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天蒙蒙亮, 寂静廓。

后半夜下过一场雨,天气越发沁凉,九月的天,薄霜满地, 身, 继续寻个舒适

约器楼, 谢云初却迟迟不起。

王书淮今日休沐, 自然不急着唤她,怀里的人秀眉杏眼,雪肤红唇,骨相出众, 是一眼让人惊艳的相貌。

忍不住捧起脸便亲了过去,精瘦的手臂, 骨节分明的手, 在四处游离,蒙蒙浓浓的人儿很快被他亲的软绵绵。

情意正浓时, 谢云初忽然止住他, 一副睡梦初醒的模样,

“我要起了。”

随后披着一件湖蓝缎面披袄施施然去了浴室。

自帮着王书淮过了心里那个坎,他便变得无所节制, 谢云初已吃将不住,先到浴室洗漱,丫鬟们将准备好的羊毛刷递给她,又帮着她撑开缎面披袄给她挡风。

谢云初漱口后,王书淮也进来了,谢云初侧过眸,二人的目光撞在一处, 黏黏的,仿佛在拉丝。

一刻钟后,夫妻俩净面漱口出了浴室。

谢云初坐在梳妆台前由丫鬟们伺候梳妆,王书淮则瞧孩子去了。

春祺给她通发,夏安便在捣腾她的首饰盒,其他小丫鬟捧了几身衣裳供谢云初挑选。

谢云初念着今日要去见孔维,不宜穿得太娇艳,便挑了一身湖蓝色缎面提花的褙子。

夏安便寻来一套点翠首饰。

谢云初看着铜镜里依然梳着丫鬟髻的春祺,猛地想起前世这个时候春祺该是嫁了,这辈子忙着操持产业和书院,倒是把身边人给忘了。

“春祺,几个丫鬟中你年纪最长,是时候给你择一门婚事。”

春祺闻言顿时闹了个脸红,急道,

“姑娘什么意思,说好奴婢伺候您一辈子,哪儿都不去,怎的如今要赶人?”

前世春祺也是这般说,最后还不是嫁了。

谢云初笑了笑,“你嫁了人,照旧能在我身边伺候,我怎么可能赶你,我要你一辈子跟着我吃香喝辣。”

春祺还是一副懊恼的样子,生气不说话。

夏安在一旁咯咯直笑,“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林嬷嬷最喜欢你,几回要把你说给她儿子做媳妇,你却拿姑娘来当挡箭牌。”

林嬷嬷和林叔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跟着林叔帮谢云初掌生意,小儿子也在玲珑绣当差,前年小儿子娶了林嬷嬷表亲家的姑娘,小夫妻知根知底和和美美,至于大儿子林河,一直帮着她走南闯北,都没工夫娶亲,林嬷嬷的意思是将春祺说给林河。

谢云初忙得脚不沾地,又接连出事,此事便耽搁了。

春祺听了夏安的话,越发羞恼,气得跺脚道,

“姑娘再纵容夏安挤兑奴婢,奴婢可就不依了。”

谢云初摊摊手,“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可管不了你们俩。”

春祺丢下篦子去挠夏安,夏安被她挠的从锦杌上滑了下来。

林嬷嬷听见动静,笑着掀帘进来骂道,“两个小蹄子,越发猖狂了。”又忙亲自过来伺候谢云初盘发。

春祺见林嬷嬷进来了,越发不好意思,干脆躲了出去。

谢云初便趁机问林嬷嬷,“嬷嬷真有这等心思,我便来做媒人。”

林嬷嬷笑得合不拢嘴,“我的小祖宗,您若是肯当媒人,奴婢给您磕头。”

