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悦白翻手拿出自己的勾玉，面前一片光壁中，座座荒山连绵，沟壑起伏，山崖料峭，一座大殿紧贴崖壁而建，下临万丈深渊。
深渊红色漫天，隐隐约约看得见无数形状的骸骨堆在其中。
俞悦白大惊，这，重清歌到了鬼界了？
一天一夜，脚踏青霜御剑而行，俞悦白眉头紧皱，心中的愤怒无以复加，之前还以为重清歌只是想不开跑去外面玩了，现在看来，却是回了鬼界？他想干什么？想叛出师门吗？
毗邻鬼界，俞悦白看到一处无边的水域，水面波光粼粼，中间有一处陆地上一片片白色的花海，风吹过，像波浪一样起伏着，一个流嵩山藏蓝色弟子服的身影，在白色的花海中犹为醒目。
重清歌？
俞悦白一个急刹，剑尖掉转方向回旋，迅速落到地面。
“师尊，我知道你会来。”重清歌看着俞悦白话语轻轻，笑容如阳春白雪，虽然笑着，俞悦白却觉得冰凉没有温度，如一具木偶。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是想叛出师门吗？”俞悦白怒睁着双眼，几乎是咆哮出声。
“师尊，我想通了。”重清歌垂下眼帘，声音仍旧轻轻的：“我身负鬼脉，与其我在流嵩山上与皇钟铃呼应，不如回到鬼族，流嵩山可安宁，师尊您也不用一直替我隐瞒。”
一句话说得俞悦白不知道怎么回应，重清歌说得确实不错，当初他上流嵩山本就是个错误，一开始，自己也并不想收养他，只是那个古战场冰天雪地的……
重清歌看着俞悦白压着怒气不开口的样子，重清歌知道自己这次大逆不道触了逆鳞，但是又心意已决，此时有再多留恋也是枉然，只有自己离开，对流嵩山，对师尊才是最好的选择。
重清歌一掀衣摆，双膝跪在了俞悦白面前，目光直直看向他：“师尊，今日弟子成年，可否问师尊要一样礼物？”
此时，俞悦白才回过神来，是啊，今天是重清歌成年的日子，是月白上仙与重清歌泡在舒灵泉中分上下的时候，也是原书卡文的时候，更是自己要穿回去的时候。
这本就是他等了这么多年、躺平了这么多年、心惊胆战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的普天同庆的大日子，可是，俞悦白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一向乖巧的徒弟，不应该现在正与自己呆在雁回峰的吗？
俞悦白咽了咽干涸的喉咙：“你说，要什么？”
重清歌缓缓伏下身，在俞悦白的脚边拜了三拜，像是谢师，也像是决别，最后，他挺直了脊背，低着头，声音更轻：“师尊，请解开我的封印吧。”
俞悦白大惊，这孩子什么意思？鬼脉封印一解开，他回去就一定会被发现，他是真的不打算回流嵩山了吗？是真的打算叛出师门了吗？
“混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俞悦白觉得自己帮他隐瞒那么多年，全都成了一场空，他那么多年的反噬，也成了毫无意义的笑话，早知道如此，不一早解开封印不就好了吗？何必受封印的反噬这么多年？
重清歌缓缓抬起头，眼眶已经泛红，声音哽咽：“师尊，我回鬼族心意已决，这封印有反噬，我自己不怕，但是，当初师尊也说，不知道会不会对施术者有反噬，如此凶险，还是解开吧。”
俞悦白全身都在颤抖，已经说不出话，这小子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难道因为自己的一个猜测，一个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生的可能，就要解开封印吗？他回了鬼族，解开了封印，那以后……
“若是解开，你我，便再无师徒之缘。”俞悦白听见自己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干涩又艰难。
重清歌这连日来压抑在心里的情绪，随着这句话洪水般翻涌而来，心中如被人挖掉一块，痛得漏风，眼前水汽弥漫，低下头竟看见有水滴落在地上，抬手一摸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了。
“师恩难忘，山高……水长。”重清歌伏下背，双手握住俞悦白的脚，重重地磕在他的脚背上。
俞悦的脸色惨白、四肢发凉，全身绷得死紧，却又勉力克制着：“好……。”好得很，既然你已不要我这个师尊，我又何必要你这个徒弟？
俞悦白张开手掌，全力在掌心汇聚一股灵气，咬牙，奋力将那手心那团金光打入重清歌的头顶。
一股尖锐的剧痛从头顶直冲脊背，在胸中涌动，在内脏中翻搅，重清歌伏在俞悦白脚下痛得全身颤抖，那股巨大灵力冲破桎梏的感觉，就如他身在一处全是刀刃的笼子里挣扎，挣脱之中，血肉模糊，遍体鳞伤。
半晌，重清歌蜷在地上的身子稍稍舒展一些，他已经全身被冷汗湿透，他缓缓抬起头，看着那高高在上，如谪仙般的白衣人，轻声开口：“师尊，再求您一件事。”
俞悦白看着他，没有说话。
“长空剑，守灵勾玉，不要收回去，好不好。”重清歌觉得身体的几股灵力乱窜，他强压下自己即将崩溃的心志，小心翼翼地请求着。
俞悦白看着重清歌脸色惨白双眼通红，明明如困兽一般，却又话语迟迟，小心畏怯，一种莫名的情绪漫上了心间，他翕动了一下嘴唇，始终没有说出一个字。
重清歌跪在花海中，看着远去的白衣身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气息和力量，也不知道跪了多久，内心的悲痛如排山倒海般，终于，歇斯底里的哭出声来。
一片白色花海中，一个身着流嵩山藏蓝色弟子服的男子跪在中间，风过浪响，花香飘荡，谁在大笑，又是谁在痛哭。
重清歌觉得，那次他在空旧宫门口在血水里长跪不起。
只是，那一次，他想说“师尊，我错了……”
这一次，他想说“师尊，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