楚,我怎么学?再说了,火会溅到我身上,难道就不会溅到你身上吗?你也没像刚才那个师傅那样、脱了袍子穿皮甲呀?”

寻常人打铁,因为高温和火星,都会脱掉上身所有衣物、穿上皮围甲。陆澂从前,也会如此。

但今日阿渺来了,他如何好意思在她面前衣衫尽除?

陆澂想着那样的情景,也不知是不是炉火太烫的缘故,只觉得连耳根都灼烧了起来……

阿渺见陆澂沉默着没反驳,鼓着脸颊、又慢慢挪近了些,专注凝看他的动作。

“你以前……就经常在这儿打铁吗?”

她缓缓问道。

陆澂一面谨慎地落着锤,避免溅出太多的火星,一面缓缓说道:

“我小时候因为驱蛊毒,必须频繁地出京居住。阿姐为免引人怀疑,有时便将我送到这里,既靠近京城,又方便外出……”

那时候,他刚刚拔了蛊,身体虚弱、彻底失明,十分的不习惯。师父教了他通过声音辨别方位的法子,却没有耐心陪他练习,留他一个人在黑暗里摸索。也就是那个时候,陆澂发现,自己好像很喜欢听打铁的声音……

“我也说不出是为什么,也许……是炉火特别温暖的缘故吧,听到锻铁的声响,也会莫名地觉得心安。后来,我渐渐学会了通过声音来辨别物体的位置,便试着自己来做东西。一开始,因为什么也看不见,还做出了许多奇形怪状的玩意儿……”

阿渺想起自己曾经的那些失败“作品”,心中感触,禁不住哧一声笑了出来。

陆澂扭头看她,目光相触的一瞬,不觉也扬起了唇角。

他顿了顿,将已经捶打得薄薄的铁片用火钳夹起,又道:“所以我花了更多的时间去研究淬火的药水,借此补拙。”

淬火冷却的步骤,其实是锻铁中最为重要的环节之一。尤其对于兵器而言,若是冷却的过程过快,会导致铁件开裂变形,而若是冷却的过程太慢,韧性是有了,但硬度又会不足。

因此,当阿渺第一次见到那把软剑的时候,心中的好奇便促使她对陆澂出了狠招、想要亲自试试那把剑的锋利与韧性。因为想要同时具备这两点优势,实在……是太难办到了!

陆澂夹着铁片,走到屋子的另一侧。

“想要让铁片既柔且韧,便不能只使用一种冷却的药水。”

见阿渺满脸专注地跟了过来,他牵了下嘴角,将她让到一瓮水坛前,“要先让器物快速定型,再慢慢冷却。”

他说着,将铁片浸到自己跟前的水坛中,短短一瞬后,将还在“滋滋”冒烟的铁片夹出,又放进了阿渺面前的坛内。

阿渺连忙问:“这两个水坛里面,都用的是什么药水?”

“第一个坛子里有水和香附子,还有少量凤凰木的树皮末。第二个坛子里,主要是油脂和天麻。”

“具体是什么比例呢?”

阿渺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继而意识到意图太过明显,嗫嚅道:“我是……也想学着自己做。”

陆澂并没有生疑,“一会儿我写给你吧。”

阿渺沉默了一刹,笑了笑,从旁边取过火钳,走回到火炉旁边。

“我现在其实就可以试一下!”

她一面说着,一面学着之前陆澂的模样,想夹一小块红铁下来放到铁墩上。

但此时炉火的温度已经降了下去,熔铁不再像之前那样软,而阿渺的个子又比陆澂矮了一截,不得不微微踮着脚,一面使劲夹搅、一面费力探头向内张望。

陆澂连忙跟了过来,唯恐阿渺的身体撞到火炉上,一手扶住她的肩,一手伸出去握火钳,“我来吧。”

阿渺撤手躲避,“我自己可以的。”

想要的药水配方已经得到,按理说,她没必要再浪费时间跟他周旋了……

不是吗?

仓惶避开的火钳,蹭到了滚烫的炉壁,带出一串腾然而上的烬屑。

阿渺连忙抬起下巴躲闪,一抬眼,目光便落到了火炉上方的烟囱口。

因为铸铁火炉的缘故,烟囱口比寻常的更大一些、更短宽一些,正对着屋顶外的天穹,一片光亮之中夹杂着烟雾、火星和蒸腾的烬屑。

阿渺的视线,不受控制的,便定格在了那一团光亮之上。

紧接着,便有由胸口蔓延开来的窒息感轰然而至,耳中嗡鸣、头晕目眩,手中火钳“铛”地一声坠入了炉中。

这是……

上次在井中犯过的惊悸之症!

阿渺用尽残余的所有力气与理智,狠狠地闭上了眼,但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瘫软下去。

她转过身,伏倒在陆澂胸前,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襟。

千万不能……让他识破自己的身份!

走到了这一步,若让他认出自己就是那日井中的“小离”,一切的一切,便全都功亏一篑了!