前世春祺便是嫁给了林河,林河外表看着冷,对媳妇却疼的紧,身边就这么几个人,谢云初盼着大家都好。

这一日,谢云初罕见没带夏安出门,而是捎上了春祺,路上劝慰一番,春祺红着脸应下了。

王书淮陪着她到了城外军器楼,谢云初念着王书淮曾杀了成玄先生,恐孔维恨他,让他在外头等着,自个儿带着齐伟和春祺进了阁楼。

为了笼络住孔维这位大才,谢云初吩咐王书淮仿照孔明山庄建了一栋阁楼,又将孔明车并那些绝世罕见的兵刃暗器都搬了来,就连沈婆婆也接到此处照看他。

孔维对于谢云初的偷袭耿耿于怀,见谢云初进来脸便拗了起来。

谢云初却是笑盈盈的,大大方方从兜里掏出一物递给他,

“呐,孔大哥,这是您惦记着的荷叶包鸡,正宗徽州味,你尝尝?”

孔维冷冷瞥了她一眼,绷着脸无动于衷,谢云初继续将之往前送,送到他鼻尖处,孔维闻着那香味气得跳起来,瞪着谢云初,气呼呼道,“你太狠了!”

谢云初理所当然道,“我叫你放我走,你偏助纣为虐,怎么还怪上我了?孔大哥,若非我,你现在已经被火药炸成灰烬了。”

谢云初将荷叶包鸡往他身上一抛,孔维苦着脸本能地接住。

谢云初拍拍手笑呵呵道,“吃了我的鸡,咱们便是一伙人了,往后我帮着你造兵刃,咱们上天入地,大展拳脚。”

孔维并不是认死理的人,谢云初诚意摆在这里,他也不可能跟朝廷为对,便扭扭捏捏应了。

谢云初熟悉了下阁楼环境,问沈婆婆可有不妥之处,沈婆婆道一切都好。

这间阁楼建在京城西北郊外的燕山附近,毗邻北大营,李承基的营地离着此处只有五里,骑马片刻可到,阁楼四周山清水秀,比孔明山庄也不遑多让。

再有朝廷两名军器监的工匠在此地帮衬,一应俱全,孔维吃完包鸡,继续干活。

拿下孔维,于朝廷而言,可抵千军万马,谢云初也算是立了大功。

皇帝招来大臣商议给谢云初论功行赏,王书淮刻意避开,后来还是高詹建言,念着谢云初手中富余,金银珠宝只是锦上添花没多少意思,还不如赏些有分量的,皇帝思忖片刻,决意封谢云初为端荣县主,与王怡宁同是县主之封,封号却更加贵重,排在县主之首,孔明山庄之事隐秘不可泄,便以营救女眷为名给她赏赐。

消息一经传开,女眷没有不服的,纷纷来王府庆贺,谢云初一概不受。

夜里王书淮比平日回来得晚,害谢云初担心,主动去书房寻他,恰恰在书房前的石径撞上他,王书淮手里捏着一物笑容熠熠踱了出来。

谢云初很少见他笑得这么开心,立在月洞门口等他,“什么事这么高兴?”

王书淮见她主动寻过来,面色越发柔和,牵着她进了书房。

“我方才在看册封县主的圣旨。”

“你看得见?”谢云初被他牵着在桌案后坐下,王书淮站在她身后,双手扶着圈椅把手,从身后罩住她,

“没呢,我摸的。”

今日谢云初接旨后,便把旨意搁在了书房,王书淮回来拿着圣旨爱不释手。

“至于这么高兴?”

“当然高兴。”

王书淮折过来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膝盖上。

谢云初极少被他这样抱着,就连呼吸都被他的松香清冽所侵占。

王书淮看着她,与有荣焉道,“我原想给你请一品诰命,如今也犯不着了,你不必以夫为荣,而是靠自己博得册封,难道不值得高兴?”

王书淮虽愿意为妻子撑腰,却更愿意看着她成为一团光,成为那个被追逐的人。

他高兴的不是她得到了多少殊荣,而是高兴她能做自己。

最好的夫妻,可不就是相互扶持,你追我赶,齐头并进?

