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纸钱铺子

在动身前往寻找村内目的地之前, 众人先在各自房间内暂作休整,期间精力还算充沛的于桃和周妍, 合力把小楼的灶台给通了,架起大锅熬了一锅浓稠的糙米粥,给每个人都盛了一碗。

据周妍说,自己之前和吴政去村东做任务时,为了给李家老汉熬粥,根据指示前往了一户人家借粮食。

她还记得那户人家的地址,刚才特意又出了一趟门, 从对方后院偷了半袋子。

在游戏里,思维灵活一点是很重要的,毕竟喝一碗热乎乎的粥, 总比干嚼馒头咸菜要舒服多了。

周妍最后刮刮锅底,好心给宋天恒也盛了一碗粥, 她走到宋天恒跟前,见宋天恒还抱着宋天舒的尸体,低声劝慰。

“给, 游戏还没结束, 你最好还是振作起来, 补充一下体力吧。”

宋天恒怨恨地瞪了她一眼, 不得不说他现在怨恨所有人,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

“滚,谁要你装好心!”

周妍几不可觉抿起唇角,她眉眼间那股怯生生的神色褪去, 看向对方的眼神逐渐变得冷淡。

她点点头:“行,你果然也不会有更好的结局了。”

她随手将碗里的糙米粥泼在地上,转身离开了房间。

……

另一边, 在一楼的房间里,姚苍终于得到了睡床的待遇。

他试图跟贺星梨沟通:“其实咱俩一起在床上躺会儿,不至于发生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

“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胡话。”贺星梨面无表情摆弄着从医药箱里拿出来的外伤药,她坐在床边,朝他挑眉示意,“上衣脱了,等我帮你脱呢?”

鉴于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帮他上药,姚苍略作迟疑,还是依言褪下了卫衣。

他肩膀和手臂被惠贞的发丝勒得血肉模糊,几乎和布料黏在一起,硬扯下来就疼痛加倍,但他还是忍住了。

贺星梨抬眸,瞥到他额上出了一层薄汗,不禁叹气。

“疼你就说疼,哼哼两声也无所谓,不必这么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这也算疼的话,还怎么配做你的搭档。”姚苍很平静,“相比起来,你给我上药更辛苦一点。”

她没忍住对他翻白眼的冲动,干脆用手指蘸了药膏,用力往他身上抹。

那些细小的血痕纵横交错,经她这么毫无章法一通折腾,可想而知跟往上面撒盐也没什么区别,姚苍当然知道她是故意的,但他没生气,只是抓住了她的手腕,好声好气劝说。

“阿梨,甭管疼不疼的,也没必要非得置我于死地。”

“你不是铁血战士吗?这属于磨练你的意志。”

“意志可以在任何时刻磨炼,别在这浪费你的时间了,要不我自己上药,你去稍微睡会儿。”

他语调渐轻,唇上血色很浅,看得出一直支撑着的精力濒临耗尽,已经极度疲倦。

贺星梨沉默片刻,又难免有点心软,手上的力度也放轻了。

她说:“该睡会儿的是你,你睡你的,出发时我叫你。”

姚苍原本还打算再说点什么,谁知她压根也不给他机会,麻利上完药缠了纱布,紧接着把衣服给他套好,再不容违抗地把他按到了床上,最后用被子盖了个严严实实,好像那生产流水线的熟练女工。

“闭眼,敢睁眼就揍你。”

换作别人说这话,估计也就是随便吓唬吓唬,但贺星梨说这话,拳头是真的会分分钟落在别人脸上。

身为名义上的前男友,姚苍深谙此理,所以他乖乖闭上眼睛,表示自己绝对服从命令。

“……不过,阿梨,咱就不用把脸也盖住了吧?我还没死。”

* * * * * *

有了贺星梨的严格监督,姚苍假戏真做,本来只是装装样子,结果到后来还真睡了最近以来最踏实的一个觉。

他是被贺星梨推醒的,睁开眼睛时犹有困意,却在看清她脸的那一刻迅速恢复清明。

“我睡了很久吗?”

