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回忆袭来

上前两步,把窗棂开了个缝儿,二人谈话就一字不差地落在楚凝裳耳中。

那时还是春日。

院中草木的虫子都揪着这一星半点春的末尾,故常习惯了这薄暮时分的啾啾虫鸣。

楚凝裳在窗外站了许久,心想那少年声音倒是好听,一字一句娓娓道来。

就是与父亲争论之时,也不像父亲以往的来客那样,面红耳赤必死不休,简直非把对方一层皮给扒下来不可。

那少年的声音似一冽清冷的泉,缓缓疏解,似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他神情地淡然地叙述完,就连父亲也对他连连赞叹。

后来她想起父亲对叶北尘有这样的评价。

此子野心昭然,然,吾甚喜之。

可彼时的少女才不懂什么是野心,什么是兵法。

听闻父亲对他难得的大有赞赏,第一反应则是——

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少年,能得到严厉苛责的父亲如此评价,莫不是在恭维他?

沽名钓誉罢了。

连她日日费心功课,都没见父亲如此真心实意赞赏的!

楚凝裳绕过摆在父亲窗外做隔断的物件,小心翼翼地探出个步子。

一张精致秀美的脸凑近在窗棂在缝隙下,不甘心地朝那少年扮了个鬼脸。

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那侃侃而谈的少年视线无意间落到了窗外......

顿时愣住了。

楚凝裳一时间张目结舌。

他看她,面无表情,只是侧脸完美的线条绷了绷。

那天叶北尘一身黑衣,少年身量尚没有长成时高大,那条墨青色腰带很宽,在腰间束得极紧。

他确实是好看的,话本子上描述的一般面如冠玉,墨色的发,面容清俊。

连那双眸子都能在冥冥昏暗的天色里流光溢彩。

只是瞧了那么一眼而已。

楚凝裳心口乱跳了跳,仿佛周身空气都窒住,没来由地紧张,自觉恼怒起来。

可又不敢于此,一双水润的眸子再次瞪回去。

这是在警告他,她可是楚将军的嫡女,敢这样看着她,是要父亲治他死吗?

这个念头刚出来她就后悔了。

只因少年淡然地移开视线,再也没看她一眼。

她颤巍巍地缩了缩,慌忙逃也似的离开了父亲的院子。

只有面上故意装出来的从容,还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流过去,没想到那一日,父亲竟然把叶北尘留下。

边关战事吃惊,父亲如往年一样,每到这段时日都要忙裳好一阵。

叶北尘竟答应留在府中几日,这是楚凝裳没想到的。

叶北尘生性极其聪慧,绕是兵书也一看就懂。

稍有不懂的,若楚将军不在府中,他便拿了书到园子里看。

正是桃花声盛开的好时节,风一卷过,桃花簌簌落成了绯色的雪。

叶北尘正看着书,一把小弹弓忽地砸在他的兵书上。

叶北尘不解地抬头,便见蓁蓁花影之中。

少女斜斜卧在树干上,如玉如藕般白皙的一段手臂随意垂下,睡得酣然。

叶北尘怔怔看了片刻,直到少女蓦地翻了个身,叶北尘没有丝毫犹豫伸出了手。

眼见那秀美的少女衣裙如云,和着纷飞如雪的桃花,翩然落入他怀中。

叶北尘微微愣住,怀中少女却是糊糊涂涂地醒来。

揉了揉太阳穴,迎面便看到他一张愕然俊秀的脸。

那日楚凝裳逃得飞快,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就消失在叶北尘的视线里。

叶北尘面色一僵,又一阵桃花从树上吹落。

他虽面上淡定,却是微微红了脸。

似乎在这一刻,他恍惚想起,原来自己也到底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

楚凝裳生性顽劣,一日和彩芸偷偷玩闹被嬷嬷抓住,嬷嬷当下声色厉荏,板着脸让她去学琴。

嬷嬷是从宫里来的,据说以前教惯了宫中女官,极其严格。

每个时辰都规定好楚凝裳要做什么功课,稍有不慎便是闹到母亲那儿或打板子。

迫于无奈,她在院中抚琴。

因心情极差,琴声呕哑嘲哳不堪入耳,连彩芸都听得头疼。

沉陷于发泄情绪中,待她回过神来抬起头,蓦地对上一双漆黑如幽潭的眼睛。

少年适时闲散,一袭袍子婉如月色。

墨发中插着白玉高冠,活脱脱一个风流华贵的世家公子。

少年笑得美如沉玉,嘴角似乎带了点笑意,说出的字句却颇为冰冷。

“楚大小姐也看不起我么?”

那日花开得很盛,院中的风徐徐一吹,落星成雨一般洋洋洒洒落下,一不小心就会迷了眼睛。

楚凝裳愣了愣,随后便红了脸。

几乎是弹坐而起,飞快的几步退远了他。

这番动作里落在叶北尘眼中是无声的回应。

叶北尘自幼被冷落,这般避如蛇蝎的动作他怎会不熟悉?

楚凝裳再抬眼,就见那华贵公子眼角的笑意都冷了三分。

随后心念一转,死死地瞪着他。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敢与她这样说话!

楚凝裳竟是想也不想地点了头,撇了撇嘴,不愿服输地瞪了回去。

“是,本大小姐看不起你!”

闻言他抬了抬手。

楚凝裳只觉得两人之间剑拔弩张之势,她已经做好迎战的准备了。

没成想,那少年却完全不挠,从怀中掏出个小玩意出来。

她疑惑不解地接过,便听得他如鸣玉一般的声音落入耳中——

“给我一年时间,以此为约,一年之后,我会让楚大小姐刮目相看。”

楚凝裳思忖片刻。

“要是做不到呢?”

叶北尘笑了笑。

“若是没有做到,楚大小姐便可向我讨要东西,什么都可。”

楚凝裳定定地看着他,拧了拧眉心。

好似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什么都可?若是我要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

叶北尘微微愣住,看着桃花树下少女的眼睛。

随后他望向天边流动的浮云,慢慢道:“即便是那样的条件,也未尝不可。”

这人疯了?

楚凝裳只记得,那时她面上布满了震惊。

回想起来,叶北尘语气却是无比笃定。

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她也依稀记得。

那日他离去时,肩头犹带着粉色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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