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只有永阳城里的人？”南柠看着乌云越发密集的天空，急忙拍着宋初洛的手臂喊道：“师姐！师姐！你看天上！”
没了那金乌百足虫的法力支撑，天上的云朵逐渐聚集成黑黝黝的一团，似要将这片污秽的土地洗刷干净。然而大雨半年未下，一下起来却是收敛不住。不过半会，殿内便积起了脚踝高的雨水。
宋初洛捏手皱着眉头算了几算，暗道不好。天布破洞，大雨倾盆。若是不及时阻止，那尤江里的行尸可就要跑到永阳城里来了。
偌大的永阳城，此刻作茧自缚，将自己困在了这水池之中。出去是行尸，待在里面是被活生生淹死，选哪样都是不好的结果。
然而再见那金乌百足虫，却是慢慢吐丝将自己包裹成一个茧蛹，好似外面的一切都与它无关。
“这永阳城里的百姓，都是该死！该死！他们不配！”说着，金乌百足虫吐出丝将最后的一点缝隙填补住，再也听不见里面传来半点声响。
南柠跑至殿外，小宫女小太监们均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根本没有人惊慌。
“天上落雨，怎的还不发钟警告？”南柠抓住外头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太监问道。
“下雨不是好事情吗？为何要鸣钟？”小太监看了一眼大殿，复又抱着头喊道王后莫怪王后莫怪。tehu.org 火鸡小说网
面上惊恐的模样如同见到什么洪水猛兽，面色惨白，身子一个劲直打冷战。
“为何要喊王后莫怪？”南柠不解。
却见双目黑洞的欧阳修瑞疯疯癫癫地在外头张嘴疯狂汲取着雨水：“昔念，昔念！下雨了，哈哈哈下雨了！昔念你看到了吗？你还在吗？”
他的眼珠子还躺在大殿的木灰之下，全凭着身上对着雨水的触感感知着周遭下起了雨，肚里的肠子因着挂到了灌木枝而拖了一路，终是在到了尽头的地方被肠子绊倒在地。即便如此，他还是向前爬着，好似前面有什么他不得不去靠近之物。
“昔念是谁？”南柠问着哆哆嗦嗦的小太监道。
那小太监一听昔念这个名字就好似欧阳修瑞看到了金乌百足虫肚中那名女子一般害怕。
“那是，那是我们永阳城的王后。”
“那王后现在在哪？”南柠又问道。
“王后她，王后她，被王烧死了。”
南柠还欲细问，被宋初洛喊住。
“知予！”宋初洛喊着南柠，“现在即便鸣钟也没有什么用了。”她看了一眼天上，此刻就好似天空破了一个窟窿，汹涌着堵也堵不上。
宋初洛冲过来抓着小太监问道：“芜木殿可容纳多少人？”
小太监抱着脑袋，哭哭啼啼：“回，回仙人的话，若是挤一挤的话，能容纳十千人。”十千人，正好是城外百姓的数量。
“那便鸣钟，让百姓都到这芜木殿来。”宋初洛回转身，拉上南柠奔向城外，留下谢以安处理永阳城内的百姓撤退事宜。
城外，比起城内的积水还要严重上数倍，若是里面只高到脚踝，连接着尤江的城外便直接高到了膝盖。
所有人都在害怕着，向着城墙攀爬着，然而都被城墙上的士兵一一用刀棍戳了下去。再向外，尤江里的部分行尸因江水湍急无人控制，捆绑住他们的水草尽数被冲散，开始盲目向着岸上的百姓无差别地靠近攻击着。
任谁见到这副场面都要被吓一跳。
宋初洛一甩飞星，瞬间变成一条长长的软罗，将城墙上的士兵扫落在地：“大难当头，你们却还在残害着自己人？”
士兵们见两位仙人飞在天上，赶紧跪在地上求饶：“仙人赎罪，只是让这些渣滓进城，我们若是被传染上疫病，可就都活不下去了。”
眼看着远处的行尸顺着水流逐渐靠近到城外的百姓这边，有部分人甚至直接被咬住后拖走。宋初洛伸手变出离月镜按在原本该是城门此刻却被砖石堵住的城墙上，连通着城内城外。
“所有人，都向着芜木殿上去，不要拥挤！”宋初洛见状，赶紧将一个差点被人踩踏的小女孩用飞星捞到了一边。她将南柠留在城墙上，打算自己去独自面对尤江里的那群行尸。
“师姐！”南柠伸手拉住宋初洛，“我与你一起去。”她眼里满是星辰闪耀，好似一道光，照射进了宋初洛的心中。
宋初洛勾唇笑着：“好，你注意安全。”