“现在才中午,再久能有多久?”贺星梨扒开领口检查了一下他纱布的渗血情况,边检查边回答,“都说我会替你守着了,你神经用不着这么紧绷的。”

他靠在床边揉着眉心:“也不能把压力都转嫁在你身上。”

“这算什么压力,你未免太小瞧我。”

她说这话时张扬又漫不经心的语气,一瞬间就好像回到了高中那年,站在操场上吊儿郎当地告诉他:

——揍这几个兔崽子算什么麻烦事?你未免太小瞧我。

无论再过多少年,她始终如此,是明媚得足以驱散一切阴霾的太阳。

姚苍片刻失神,而后便笑了:“是,有你在我应该放心。”

“那走吧,我刚才看赵静思和于桃也起床了。”

短暂的休息过后,接下来他们还有更棘手的任务等待完成。

……

出乎意料的是,宋天恒最终放弃了守着哥哥的尸体一直摆烂,在大家出门的时候,他竟也默不作声跟了上去,尽管看起来仍是浑浑噩噩的,但至少有了些求生的欲望。

不过已经没谁有闲心搭理他了。

贺星梨先前没参加搭建祭台的任务,这次路过时,她特地留意了一眼,见祭台附近仍有两只形貌怪异的鬣狗,在撕咬着分食蝙蝠尸体。

那祭台足有两米高,四周垒着砖块,按照要求堆满了木柴,不晓得具体是要烧些什么。

她转头跟姚苍说:“真难为你们砌出了这么个玩意儿。”

“可不是么。”姚苍也点头,“我当时还想,按套路来讲,这种不吉利的玩意儿,迟早要变成谁的火葬场。”

“……算了,你这张乌鸦嘴比祭台更不吉利。”

赵静思认真辨着方向,朝祭台以北行走后,慢慢的便可以看到远方坟场的轮廓,她开始默数靠近坟场那一侧的建筑。

一、一、三……第八栋。

“在那里。”

那栋房屋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的,依然是青瓦灰墙、破门矮窗的标配,只是檐下挂着的纸灯笼写了个“杨”字,门口立着两座雌雄难辨的纸扎人,左边穿着红褂子,右边穿着白褂子,都是寿衣款式,怀里抱着纸马和元宝,阴森森冲着来人笑。

不出意外的话,这里大约是一家服务死者的纸钱铺。

姚苍走在最前面,敲响了那扇门,里面似乎并没有传来脚步声,但当他无意中一转头,却见旁边窗户错开了一道缝。

又是一张留着西瓜头雌雄难辨的脸,涂着鲜艳的腮红,抵在窗框上看着他们嘿嘿笑。笑归笑,可那笑意并未达到眼底,眼神里的寒气犹如刮骨钢刀,倒像是想把他们生剥了一样。

成精了的纸人,或许只能这样形容它才最贴切。

“来找谁?”

它的声音堪比钢针刮锅底,自带滋滋啦啦的音效,听得人牙根发酸,一阵一阵起鸡皮疙瘩。

这问题实在不好回答,众人相互对视,最后目光一致落在了贺星梨脸上。

这很难评,其实他们也搞不懂,为什么潜意识里会认为让贺星梨当这个发言人最合适。

但术业有专攻,跟npc互动这种事,算是找对人了。

贺星梨思考了两秒钟,微笑告诉对方:“家中刚有亲人去世,弥留之际点名让我们来找杨老板帮忙处理后事,说杨老板通晓阴阳、专精此行,我们就找来了。”

果然,没有谁不爱听奉承话,杨老板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点,它关上窗子,出来打开了门。

它穿了一件黑底黄纹的寿衣,齐齐地盖住脚面,微弱灯光照过来,没有影子。

“既是客人,当然不能拒之门外,但来了我这,就得守我这的规矩。”

贺星梨接着它的话茬问下去:“请问是什么规矩?”

“你们不能一起进来,要听我通知再进——你第一个。”

它指了指她,又勾了勾手。

贺星梨看了姚苍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先去探探情况。

从她本心而言,第一个进去反倒是好事,这样至少能最大概率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所以她欣然应允:“多谢杨老板。”

……

纸钱铺里光线昏暗,满是点燃香烛后残留的味道,两侧的架子上放着各式各样的纸人纸马纸车,还挂着不少寿衣的样衣。

屋子中间放了一张旧木桌,木桌上的框里放了挺多刚裁好的寿衣图样,但不像墙上款式这么多,只有红白两种颜色。

杨老板盯着贺星梨:“上位客人寿衣的颜色还没挑好,正巧你们来了,想咨询一下各位的意见。”

贺星梨谨慎琢磨着他这话的含义:“人家自己要穿的寿衣,我们贸然给意见不太合适吧?”

