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7章 京兆府会商

宇文盛这时已经回到了京兆府衙,他忐忑不安的情绪也已经彻底平复。

因为今晚实在是太顺利了。

周文君率先得逞,引诱得阿史那雄河酊酩大醉,纵然变故猝发,他的亲信闯进寝卧也无法把雄河摇从醉睡里摇醒。然十万大军逼近启夏门,必须做出应对,否则谁也无法担待可能引发的恶果,纵然宇文盛立即遣人通禀宫禁,但刻不容缓的情势已经不及等待谢莹的回应了。

雄河那亲信明知谢莹只是女流之辈,根本无能指挥军事行动,就算她知情,也只是立即诏见诸位将领协商应对,到时说不定启夏门已经不保,谁能肯定营州部仅有先期这十万人马?后头是不是还跟着更多的军士?

所以他也赞成宇文盛的提议,立即调遣六门驻军共七万人捍卫南郭三门,务必不能让外敌入侵,而六门防守以及城中设点知禀消息,也只能交给宇文盛负责节管。

雄河乃汗王亲自任命的护城大将军,他因为贪杯误事,他的亲信必须出面号令部属对抗敌军,因为突厥人,并不会当真听信汉臣宇文盛的调遣,他们同样也不放心将胜负攸关的战斗,交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华夏臣民,他们在危急时刻,只能选择正面御敌,把脊背坦露,他们以为这些手无寸铁的民勇,不足形成威胁,这固然是源于自大与轻信——他们忘记了正是宇文盛掌管着一部分兵器甲胄——当然还源于身为军人的奋进心,他们可都是战神奇桑的亲卫,无一不渴望立下军功,奠定荣华富贵。

八望的私兵,纵然团结起来也只有一万左右,再加族人子弟,尚且凑不齐两万人,莫说当初对抗突厥百万大军,即便此时长安城中只余十万蛮狄,仍然是实力悬殊,突厥人相信这些各怀鬼胎的世族,根本没有奋勇一战的热血,否则当初得知吐蕃部将的恶行,为何只是静坐请命,不敢以手中刀剑讨回公道?

好战蛮勇的突厥人,对于汉家儒臣其实嗤之以鼻。

他们根本不曾意识到,当七万守军齐集外郭时,仅仅留守宫城的三万部卫,已经不占人数优势了。

华夏多内斗,但这并不意味着面对外敌,散沙便不能揉合。

也许是胜利来得过于轻易,突厥人忘记了就算太后东逃,八望仍然可以联合长安民众守卫京都,若非柴取献降,打了八望士官一个措手不及,突厥想要占领长安,也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更关键的还是当奇桑亲征之后,事实上长安城内缺乏了真正可以坐镇之人,谢莹与雄河其实都难当大任,至于宇文盛,根本不可能效忠突厥。

现下,六门以及内郭皆为宇文盛节制,外郭正在遭遇王横始率领的云州部进攻,内郭就算发生变乱,宇文盛完全可以封锁消息,使外郭兵勇根本无法及时回援。

他在京兆府,号令连发,先解东内郭宵禁,传令邀见八望以及士官,首先到达的当然是陆离、贺湛一行,随后是京兆崔、薛等族人。

与陆离交好的京兆李,甚至袁葆等这一批青壮,已经预先得知了今晚将有变故,他们甚至已经私下见过了陆离,自然随着崔、薛二公振臂,响应晋王令下,不过除崔、薛二族之外,包括京兆萧,真正掌权的族老其实大多还存在疑虑。

譬如渐入的祖父,好些年没有见到小九,孙儿却忽然返家,并游说投效晋王,做为正统派,萧公心中当然还有顾忌,不过因为孙儿的立场,以及国难临头,他这时当然不可能心向异族,虽是答应出席今晚的会谈,多少还存在着观望的态度。

又如京兆袁,热血的袁葆只是其中一个子弟,族老们需要权衡的利弊太多,一时也难以痛下决断。

最先响应的是京兆柳。

虽说做为宗长的柳誉宜仍在外任,在族中素有威望的韦太夫人母子仍被困禁宫廷,然而京兆柳与晋王系乃姻亲,密不可分荣辱与共,诸位族老别无选择,也不需犹豫,这时必须站定立场孤注一掷。

紧跟着是京兆王,此时留在京都主事乃王淮准最小的胞弟,他显然已经预先得到兄长的意会,其实一直暗中配合着贺湛、李由在等人的行动,这时自然不会存在异议。

宇文盛与陆离便将目光转向京兆韦,这一支却并非族老负责决断了,当然是因为身任宗长的韦元平根本不可能滞留在长安城中,但凡身任实职的青壮一辈,也已经东逃的东逃,外放的外放,唯有韦太夫人的几个侄儿侄孙因被韦太后打压,困留在京都,却因嫡宗一支多年以来韬光养晦,这一代人根本便不具备雄心壮志,虽说没想着摇摆不定,然而想到将要支持晋王夺位,立马便要负责冲锋陷阵,这可是干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多少有些回不过神。

不想就被京兆卢抢先一步。

荣国公今日是亲自出席京兆府的邀谈,要说来他与晋王之间还有仇怨,他的长房嫡孙卢锐正是被贺烨殴打致残,在病床上瘫卧了几年,脾气越发暴戾,闹得人憎鬼厌,又染了一身病痛,到底一命呜呼,但这样的仇怨,却实在比不上最近遭遇的事故深刻——皇城之前,京兆卢子弟被蛮狄兵勇当场斩杀,女眷惨遭奸/淫,这样的奇耻大辱才是刻骨难消,这样的血海深仇才应不共戴天!