哪一个落下了,天秤便平不了。

谁也不要依附谁。

谢云初两世为妻,越来越明白这样的道理。

她一本正经看着丈夫,“这么说,往后我入宫列班还在你之上?”

王书淮从爵位上来说只是国公府世孙,与她这个当朝端荣县主可没得比。

王书淮唇角含着笑,是一种带着自豪甚至有几分显摆的笑,“王某乃县主之夫,今后还请县主多多看顾。”

谢云初忍着笑配合道,“放心,王阁老致仕后,我在书院给你安一教职,你闲来可教姑娘们读书,月银可能不多,只有二两,王阁老可嫌弃?”

她扬着眼尾,笑眼弯弯,发髻高高梳起,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飒爽明落的模样。

王书淮认真琢磨片刻,“王某眼神不好,教不了书,尚且有些拳脚功夫,不如给谢山长当个车夫,山长去哪,王某作陪便是,月银二两嫌多,白送便可。”

六面羊角宫灯十分明亮,映出他清隽冷秀的眸眼,五官褪去了几分锋利,线条越显浑然天成,他情绪一贯内敛,这外露出的一点点情绪却是真挚而诚恳的,是谢云初最喜欢的模样。

王书淮神色极是认真,仿佛一番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谢云初被他逗得忍俊不禁,

“哪里是白送,王阁老光每日吃穿用度便抵得上旁人一月开销,你嘴里说着白送,实则是赖上我养你。”

王书淮被她这套说辞给说蒙了。

大晋官员俸禄并不高,堂堂内阁首辅一年俸禄也不过几百多两,再加一些公廨银养廉银,七七八八不到一千两,这些俸禄跟他王阁老的排场远远搭不上,他靠得还是家族供养,再有谢云初滋补。

若等他致仕,还真是无用武之地了。

王书淮俊脸微垮,

谢云初何时见他吃瘪,顿时乐得前俯后仰,王书淮防着她撞到桌案,抬手搂住她后脊,

“我还有什么长处是山长看得上眼的?”

谢云初早早脱了鞋,不知不觉挪着面朝王书淮而坐,后脊干脆贴着他修长的胳膊,裙摆也悉数搭在他身上,眼珠儿堪堪转悠一圈,琢磨一会儿叹道,

“虽说眼已瞎,这张脸还是能看的。”

说完她捧着脸乐不可支,双膝并好坐在他身上,膝盖拖着手肘,脸埋进掌心,笑了一会儿,活脱的俏眼偷偷从指缝里瞧他。

那模样,水灵水灵的,哪像两个孩子的母亲,倒像是瑶台掉下的兔子精。

王书淮将她整个人捉到怀里,亲密无间,毫无隔阂,两个人都是内敛的人,也没有闹得太过分,仿佛和风细雨润物无声,仿佛是涓涓细流汇入河海,不是轰轰烈烈,却足够淋漓尽致。

不一会明贵送来一叠折子。

每日折子从通政司入司礼监,再由司礼监送入内阁,群辅批阅后,最后交给首辅过目,若是无碍便送去司礼监给皇帝朱批,而事实上,皇帝年轻,政务不熟,小事其他辅臣拿主意,大事王书淮做主,只要王书淮过目的折子,司礼监与皇帝那边几乎没有异议。

明贵明知女主子在里头,可不敢进来,悄悄将箱盒搁在窗台处,谢云初红着脸提着裙摆从王书淮身上下来,替他把盒子取进来。

王书淮再次将她搂入怀里,在她耳边低喃,

“云初,你念,我来批复。”

王书淮眼眸已大致看得清,只是字迹过小一时无法辨认。

谢云初依旧坐在他膝盖上,将分门别类的折子拿过来,一份份读,读完便提起笔问身后的男人,

“这个折子怎么批复?”

王书淮手臂绕过去,去接她手中的笔,“我来。”

谢云初推开他的手,“不必,你说,我来写。”

王书淮笑道,“你我字迹不一致,恐为人发现,被人诟病。”

谢云初眨巴眨眼,“你忘了我拿了你字帖临摹的事?”