“没有什么不合适,只是这颜色么,要选择就得保持一致。”杨老板慢吞吞道,“所以,希望他们和你有足够的默契。”

“什么才叫默契?”

它仍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阴森样子:“所有人和你选的颜色一致,就叫默契。”

“……如果不一致呢?”

“不一致的话,就得从和你没默契的客人里,选出一个留下陪我。”杨老板想了想,又着重补充了一句,“是钉在棺材里,永远陪我。”

换句话讲,如果有玩家和她选择的寿衣颜色不同,那么他们中间的某个人,就要死。

贺星梨用力闭了一下眼睛,暗道自己的直觉还真是很少出错。

客观来说,第一个进屋的人确实有额外收获,至少能保证她是肯定能活下来的。

但外面还有五个呢,她总得想点办法提示他们,不能让他们糊里糊涂进这个陷阱。

然而很显然,杨老板并不打算给她提示同伴的机会,他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块黑布,已经开始催促了。

“选好了吗我的客人?选好就要乖乖去坐在墙边,可不能动也不能讲话,否则被我发现,也是会被钉进棺材的。”

贺星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见墙边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排椅子,椅子的扶手和底部都安有机关,估计是用来固定玩家手与脚的。

手脚都固定住,双眼又被蒙住,理论上就算想给同伴传递消息,也有相当难度。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权衡半晌,终于伸出手去,从筐里拿起了红色寿衣的图样。

“就红色吧。”

杨老板拿起黑布蒙上了她的眼睛,它指尖冰凉,伏在她耳边轻言低语:“很好,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它牵着她来到其中一把椅子前,在落座的一瞬间,贺星梨感觉手腕和脚腕都像是被上了镣铐,紧接着连脖子都被从墙后弹出的机关勒住,再不能动弹半分。

她听到门开的声响,杨老板对着外面招呼了一声:“来,你是第一个。”

……不是姚苍。

她能准确辨认出姚苍的脚步声,很显然这位不是,这位的步子拖沓至极,能明显听出行走的有气无力,所以她推断应该是刚受完重大打击的宋天恒。

既然是宋天恒,那就别做他想了,他愿意选什么就选什么,那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祝他好运吧。

杨老板并不像刚才和贺星梨那样说了很多话,它只言简意赅地下了指示:“麻烦这位客人,红色还是白色,帮我选一种寿衣图样吧。”

宋天恒沙哑着嗓子嘟囔:“哪有人寿衣穿红色,是生怕变不成厉鬼吗?”

“……”

OK,完蛋了。

贺星梨在心里叹了口气。

没有谁比宋天舒更了解弟弟,宋天舒那时担心自己只要一死,宋天恒根本活不到下一局,这都算保守估计了。

其实他根本活不过这一局。

宋天恒似乎在试图挣扎:“你干什么?干什么把我锁起来?放开!”

“请客人保持应有的沉默,不要乱动,否则后果是很严重的。”

然后只听“砰”的一声,大概是杨老板把他强行按在了椅子上。

他老实了。

贺星梨侧耳倾听,不多时第三人也随杨老板走了进来,这一次鞋跟点地的声音较为清脆,应该是皮靴——赵静思和于桃穿的都是皮质短靴,暂时不能确定到底是谁。

但回答杨老板问话时,那清冷声线就能听出来了,是赵静思。

“我选红色。”

好极了。

贺星梨暗自松了口气,这样一来,赵静思和她的选项一致,肯定是安全了。

赵静思刚坐下,第四个进来的就是于桃,于桃听了杨老板的问题思考很久,最后她的答案斩钉截铁,像是得到了某种确切的印证。

“我选红色。”

哪怕此时屋内悄然无声,贺星梨也敏锐察觉出了身旁那把椅子上宋天恒的焦躁情绪,他大约不能理解为什么大家都选红色,毕竟唯一了解他的人已经死了,而他与这支队伍也没有建立起任何意义上的默契。

他只剩下越来越不安的等待。

第五个进来的人就是姚苍,不需要别的什么理由,这样的脚步声贺星梨从16岁时就听,是早刻在骨子里的熟悉,哪怕他现在走路沉稳了不少。

她早打好了主意,并且确信他能明白。

她长了一颗不太显眼的虎牙,比其他牙齿要略微尖一点,稍稍用力就能把靠近唇边的软肉给咬破。

血腥气溢满口腔,她表面上看似安安静静,下一秒却有细细的血线从唇角划过,显现出一抹殷红。

她既没说话也没动,并没有违反规则,只是恰好牙龈出血,怎么了?

