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

十一月份寒意遍布,早间起床打哈哈都能喷出白雾。

谭意睁着惺忪的目光出了门,她下意识往西厢房的走廊看上一眼。

这段日子,老太太总喜欢坐在走廊上看着远方,一看就是一整天。但今儿她并不坐在走廊里。老太太屋内的门紧闭着。

瞧见奶奶没大早上出来吹风,谭意送下一口气。

她背上书袋,打算先去看看老太太再去上学堂。

“奶奶。”谭意推开门。

厢房内窗户大开,凉风吹进来把床幔高高扬起。

冷风吹得谭意打个寒颤。

她走到床榻前,床上被褥叠得整齐,床单冰冷没温度,睡在上面的人早起了。

谭老太的屋子不大,各种杂物堆得满满当当的,一眼就能看全。

奶奶不在屋内,也不在院子里,能去哪?

“季冬、季冬。奶奶不在屋里。”她冲着门口喊。

“我没瞧见老太太出去啊。”

此刻谭意也顾不得上学了,她把书袋放下,就出去找人。

她先是去了一趟跟谭老太交好的人家询问,都说没见谭老太来。

几个大娘甚至还帮忙找人,然而找遍了整个村子都没有找到。

谭意意识到不妙,立即去找李叔李婶。

张金兰想到今早煮朝食时,发现东厨里少了一把菜刀,只是那会儿没当回事,现在反应过来了,她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坏了!谭婶估计去找陈世平了。”

“什么?”

来不及多说,三人急忙向着东陵村跑过去。

刚跑到东陵村门口,便看到陈景和向荆从村内走出来。

看到她们,陈景眼泪模糊了眼眶,眨眼就顺着眼角落下。

陈景样子着实狼狈,眼角泛着红丝,头发凌乱,衣服还被扯烂了。

张金兰还没反应过来,陈景直直向她冲过来,一把搂住张金兰的腰身。

张金兰被她撞得连连后退几步,她轻抚着陈景的背脊,“怎么了这是?”

陈景抽泣道,“外祖母被陈世平打了。”

“我今早去河里洗衣服,等回去的时候就看到陈世平正在打外祖母。”

她拉不开暴怒的陈世平,只能去求助别人,等她找到人返回去时,外祖母已经晕倒在地上。

一行人也看到了向荆背上的谭老太。

她紧闭着双眼,眼角处是两行泪渍,双手无力搭在向荆脖颈上,脚上的布鞋只剩一只,另外一只不知所踪。

脸颊上被打得青紫。

“奶、奶奶。”谭意眼眶湿润。

“辛苦阿荆先把谭婶背回去,我先去找大夫。”

一行人匆匆返回谭家。

谭老太衣物都脏了,得换上干净的。

谭意和陈景等在院子里,李婶给谭老太换衣服。

换完上衣,谭老太幽幽转醒。

她眼睛挨了两拳肿起来,只能半眯着眼。

老了,眼睛本来就不中用了,现下更是没用了,她只看到一个影子在眼前晃动。

刘安颤颤巍巍伸出手,在虚空中抓了抓:“是金兰吗?”

张金兰握上刘安的手,“是我,是我,谭婶。”

“我是回来六善村了?我还以为我回不来了?”刘安笑。

张金兰停住手上的动作,她悄悄的抹去眼角的泪,压住哽咽的声音道,“谭婶,儿孙自有儿孙福,阿景的事,交给里正就好了,你一大把年纪了,操这个心做什么啊。”

张金兰帮她撤下裤子,才发现谭婶有一只脚不太对,骨头都突出来了。

她急忙用手去摸了摸,“谭婶,你右小骨都断了,怎么、怎么不说啊!”

这可如何是好?

刘安笑了几声:“怪不得,我说怎么那里比其他地方要格外疼一些。”

张金兰握着干瘦的小腿,心底堵得慌。

“我的身子我有数,我估计是活不久了,我原本想着死时也拉着陈世平一起,可人真的老了,从这里走到东陵村就没力了,就只砍了陈世平一刀就让他夺了刀去。反而被他压着打。”

张金兰不敢轻易动她的腿,只能拿起帕子和药油去抹她身上渗血的地方。

“你还记得绣方死之时吗?”

张金兰手一抖,大半药油倒在床上。

实在太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反应过来,张金兰急急忙忙拿帕子去擦拭,然而没有用,药油味跑了满屋子。

看来得把床单换一下了。

“金兰也没有忘呢,我这个当娘的怎么忘得了?”刘安躺在床上,眼泪从眼角流出来,“我近日时常梦到绣方,从这么大,到后来穿着红衣裳出嫁,谁知道,眨个眼,她就不在了……”

谭婶一遍用手比划着,一边说这话。“昨夜,我又梦到了绣方,她在井边洗菜,说,拜托我看顾好阿景,她想要阿景平安顺遂过这一辈子,我答应了她……所以我不能看着她嫁给张家,不能也让她横死!”