前世谢云初便把王书淮的字练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王书淮听了这话,笑嵌在脸上,怔怔望着她,幽深的双眸如同黑潭一般,暗流涌动。

谢云初看他眼神不对劲,似乎慢慢升腾起一股炙热,轻轻推了推他胸膛,“怎么了?我可以写了吗?”

她提着笔跃跃欲试,拍着胸脯道,“放心,以假乱真。”

这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动人的告白。

王书淮突然将桌案上的折子扫去一边,将她整个人捞起往桌案上一放,雷霆万钧般欺压上去。

双臂不知不觉攀上他的肩,手中羊毫沾了墨,随着他动作一点点洒落,并在他后脊晕开一圈又一圈涟漪。

到了九月中旬,谢云初便风风光光将春祺嫁了出去,前世她手头紧没给春祺太多嫁妆,今生足足给她陪嫁了一个铺子,几盒子首饰,其余绸缎家具不提,这比寻常人家姑娘的嫁妆还要丰厚,春祺抱着她膝盖哭了许久。

春祺出嫁后,只在家里歇了三日,照旧来春景堂伺候谢云初。

春祺出嫁后,谢云初也不想厚此薄彼,便主动问夏安可有意中人,夏安便比春祺性子爽朗大方,

“姑娘别急,等奴婢瞧上哪个,请您做主赐婚。”

谢云初便放心了,至于冬宁,她倒是问都没问,前世她病重,恐自己时日无多,便一一安顿丫鬟,有意将冬宁许人,冬宁闻言却是汗毛竖起,连忙往外跳了一脚,扶着窗帘答道,

“姑娘,您给奴婢说男人,那还不如让奴婢去死。”

谢云初问她为何,

冬宁咂咂嘴满脸的嫌弃,“我伺候主子不好,何苦去伺候一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男人?”

谢云初当时想起冷漠的王书淮,泪如雨下,终是没有强迫她。

这一世自然更由着她。

冬宁见谢云初没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放心了,趁着夏安等人不在时,便与谢云初道,

“姑娘,奴婢一辈子跟着您,您别把奴婢嫁出去。”

谢云初将她抱住,“傻丫头,我养你一辈子,你哪儿都不去。”

到了九月底,水牢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谢云秀不堪病痛折磨,终于过世了。

谢云初伫立在晚风中沉默了许久,都快想不起这么一个人,死了也好,也算得了报应。

进入十月,王书淮就开始忙了,先是秋闱,又是秋收,更有多地爆发干旱蝗灾,西北时不时有蒙兀侵边的消息,朝务纷至沓来,只是再忙,他总要亲自去书院接谢云初,每每出门都陪伴在侧。

朝廷没了他,照样运转。

世间却只有一个谢云初。

珝哥儿已经开始上学堂,珂姐儿跟王怡宁两个女儿在书院进学,日子按部就班。

眨眼年底过去,来到新年开春。

王书淮的双眼经过谢云初小心护理,已彻底恢复,谢云初立即便卸下了“内阁首辅贴身文书”之职,干脆利落回了春景堂。

倒不是多累,事实上还蛮有意思,可偏偏那始作俑者总要动些别的心思,害她身子吃不消。

二月十六是谢云初的生辰。

前世也是这一年的三月,她替姜氏操持寿宴,随后一病不起,半年过后撒手人寰。

今生迎来了她自己的生辰。

王书淮早早去了朝堂,没说回来陪她过生辰,谢云初也没问,只晨起趴在塌边,浑身不适。林嬷嬷提着茶壶进来,见她靠着引枕不动,忙问道,

“怎么了这是?脸色这样难看,是不是不舒服?”