很快,她从姚苍那里等来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话尾似乎带了声叹息,明显是对她的无奈。

“红色。”

目前进来五个人,四红一白,只看周妍。

谁知很不幸,周妍迟疑了很久,却还是选了白色。

只有她和宋天恒选了白色。

椅子的机关全部弹开,被禁锢的玩家恢复自由,贺星梨一眼看见姚苍站在那,他急着迎上来,低声和她确认。

“血是你自己咬的对吧?不是中毒之类的?”

她顿感好气又好笑:“对啊,我以为你懂了,结果你是蒙的?”

“我是懂了,但我害怕万一。”

“没有万一,受限于规则,我只能想出这个办法。”

一旦他看到她嘴角流血,第一反应就是去选红色,这样就能最大几率保证他不出错。

贺星梨舔了舔嘴唇,后知后觉感到疼痛,她瞥了一眼赵静思和于桃,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幸亏你们也选了红色。”

赵静思略显意外:“原来是要选红色,我还以为是队友必须和自己选的一样。”

所以刚才她才会引导于桃也选红色,她和于桃早先就约定过,进入游戏必穿有鞋带的靴子,如果遇到有一选一考验默契的环节,左脚鞋带松开代表第一选项,右脚鞋带松开代表第一选项——以npc陈述的选项顺序为准。

于桃刚才胸有成竹选红色,正是因为看见赵静思在落座之前,就把自己左脚鞋带给踩开了。

四人耳语的工夫,周妍已经意识到了事态的不妙,她脸色微变,沉声询问。

“那么,选白色寿衣……有什么说法?”

也不知是不是脸上卡粉的原因,杨老板微笑时,眼角的皱纹细密,嗓音也显得更诡异了。

它说:“第一位客人选择了红色,只要和她选择不一致,就要留下一个人陪我。”

“……怎么陪你?”

“陪我么……烧成木偶,永远钉在棺材里咯。”

此言一出,无异于给宋天恒本就脆弱的神经再压上一根致命稻草,他破口大骂:“什么破规则,她选择红色我们就都必须选红色?她万一想害死我们呢?!”

杨老板并不理睬他,只是继续笑着看贺星梨:“是选男人,还是选女人陪我呢?”

言外之意,是杀宋天恒,还是杀周妍。

现在,它恶毒将这把无形的刀,递到了贺星梨手里。

在游戏里总要死人的,不需要有任何多余的心理负担,更不必因此给自己背上道德枷锁。

贺星梨明白这个道理,但不代表她不会觉得恶心。

不是她的责任,为什么却要由她做这非人道的决定?

姚苍大致了解她在想什么,他对此倒是不很在乎,当即低声表示。

“我来选吧,一切责任在我。”

结果却是,两人什么也没来得及说。

已经有人抢先替他们做出了决定。

“……呃!”

宋天恒本来是以警戒姿势面对着杨老板的,因为怕对方搞突然袭击,这倒也没错,但错就错在,他将自己后背暴露给了周妍。

后心传来冰凉触感,疼痛蔓延得稍显迟缓,他呆愣半晌,低头看见自己心脏部位探出了一截闪着寒光的利刃,鲜血正一滴一滴往脚边滴落。

那血的颜色,和哥哥的血一模一样。

哥哥死去时,一定也很痛,那种痛要是施加在自己身上,恐怕自己撑不过半分钟。

很奇怪,惯常无能狂怒的一个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似乎并不想纠缠是谁对自己动的手,反而只想起了哥哥。

太好了,这一刀挺准。

他在倒下去时,甚至觉得庆幸,就好像那些紧张、恐惧、发疯、崩溃的情绪全部远去,此时此刻总算得到了解脱。

哥哥,以前我不愿意承认,其实他们说得对,我是废物,没你我根本活不下去的。

我原本还在害怕,要怎么不辜负你的期望,再努力多活一段时间,不过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我还不如早点去找你。

“哥,你看……你可别怪我……”

他将右手手腕护在心口,头一歪闭上了眼睛,神情比任何时候都更平静。

兄弟俩的手腕处有着一模一样的刺青图案,宋天舒在左手,他在右手。

他去见哥哥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在场所有人都震惊到噤声,他们万没想到周妍就这么出手了,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就像是早已做好了准备。

