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传言

彩芸亲自将楚雲裳送至宫门,回到椒房殿复命时,有宫女太监捧着各色赏赐鱼贯而入。

长长的队伍从宫门延伸到前殿,如此盛景,椒房殿的宫人们已经见怪不怪。

她走进正殿,便见楚凝裳斜倚在凤座上,眼眸微垂,不紧不慢地摆弄着手中的紫玉环,半个眼神都不曾分给站在殿中的人。

心中微微叹息,彩芸笑着走上前,“陛下这可是要把自己的私库搬空了。”

楚凝裳这才抬眸,懒懒朝殿中看了一眼,便瞧见宫女手中正准备造册的木盒十分精致,盒盖镂空,山水写意,寥寥几笔便已极具意境。

她随手一指,“那是什么?”

宫女见她终于对陛下的赏赐起了兴趣,连忙将盒盖打开,捧到她面前,“娘娘,这是文殊国进贡的宣纸,轻薄不易氤色,连我朝的工匠技艺都比不上呢。”

楚凝裳对这个附属国有些印象,兵力不足,民生不富,唯有造纸的工艺分外精湛。

指尖略略拂过素白细腻的纸面,的确是难见的珍品。

楚凝裳从凤座上站起来,“彩芸,咱们去瞧瞧年儿。”

小宫女脸上还挂着茫然,彩芸侍奉楚凝裳多年,半个眼神便已知她心意,仔细将盒盖盖好,小心捧在手中。

“《弟子规》有言:亲有过,谏使更,怡吾色,柔吾声......”

行至学堂外,便闻得太傅声音清朗,谆谆而教,楚凝裳停下脚步,示意宫人噤声止步。

她站在门外听了片刻,唇角露出一丝笑容,“太傅在讲元觉劝父,咱们去偏殿等。”

彩芸将木盒交给迎上来的小宫女,轻轻扶住楚凝裳的手腕,“能入娘娘的眼,司太傅才名不虚。”

楚凝裳脸上的笑容更甚,“年儿能得如此良师,是他之幸,亦是本宫之幸。”

楚凝裳不许人扰了司泽鹤上课,门外的侍卫却不敢真的让皇后娘娘久等,她手中的茶半盏未下,便见司泽鹤匆匆而来。

他停在殿中,俯身行礼,“臣见过皇后娘娘。”

白袍广袖,沾染了书卷气,举手投足都格外有味道。

楚凝裳轻抬素手,“太傅免礼,太傅教导小皇子,劳苦功高,本宫今日来瞧小皇子的功课,便为太傅备了一份礼物。”

言罢彩芸便将小宫女手中的木盒奉上。

主仆二人默契无间,司泽鹤却有些怔愣,皇后娘娘如此直白,似乎从未想过他会推拒。

他接过木盒,再次俯首谢恩。

风姿卓然的人,即便行着俗世礼节,也一样姿态不俗,楚凝裳瞧着司泽鹤的模样,便总想要攀谈几句,她又问过年儿近来的功课,才想起等在后堂的儿子,起身去找小家伙儿。

长廊外的假山边,离姬笑着把一株牡丹递给婢女,“这花儿意头好,回去便插在正殿。”

宫女低声应是,却不知为何娘娘见了皇后与太傅说话,便如此高兴。

没有楚雲裳这位妻妹在宫中,晚膳后叶北尘便赖在椒房殿中,瞧着楚凝裳看书,宽衣,卸下钗环。

他握住楚凝裳的手,将人拉到榻上,“过去这许多时日,裳儿的身子该是痊愈了吧。”

原本就是推拒叶北尘的借口,楚凝裳从来也没有所谓的不适,她微微一愣,直到整个人被叶北尘压在榻上,才想起自己随口编造的理由。

下意识想要抽回手腕。

闺阁女儿的力道与多次亲征的叶北尘无甚可比,叶北尘感觉到她的动作,只当是夫妻情趣。

他用抬起一只手抽出楚凝裳发间的步摇,三千青丝铺在枕边,“裳儿今夜,格外美。”

却让楚凝裳想起离姬。

前世离姬有了叶北尘的骨肉,他们夜夜欢好,他是否也曾对另外一个女人深情万分地说过同样的话?

心中厌恶,她倏地用力,将毫无防备地人推到榻边。

叶北尘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抬眼看去,楚凝裳已经拉好衣衫坐起来,“若是陛下喜欢这椒房殿,臣妾割爱便是。”

烛火下的美人肤若凝脂,眉如远黛,却都不及眉间的冷意摄人。

他以为她是为离姬恼他,如今过去这许久,温柔讨好,却不能令她眉宇间的冷淡与疏离减少分毫。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叶北尘从来不是好脾气的人,楚凝裳话出口方才冷静下来,心稍稍提起,她端正坐着,等待着帝王的怒火。

回应她的却是叶北尘极平淡的声音,“你身子不适,朕回自己宫中。”

陛下带着笑容走进椒房殿,夜间却又冷着脸出来,其中缘由令人不得不多想,身边的宫人们战战兢兢,半口气不敢多喘。

连叶北尘贴身的心腹太监都觉得脖子上的脑袋不大稳当。

他小心跟了几步,便见陛下挥退宫人,意味不明地问,“宫中传言,皇后与太傅走得很近?”

心腹双膝一软便跪在地上。

事关皇后,他岂敢多言。

额角的汗珠渗出来,夜风一吹,只觉冷到了骨子里,他忍不住打了个颤,便听陛下又道,“年儿跟随太傅习文,司泽鹤为皇子半师,皇后与他若无往来,才是怪事,朕瞧宫中这些人越发无用,连自己的舌头都管不住了。”

心腹连声称是。

竖日早朝,朝臣们瞧见陛下冷到仿佛能冻人的脸,半个字不敢多言,禀完要事,很快便退了朝。

叶北尘回到寝宫,太医已经等在殿中。

“臣给陛下......”

“不必废话,你只管告诉朕,皇后的身子究竟如何。”叶北尘甩袖免了太医的礼,接过宫人递来的茶喝了一口,再抬头时,却见太医仍站在原地,一语未发。

娘娘身体康健,陛下却偏不安心,这让他如何回禀?

御座上的帝王微微蹙眉,不怒自威,“卿诊不出?”

若连皇后的脉象都诊不出,何堪居院正之位?

太医院院正拱手道,“娘娘的脉象并无不妥,只是胸中郁结,心气难舒,只待娘娘宽心调养,便无碍了。”

心绪不佳简直堪称最好用的托辞。

果然帝王眉间舒展,院正稍稍松了口气,正待告退,叶北尘却又倏地蹙起眉,“如何才能令皇后开怀?”

这下院正的脸色便不大好看。

他是医者,只会医病,又怎知如何哄人高兴?

绞着脑汁思索片刻,见帝王挥了挥手,连忙行礼告退,走出寝宫时,额间已有细密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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