今日可是定了十桌席面,虽说拒了京城贵妇贺寿,家里的亲戚也不少,谢云初这个节骨眼不舒服,可叫人忧心。

谢云初往胸口抓了抓,“没别的,就是恶心的慌。”

林嬷嬷闻言心神一动,“哎哟,瞧奴婢这记性,姑娘,您这月事已推迟了好几日了。”

谢云初闻言便呆在那里了。

又怀了?

前世她只有珝哥儿和珂姐儿,再没有第三个孩子。

若真有,便是一个全新的惊喜。

心里隐隐有了期待。

“快去把住家大夫请来,小心些,不要声张。”

不消片刻,林嬷嬷亲自将人带了来,大夫把脉断定是喜脉。

“可真是双喜临门了!”

林嬷嬷喜得合不拢嘴。

谢云初也由衷笑了。

因着今日有客,不可露出痕迹,便叫大夫开了一剂舒缓害喜症状的药,谢云初用了早膳喝了药,至巳时初刻打扮得富贵端庄去了琉璃厅。

三太太和四太太已经到了,周敏生下一个女儿,如今出了月子,正在后面小三厅操持家务。

谢云初忙给两位太太请安,又道,“我去给敏儿帮忙。”

三太太和四太太一齐将她拉住。

三太太笑意融融,“别去了,雅丫头和琴丫头回来了,都在后头忙着呢,说是今日无论如何叫你歇着,大家伙都来给你祝寿。”

谢云初脸一热,“这怎么好意思。”

四太太拉着她往自个儿身边坐,“叫你歇着就歇着。”林嬷嬷生怕四太太伤着谢云初,忙得上前虚扶了一把。

三太太心细,瞧她们主仆神色不太对,问道,“这是怎么了?”

谢云初面露羞色,“今日晨起大夫把出喜脉。”

“哟...”

三太太和四太太纷纷露出欣喜。

“好事成双呢。”

四太太笑着道,“珝哥儿性子太沉稳了,你再生个闹腾了的小子来。”

三太太瞪四太太,“按我说,还是生个姑娘好,小女儿贴心。”

四太太立即酸她,“哟,你家女儿贴心吗?”

这话戳了三太太软肋,她捂着脸哭笑不得,“还真被你捡着漏洞了。”

王书琴现在已经是书院的掌教,替谢云初打点书院庶务,事业红红火火,彻底没了嫁人的心思。

三太太现在已经不抱希望,“由着她去吧,一辈子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她开心便好。”

谢云初由衷羡慕王书琴有这样开明的母亲。

四太太又想起自家那榆木疙瘩儿子,头疼得不是零星半点,

“本已说好一门亲,长公主殿下这一去世,他得守丧,又得拖一年,人家姑娘暗地里不知多埋怨呢。”

谢云初劝道,“好事多磨。”

不一会,客人陆陆续续进门。

最先进门的是王书仪和丈夫杨宽,都是一家人,四太太和三太太虽然戴孝,却也没避着。

看着王书仪牵着两个孩子,都露出怜爱的笑容,纷纷把孩子接过去嘘寒问暖,

王书仪来到谢云初跟前坐定,递给她一个包袱,“这是我给嫂嫂做的一件褙子,回头嫂嫂试一试,若有不合适的跟我说,我给你改。”

谢云初对着王书仪这份心意,颇有压力,接过来递给夏安,“你如今家务繁忙,还有两个孩子要管,哪有功夫做针线,以后万不可如此。”

这话说得王书仪眼眶泛红,父母已回老家,另外两位哥哥嫂嫂也已离京,她唯一的至亲就剩下王书淮和谢云初了,她掖了掖眼角,“好歹是我的心意,嫂嫂愿意收下便是我的造化。”

皇后出事后,母家勋阳侯府颇受牵连,爵位被夺,老侯爷被贬回乡,其余庶子小妾均七零八落,唯独王书仪与丈夫杨宽,因王书淮之故,被保了下来,王书仪经历风风雨雨,已多了几分稳重和干练。

谢云初见她如此动容,劝道,“人少了,家里清净,一家四口过踏实日子,未尝不好。”