周妍利落拔刀,慢条斯理将刀刃血迹在裤腿上擦干净——她的外套很厚,那把刀一直藏在贴身口袋里,谁也没发现过。

她垂眸注视着宋天恒的尸体,随即又看向杨老板:“只要有一个人陪你就行了对吧?那让他留下来,是烧了还是钉在棺材里,随你的便。”

“……各位稍等。”

杨老板对她笑了一下,它俯身抓起宋天恒的一只脚,一路把尸体拖去了后院。

气氛一时沉闷得窒息,谁都没有先开口。

“话说,你们该不会觉得我冷血无情吧?”最终是由周妍主动挑起话题,撕下那副温柔胆怯的面具,她的气场莫名就变得从容了许多,“其实大家早有答案了不是吗?宋天恒本来就没勇气活着,勉强活着也只能拖团队后腿,而我活着,至少听话有执行力,能帮上你们的忙。”

“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做恶人,不想轻易背上决定他人生死的恶名,那我就亲自动手,正好我也不喜欢让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咱们两全其美。”

她说的是对的,这一点大家都无法否认。

贺星梨沉默许久,终是以试探的口吻询问:“周小姐,我有一件事想要求证,你可以选择回答或者不回答。”

“好,你问。”

“那位吴政先生的死,是否和你有关?”

她这么一问,旁边的赵静思和于桃,看起来更是惊上加惊。

这也很正常,因为那天早晨只有她算是正式进入了吴政和周妍的房间,也只有她近距离接触过了吴政的尸体。

吴政的尸体被伥鬼撕咬得面目全非,但偏偏后心有一处完整的伤口,似乎是用某种利器直接刺穿的。

她怀疑过吴政是先被杀死,然后才被伥鬼吃掉的,但鉴于当时的周妍并没有什么异常表现,她也就一直没提这件事。

现在倒是有机会了解一下了。

“贺小姐真的很聪明。”周妍完全没打算隐瞒,她非常坦然地承认了,“对,吴先生是我杀的。”

贺星梨没说话,于桃忍不住责备了一句:“我记得吴先生对你不错,又和你一起做过任务,你怎么就能想到杀他?”

“不到万不得已,我也没想过要杀队友。”周妍说,“但具体情况具体分析,那晚伥鬼明摆着就是要吃掉一个人,我俩都没把握战胜它,我只能选择最稳妥的办法,先保住自己的命——毕竟吴先生足够成为伥鬼的食物,伥鬼果然也没再注意到我。”

“那你这把杀他的刀……”

“和贺小姐那把刀一样,是支线任务的奖励,支线任务是我自己发现并完成的,奖励理应归我所有;而且主线任务失败,吴先生要付很大责任,我没有怪他并愿意共同承担后果,已经做得够好了。”

吴政很信任她,真当她是个胆小爱哭的姑娘,虽然自己能力和经验都有限,却也在努力试图保护她。

她知道这些,所以她无法忘记那一晚,当自己背后捅刀时,吴政转头看向自己难以置信的眼神。

愧疚么?多少是有点愧疚的。

但要说自私,能在这游戏里活得久的玩家,谁能不自私?谁又甘心放弃生存的机会,牺牲自己去拯救别人?

她自知智力和体力都不算佼佼者,想活得更久,就只能靠这一点点果决的狠心,在侵犯少数人利益、维护多数人利益,不惹众怒的前提下,踩着尸体走更远。

毋庸置疑,这也是一项生存之道。

于桃叹气:“行吧,仁慈的人本来就不适合这游戏,我也没资格评价你——我纯粹是担心你杀队友成惯性,别突然背刺我们。”

“团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你们不丢下我,我不会背刺的。”周妍很直率地表态,“退一万步讲,真到了必须背刺的时候,你们四人的联盟也迟早被拆散,那时难道还缺我一个吗?”

“唉,你这口才,不打辩论可惜了。”

……

五人说话间,见杨老板已经折返回来,杨老板心满意足用帕子擦着手,它一双黑多白少的眼睛来回端详,最后依然停留在了贺星梨脸上。

“对了,几位客人还没告诉我,你们这次来,是打算为去世的亲人置办点什么东西。”

事已至此,考验都通过了,也该切入正题。

于是贺星梨开门见山:“他委托我们,要来向杨老板你取一件铃铛。”

“……铃铛?”

“对,能摇响的铃铛。”

杨老板的表情诡异地变了一变,它将两手揣进寿衣的袖子里,嘿嘿冷笑。

“知道我那件祖传引魂铃的村里人可不多,你们挺识货。”

“如果您方便的话,能否把这件祖传之物借我们一晚?”