水里行尸狰狞百态，有些嘴里还在咀嚼着百姓的脑袋，他们没有意识，只是盲目遵循着脑袋里最后得到的命令，屠城。
身后，人人自危惨叫连连。身前，却又是行尸纵横困难重重。
南柠忽觉有些疲惫，为了这些人，真当是值得吗？她虽恢复了孟婆的特权与法力，但一人终究难敌百尸，渐渐处于颓势。
似是有人见到她落败，喊叫着仙人要输了快把城洞堵上！顾不上城外还有部分百姓未进入城内，里面的却先将他们的生路尽数堵死。
一个冷冰冰的浪花打过，将南柠打落进江水之中。临别前的最后一眼，她仿佛看见昔日的永阳城。
难怪那金乌百足虫说这些百姓不配，连她也觉得他们不配。
——
“听说了吗？城主将王后休掉了！”
“吓？这城主和王后不是很恩爱的吗？莫不是为了哪家的小狐狸精迷瞪住了眼睛，这才着了道？”
那人摇摇头道：“不是小狐狸，是男人。”
“男人？”
“说是要修长生道，必先杜绝情爱。”
“那然后呢？”
“王后自然是不肯的，大闹了一场反而被赶出了宫。”
“哎呀，这事可做的真不厚道。”
“可不是么！”
“那王后现在何处？”
“哎别别别，你莫不是想去接济王后吧？听说她屋子外来了一群陌生男人，一晚上没出来过呢！”
“啊这，城主知道吗？”
“就是知道才纵容的。听说啊，王后的命格不对，会害死身遭的人。”
“城主要修长生，怎么会留一个短命的在身边？”
——
“王后殿下，若您能乖乖听从我们几人的话，我们还能对您温柔一点。您若不识抬举，可别怪我们哥几个不顾惜娇花。”
“你们也不怕城主知道怪罪下来？”
“怪？他现在求我们都来不及。”几人哈哈笑着，“你不是亲眼看到那傻子跪舔我们的那个狗样了吗？”
“城主他，一定会清醒过来的。”
“你怎么想不明白呢？今晚过后，你若还是这么不听劝告，将你送上黄泉路的，可就不是我们哥几个了！”
那人奸笑着低头凑近道：“你不是信他吗？那便让他亲手将你送上断头台。”
这一晚，灯火如昼彻夜不息。虽有一女人哭喊不止，却始终无一人踏出房门半步看个究竟。
灯盏旁边，一飞蛾破茧而出，绕着噼啪的火苗跳跃不止。
——
“快看呐！王后要被烧死了！”
“该，这么不守妇道的女人活该被烧死！”
“呸！亏我还这么相信她，居然骨子里这么浪荡！”
每一个人，面上都是带着看热闹的心态，眼睁睁看着卫昔念从城东游街到城西，再眼睁睁看着她被痛苦地烧死。
从头到尾，始终无有一人站出来为她向这世界抗争。
这样的人，临到死的前一天都还在为百姓着想，而她爱过的十千人里，却无一人为她着想。
肆虐的火焰如同魑魅魍魉一般，一口吞吃掉了卫昔念。
而她即便浑身遭受痛苦，依旧一语不发。她知道，即便现在说了，也不会有人救她。
倒不如安安静静离开这个世界，尚能留下最后一片净土。
她闭上眼，鼻尖落下一只飞蛾，用翅膀轻拍着火苗。
“飞蛾扑火，无济于事。”她将最后一点温柔送给这只小生物，“快些离开这里吧，不要与我一同离去了。”
半年过后，这个城都迎来了一位新的道士。他比原先的几位道士还要厉害，动动手，便能呼风唤雨变化无穷，一来就被欧阳修瑞尊崇为天师。
半年以来，城内灯火不熄，终是修筑起了这座足够高破天际的城楼，外表上，竟有些酷似装灯油用的灯盏。
——
“知予，知予？”宋初洛摇晃着南柠的身体，不停向着她渡气。
身遭，不断有着白袍弟子在帮助她们击退行尸。原是宗门的人收到了消息，赶过来支援她们了。
“咳咳咳，师姐……”南柠睁开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淌落。
刚刚看到的一切，竟是一场梦么？
多可笑啊，她爱世人，以德报怨，却无一人肯爱她，到头来爱她的只有一只丑陋的妖。
他爱她，甚至为了她的性命，逆天而行，妄图复生。
这一场雨，越下越是汹涌。永阳城本就地势低洼，如今除了这一座芜木殿，其余房屋建筑均是被淹没在了这大水之中。
望着乌泱泱一片的大水，南柠不禁产生了自我怀疑：“师姐，我们救的，真的是值得救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