王书仪露出笑容,“我正是这么想的,虽说少了几分风光,可如今耳根清净,我反倒自在了。”

大太太守孝不便露面,遣苗氏带着孩子并段书颖回来贺寿。

王怡宁,沈颐,江梵和萧幼然也都过来了。

明夫人前几日着了风寒,谢云初特意过去探望,不许她出门。

就是几位手帕交和家里亲眷,热闹又自在。

“对了,外头正厅是谁在宴客?”谢云初想起王书淮上朝去了,三老爷和四老爷守丧,外头只有五爷王书煦。

沈颐笑道,“还能是谁?自然是你们家堂堂首辅大人亲自宴客。”

谢云初露出讶异,心中也一乐,“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书仪道,“我跟夫君到时,哥哥便在了,想必巳时初刻就回了府。”

谢云初笑,心想也不吱一声。

王书淮与高詹等人在外间凑了一桌酒。

女眷们这边摆了四五席。

孩子们凑了一桌,

就连府上有头有脸的妈妈嬷嬷们都被请上了桌,共十来桌。

席间珂姐儿很有主人风范,给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准备了不少零嘴,饭菜还没上桌,她便把各人的零嘴给摆好了,小家伙们瞧见了零嘴,哪还愿意用膳,正宴还没开,肚子都给填饱了。惹得夫人们忍俊不住。

宴后,大家坐在琉璃厅谈天说地,四太太催王怡宁与高詹成婚,王怡宁却是不肯,

“我现在好好的,成什么婚,就这样吧。”

四太太道,“你个傻丫头,那高詹如今炙手可热,可得防着有人惦记了去。”

“若他被惦记走,表明对我的情意不过尔尔,我又何必在意?”

四太太劝不动她,又聊起了王家几位姑娘的夫家,与三太太道,

“过去我母亲常说,女子嫁人如投胎,投的好,一生的安稳日子也有了。”

苗氏想起被贬为庶人的丈夫,不甚唏嘘,感慨道,“婶婶说的是,这第二次投胎,可比第一次投胎还紧要,关乎着一生呢。”

王怡宁不敢苟同,“我觉得第一次比第二次更重要,出身决定了一切,丈夫不成还是可以和离的呀。”

谢云初看着她们论来论去,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分辨不出个上下来。

听了一会儿,回想自己重生的历程,感触颇深,她望着窗外明媚的春光,淡声道,

“甭管投胎如何,嫁人如何,女人真正的第三春才最重要。”

“哦?哪还有第三春?”视线纷纷望过来。

谢云初定定道,“父母终究老去,丈夫也不一定靠得住,人最终要靠得还是自己,当咱们意识到要善待自己,经营自己,慢慢成长时,自然春暖花繁。”

午后贵妇们凑在一处喝茶摸牌,谢云初留着大家伙吃了晚膳再走,至酉时三刻,天色彻底暗下后,才将所有客人送毕。

路过书房后面的敞厅时,瞧见一道清俊的身影立在竹林前,他穿着一件新做的苍青色长衫,广袖飘衫,衣袍猎猎,眉目温和隽秀,气质清越,立在晕黄的灯芒外,如天外谪仙。

谢云初抿着嘴慢慢走过去,王书淮抬手牵她,谢云初却立着不动,手指搭着他掌心,纤细的腰肢轻轻晃动,撒着娇,“你猜我今日有什么好消息告诉你?”

王书淮牵不动她,便干脆将她抱起,沿着石径过竹林,从后面上了书房的廊庑,往正屋迈去,

“什么好消息?”