它缓缓摇头:“不是不能借,但我只给有缘人,擅自取用必遭反噬。”

“怎么才算有缘人?”

“一炷香的时间,如果灵魂没被我的铃铛拘走,那就是有缘人。”

……艹,真神神叨叨的,不如直接攮它一刀自己找吧。

以上是贺星梨当前的心理活动,不过吐槽归吐槽,她也清楚这条是规则,不能违反规则跟npc硬来。

所以她继续装作有耐心的样子:“您看谁比较像您的有缘人?”

“我看你就很像。”

“……”

得,今天这成精纸人算是跟她杠上了。

察觉到身后姚苍一把攥住自己的手,她不动声色挣开,顺便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冷静。

她爽快答应:“行,那就看看我有没有这个荣幸。”

杨老板又问:“是在这里试一试,还是去后院试一试?”

“有什么区别吗?”

它唇角扬起的弧度,似是别有深意:“在这里试,或许会更加热闹。”

这话模棱两可,于桃看起来不太放心,友情建议:“要不就在这试吧?在这我们守着你,有什么意外状况,至少能群策群力。”

赵静思略一颔首:“我也是这个意思。”

贺星梨想了想,决定留在原地确实更稳妥一点,于是采纳了建议。

“就在这试。”

“好,那我去把引魂铃取来。”

杨老板前脚一走,周妍想跟过去偷看,谁知那扇通往后院的门锁得死死的,轻轻一碰就如遭电击,她赶紧后退。

“贺小姐,你真的能行吗?”

贺星梨淡声道:“就算我说不行,大家谁保证自己能行?总得有人试,它选了我,那就我来。”

于桃跟赵静思讨论:“测试灵魂会不会被拘走,这要怎么试?和哪方面的考验有关?”

“意志力吧。”赵静思合理猜测,“测试一个人灵魂是否坚定,诸如此类。”

于桃又问贺星梨:“你意志坚定吗?”

贺星梨自己也纳闷:“意志……应该算坚定吧?”

“算。”

说这个字的是姚苍,他迎视着三人一瞬间投来的眼神,不紧不慢又重复了一遍。

“你的意志力很坚定。”

“……谢谢你的夸奖。”

贺星梨正琢磨着这话到底算夸自己还是骂自己,回头见杨老板已经把引魂铃拿来了。

那是一根连接着木柄的黄铜色铃铛,铃铛周身刻满了不明符文,轻轻一晃就铃音清脆,只是不免听得人头脑阵阵发晕。

它将引魂铃交到贺星梨手里,示意贺星梨临桌落座,在她耳边低声教学。

“现在按我说的去做,拇指食指与中指捏在顶部,晃一下……晃两下……晃三下……再快速连续地摇晃……好不要停……不要停……跟我默念,‘红烛白烛,阴阳两合,拘魂遣魄,亡魂引路’……”

铃音回绕,贺星梨只觉困意袭来,眼皮骤沉,但也只是顷刻之间而已,待视线再度恢复清明,纸钱铺还是刚才的纸钱铺,但于桃、赵静思和周妍三人都不见了,杨老板也消失了,只有姚苍依然站在自己身边。

她霍然起身:“人呢?”

姚苍也被吓了一跳,本能扶住她:“什么人?”

“于桃她们仨啊,刚才不是跟咱一起在这的吗?”

“她们不是跟npc去做另一桩任务了?”姚苍看起来比她更诧异,“而且也不是三个人,不是四个人吗?”

“……宋天恒死了,怎么会还有四个人?”

“宋天恒什么时候死的?就算你认定了他是废柴迟早会死,至少他现在还活着。”

乱套了,全乱套了。

贺星梨看了看自己的手,空空如也,拿着的引魂铃也已经不翼而飞。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所以你的意思是,杨老板带着于桃他们去做支线任务了,让咱俩在这等着?”

“是,而且还是你主动要求留下来的,我猜你是想找找重要线索。”姚苍叹了口气,“可你在这闭目养神了半天,又突然来了这么一下子,我有点不明白你了。”

“不可能的,我们明明是集体来这取引魂铃的,宋天恒还被周妍杀了。”贺星梨朝后院一指,“尸体就被杨老板放在后院,这扇门它……”

话声戛然而止,因为她发现,通往后院那扇锁死的门,不知何时已经错开了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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