陆澂站在阿渺的身侧后,适才并没看清女孩的神情变化,只见她躲避飞烬仰了下头,紧接着便突然扭身扑入了自己的怀中……

他一时心跳如鼓,愣了片刻,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阿渺不敢用内力,只能靠着呼吸慢慢调整着状态,低声道:“好像……有灰吹进我眼睛里了……”

陆澂抬了抬手,又迟疑住,感受着女孩温热的气息不断吹拂在自己敞开的衣襟上,整个人犹如石化。

好半晌,他也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微颤的手掌终于还是扶到了她的后背上。

“让我看看。”

他低下了头。

阿渺脑中的眩晕渐退,五官重新有了些感觉,慢慢睁开眼,入目之处,却是被自己拉攥得半敞的男子的衣襟。

衣襟下紧实的肌肤,带着男性特有的热度,散发着淡淡的杜衡与檀香的气息……

阿渺怔了一瞬,随即满面火烫,惶乱地想要拉开距离,竟没留意到自己正被陆澂用手揽住,猛然起身的刹那,人没挣开,嘴唇倒撞上了正低下头来的他!

两片嫣红的柔软,触到了男子弧形优美的下颌,须臾停留,一触而别。

陆澂脑中轰然炸开,所有的意识顷然溃散、一片空白,慌乱中对上了那双同样闪烁着紧张的氤氲眼眸,一颗心狂乱急跳。

他觉得,自己应该立刻松开她的,可身体仿佛失去了知觉一般的不受控制,滚烫的手掌依旧扶在她同样发烫的后背上,视线里,一会儿是她如同小扇子般的两排墨睫,一会儿又是她因为惊愕而微微翕合的红唇……

他强迫自己醒来,抬起左手,试图将阿渺攥在自己胸前的手握开,然而指尖掠过她手腕的一瞬,女孩身体轻抖,倏地反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紧紧交缠。

陆澂觉得自己就是那坠入了炉中的火钳,浑身都烧灼起来,喉间滚烫而干涸,而世间唯一能解救他的,只有她的柔软……

他微微俯低头,试探般的,凑近阿渺。

两人交握着的双手,被他紧紧压到了自己的心口处,右手抚在她的背上,带着些许不容退让的执着。

阿渺觉得,自己应该是想躲开的。

一定是想躲开的。

可手被他那样捉住,一不小心,就会被他摸到腕间的脉门。

所以,她没法躲。

对不对?

思绪缭乱的毫无头绪,而陆澂的吻,已经落了下来。

一开始的温柔轻啄,带着几分青涩的探索,极轻极浅地触碰上她的唇角,然后又再缓缓辗转,凭借着本能的指引,微微吮住了她的唇瓣,几许颤栗、几许清润,反反复复地描摹体会。

抚在她背后的手掌,不自觉地用了力,像是想要将她压入自己的灵与肉中,紧紧纠缠,从此再不分离。

掌下的身躯,也在发着抖,透着不知是被炉火还是剧烈心跳所催生出的炙热与薄薄汗意,令得他愈加有些失控。他试探着含住她的唇,缓缓将那两片嫣红的柔软分开,慢慢深吻下去,唇舌间温热的湿度浸染了彼此的呼吸,溃散了意识,只余下无休无止的缠绵……

阿渺觉得,自己大概……是又惊悸了。

头晕目眩,身体发软,完全地透不过气来。

周遭的一切都早已销声匿迹,只有身前之人的气息、呼吸、力度,将她紧紧包围,让她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一片茫然迷乱。

他的手,烫的吓人。

可比那还要炙热的,是辗转在自己唇舌间的……他的亲吻。

身侧的火炉,爆出一阵急促的噼啪声。

阿渺悚然惊醒,挣扎着扭过头去。

陆澂恋恋不舍地抬起头,嗓子泛着一丝哑,“无妨,只是炉里进了风。”

阿渺此时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偏着头,喘息着,声音低若蚊吟:“你看都没看,就知道?”

“嗯。”

陆澂垂眸望着女孩羞红的双颊、还残留着自己润泽印迹的柔唇,一颗心犹如化作了水,慢慢将她拥入了怀中。

“不是说了,我以前目盲吗?什么都看不见,就全靠声音分辨判断……”

他顿了一顿,下颌轻触着她的鬓角,语气缓慢而艰难,“那个时候,我的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我母亲走了,父亲厌弃我,姐姐和表兄虽然护我,但我心里清楚,他们的照拂其实也不是没有条件的……因为害怕被抛弃,我一直努力成为他们心中理想的儿子和弟弟,纵然那样得到的爱并不纯粹……我只是,一个人孤单的太怕了……”

一生之中,从未对人提及过的心事,孤独、畏惧、自卑、伤痛,那样的脆弱与不堪,他不想再对她遮掩。

“我这样一个生在阴暗之中的人,背负着父辈的罪孽,从没敢痴望能得到一份纯净的爱恋。从来,没有。”

陆澂低下头,嘴唇落在阿渺的额头上,听见自己暗哑微颤的声音,第一次唤出了她的名字:

“所以……谢谢你,萧令薇。”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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