谢云初也不打算跟他打哑谜,轻轻抱着他脖颈道,“你又要当爹啦。”

王书淮木了一瞬,脚步也停下来愣愣看着她。

不太像是高兴的样子。

自谢云初生下珝哥儿,他要么不留在里面,要么用一种从太医院寻来的羊膜,这么多年都没有怀孕,他以为万无一失,不成想也有漏网之鱼。

他不愿意看到谢云初再受怀孕生产之苦。

只是事已至此,担忧也无用。

王书淮很快露出笑容,“辛苦你了,这回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王书淮将她抱入书房,将人搁在窗下的炕床上,又亲自给她斟来一杯温水。

谢云初着实口干,一口饮尽茶水,将茶盏搁在一旁小几,瞥了瞥案上堆积的折子,抢先拒绝道,“我今晚可不能帮你了。”

“没打算让你帮。”

“那你抱我来作甚?”

王书淮折往后面的书架处。

谢云初坐在炕床上,时不时晃一晃腿,艳丽的裙摆如同花浪翻涌。

她探目去瞧王书淮,只见他从墙边的暗格里抱出一物,是一个不小的紫檀木盒。

王书淮迈过来将之搁在小几上,将盖掀开,柔声道,

“初儿,这是我送给你的生辰贺礼。”

他修长挺拔地立着,单手扶着锦盒,神情如沐春风。

谢云初目光从他面颊移向锦盒,随后钉在那个硕大的千工鬼工球,视线一瞬间模糊了。

这个鬼工球比先前那个还要大几倍,质地细腻如果冻,泛着温润沉静的光泽。

料子更好,更稀罕。

她当时手上银钱有限,买到的料子不如这块大,雕花做不到这般饱满细腻,而王书淮这个可雕的面积更大,花纹更加精细繁复。

看得出来,他复刻了她的象牙球。

底座用的是小叶紫檀,一根极细的钢丝穿插其中,将之架在紫檀座架上,谢云初只稍稍拨动,精彩纷呈的画面徐徐在眼前晃过。

一层层看过去。

龙凤呈祥,四时如意.....琴瑟和鸣,同心永结,共七层,上头泛着一层金黄的包浆,看得出来已有不少年份。

“你雕了多久?”谢云初抬眸问他,白皙的面颊覆着一层薄薄的红霞,眼底有跳跃的光。

王书淮垂眼看着她,哑声道,“将近四年功夫,总总快要刻好时,齐伟又发现了更好的料子,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次,终于买到最满意的一块料子,越刻越娴熟,总归刻到自己满意了为止,至去年在西楚最后落定,打算回来送给你,哪知你出了事,到后来我双眼不好,没法刻字,便耽搁至今,幸在前不久双目恢复如初,我终于将你的名字刻上去了,”

王书淮语气还是那般不疾不徐,也很有节奏,却像是流水淙淙,一点点叩击她的心,

“云初,你亲手刻上我的字可好?”王书淮将早准备好的针刀递给她。

谢云初望着清朗明俊的男人,眼底的光在晃,她缓缓点头,沙哑道,“好。”

王书淮寻来西洋舶来的一个小探灯,坐在她身后替她打灯,谢云初接过他递来的刻刀,又让王书淮寻了些废弃的料子给她,一遍遍在上头刻上他的字,每一笔就仿佛划在他心尖。

大约刻了十几个字后,谢云初找到感觉,将那个鬼工球取下抱在怀里,拿着修长的针刀,轻轻在第七层“永结同心”处,一笔一画全神贯注写下他的字。

云初,允之,并排挨在一处。

均是妍丽的篆书,线条柔美而流畅,却又不乏劲道。

乍然看,像是同一人所写。

好看又般配。

谢云初看着这份失而复得的美好,心潮涌动。

身后王书淮轻轻揽过来,将她抱在怀里,吻衔过来问她,

“这份寿礼喜欢吗?”

耳畔有春风掠过树叶的飒飒声,有唇齿交缠的呼吸声,还有怦怦的心跳声,

“喜欢...”她心尖颤动喃喃道,“喜欢得紧。”

王书淮含笑,眸光如浩瀚的星海倾垂,“那就祝我的姑娘,生辰快乐,一生顺遂平安...”

这一眼的温柔可抵岁月漫长。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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