见谭婶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张金兰安抚性拍着她的背。

“谭婶,你要相信里正,你看他答应把阿意带回来,现在阿意不是带回来了?他说不会让阿景嫁给张家,就一定不会,你要相信他!”

“那孩子……心里怨着我呢。”

“里正没有怨你。”张金兰道。

自家老伴气喘吁吁的声音传进来,“张大夫来了,换好衣服没有,赶紧让张大夫进去看看啊。”

话被打断,张金兰没再说,现下还是谭婶的伤重要。

“来了来了。”她把谭婶弄好在床上,急急忙忙去开门。

……

张大夫进去,西厢房的门再次被关上。

院子站着几人都有些心神不宁。

本来心情就异常烦躁,谭意还在一旁不停哭。

陈景抓抓头发,发髻更加凌乱,她没好气道,“别哭了,哭得我心烦。”

“都怪你。”

谭意红肿着眼睛,瞪着她,“都是因为你,不然奶奶也不会这样。”

陈景没吭声了。

大约一炷香时间,张大夫从屋里出来。“好好将养着。”

“这就行了?”

李兴民看来,谭婶伤得挺重的,怎么能不开些药呢?

“都是皮外伤,已经涂些药油就好,只是腿断了,日后谭婶走路会更费劲些。”

说完,张大夫提着药箱就离开。

李兴民在原地没反应过来,他转头看谭意:“方才张大夫说谭婶腿断了?”

这么严重的事,他说得轻飘飘的?

“嗯。”谭意心神不宁

断腿不管是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严重的大事,那为何张大夫轻飘飘说出来,那肯定是因为有更大的事。

……她好像听出了张大夫的玄外之音。

谭意和陈景终于进了厢房。

谭老太瘦弱矮小,此刻被压在被子下只露出一双青紫的眼睛。

躺在床上的瘦小老人,整个眼周都肿起来了。

谭意趴在床沿哭得泣不成声。

……

张金兰拉着老伴去熬前段日子张大夫开的药。

“方才张大夫说,谭婶估计就明年三四月份的事了,就好吃好喝供着。”

上次张大夫说,谭婶估计就明年的事,但他并没有说具体日子,想来还有回旋的余地,如今经过陈世平这一遭,直接就定下了死期。

“什么?”

张金兰道,“今晚你去跟里正说一下吧。”

“怎么会这样?”

“谭婶一直过不去心里的坎,这些年我们也看在眼里,谭嫂子的死,阿意的溺水,绣……绣、绣方的死,像山一样压着谭婶,任谁也搬不动。”

李兴民叹气。

张金兰盯着药罐出神。

……

奶奶需要睡觉静养,谭意和陈景也就从屋内出来。

陈景进了她屋睡觉,谭意也回了屋子。

谭意喝着一口口凉茶,寒意从脚底板升起,鸡皮疙瘩冒起来,然而心口的那団火堵在心上,没有口子抒发出去。

“姑娘?”门口站着季冬。

“进来吧。”

季冬端着一壶热茶进来,“给姑娘换壶热茶。”

谭意嗯了一声,依旧趁着下巴坐着。

季冬也给自己倒一杯茶,坐着她身旁。

谭家是乡下人家,没高门大户注重规矩,虽然她现下是奴隶身份,平日里也是跟姑娘一家上桌吃饭,久而久之,季冬有些习惯了。

“姑娘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

季冬喝上一口茶。

有些话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姑娘可知道谭绣方是谁?”谭家很忌讳提起这个名字。

季冬能知道还是当时表姑娘失踪时,才了解她的事情。

谭意点头,“是姑姑,以前清明祭拜过她。”

季冬嗯了一声。

季冬每日跟李婶李叔呆在一块,他们也没避讳自己,很多事情,姑娘都未必比自己清楚。

她觉得,谭绣方的事姑娘应该要了解。

看见季冬的欲言又止,谭意询问,“你是有话说吗?”

半晌,季冬道,“姑娘知道你姑姑是如何死的吗?”

谭意摇头,无论是爹、奶奶还是陈景,都没有说过姑姑的事情,平日里也不会谈及姑姑。

季冬张了好几次嘴,才道出:“李婶说是在郊外被□□死的。”

“什、什么?”谭意手指甲狠狠划过桌子,桌子留下一条痕迹。

耳边嗡嗡在响,大脑一片空白,谭意:“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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