虽说首恶吐蕃部将已经处死,但在荣国公眼里,始作俑者当然便是突厥汗王,在他眼中根本不分突厥与吐蕃,他不能容忍当异族对京兆卢给予凌辱后,将来还必须对这群强盗屈膝称臣,像乞丐一样匍匐求生,荣国公当年,可是对韦太后都能不假辞色,他不能让高傲的家门在他手中蒙羞,所以宁愿背水一战。

当然,这其中不无利害权衡,韦太后政权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容京兆卢继续显赫,那么不如支持晋王烨——贺烨毕竟是德宗嫡子,是卢太后的嫡亲孙儿,对他称臣,并不会挫伤家门的尊严,贺烨若能拨乱反正,京兆卢还有继续荣耀的希望,只要贺烨胜出,京兆卢便是从龙有功,而不会被打上叛国求荣的烙印,名利双收之事,就值得冒险。

所以荣国公不仅表达了为晋王殿下出生入死的忠诚,甚至喧宾夺主,仿佛他一直是晋王系坚定不移的同盟,他立起眉眼,质问尚未表态的韦、萧、袁、李四姓:“尔等还在犹豫什么?太后韦氏,意图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至冒大不韪,软禁圣上,却贪生怕死,数度向突厥求和摇尾乞怜,到底是将国都也拱手相送,眼看就要将江山社稷葬送!晋王殿下乃德宗嫡子,能在君国危难之际铤身而出,以驱逐蛮夷匡复天下为志,我等身为大周臣子,自当赴汤蹈火响应殿下。”

他激奋不已,将腰上佩剑拍得“咣咣”作响:“这柄宝剑,乃明宗帝赐予京兆卢氏,老朽虽说生不逢时,未有际遇上阵拼杀,可卢氏一门先祖,也曾奉大周明宗皇帝之令出将入相,今日老朽愿携此剑,遵从晋王殿下号令,率京兆卢八百子弟,为收复长安,驱逐蛮夷,身先士卒,纵然马革裹尸,亦为无上荣光!”

大话说得斩钉截铁又掷地金声,一派斗志昂扬的气派,也的确威武勇猛。

陆离与贺湛面面相觑,两人都产生了一种不合时宜的荒谬感,他们从未曾想到,有朝一日,京兆卢竟然甘为晋王“身先士卒”。

京兆韦彻底回过神来,忙不迭响应,虽说他们的作用实在有限,可仍在显望之中占据一席,他们表明立场,当然对今晚的起事具有积极意义。

京兆李与京兆袁其实都不算坚定的正统派,各有族人仍旧依附韦党,但相较而言,李氏一门还算中立,袁氏一门则相对投机,只见今晚的局势已成大势所趋,并各有青壮子弟俨然已经暗中与晋王系的代表薛绚之“牵扯不清”,这两姓族老也都是老谋深算颇经世事的人物了,话说得虽有保留,却仍然表达清楚了意向。

“蛮夷侵我国都,晋王殿下既有志向救社稷于危难,辅助君国,我等乃大周臣子,敢不从命。”

很理智的把“忠诚”限制在救国平乱的范围,没有保证投效称臣。

荣国公相当不满这番大有保留的说辞,冷笑着正要讥讽,陆离连忙打断,抢先一揖:“薛某谨代晋王,礼谢诸位高义。”

这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尚未表态的一家,也就是京兆萧跽坐的方向。

萧渐入先就坐不住了,他实在不明白祖父还在迟疑什么,他原本以为祖父答应出席今晚的会谈,便是表示支持起事,可算上京兆韦,十望中已有八望均已表明意愿,祖父却仍然沉默,要知京兆萧可是京兆柳姻亲,论来也算晋王殿下亲友之族,偏偏在关键时刻踌躇不定,让他怎不焦灼?

也不怪渐入不能洞谙萧公的心态,他离家已久,怎知祖父竟然是顽固的正统派——虽说当年他被家族逼迫不得不逃婚,却以为一切乃父亲太过功利,而祖父只不过不喜十一娘乃庶出,因为他的祖父,毕竟没有逼着他与毛维一族联姻,看中的孙媳本是柳小九,姑姑所生嫡女。

他正要催促,萧公却终于开口。

“薛少尹,老朽有一问,未知晋王殿下收复长安之后,是否愿迎圣上回京,并助圣上亲政?”

贺湛哭笑不得,萧渐入更是目瞪口呆。

刻不容缓的局势,萧公竟然还当众提出这么一条要求,难道还要在火烧眉睫之时,与他理论一番何为王道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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