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巨鲸一伙人这边刚走，那边便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只听得一人迎风疾呼：“大祭司，速速前往七星庙，老祭司有要事相商。”
“要事相商？”袁泰默念，远远地便从声音辨识出，来报信的人乃是汤成子两名贴身侍卫之一的汤忆武，而另一位贴身侍卫则是他的孪生哥哥汤忆文。
汤忆武接着又催：“大祭司还不快点？老祭司都等得不耐烦了。”
袁泰抛下公孙无用等七人，快跑着迎去，一边高声询问：“有说什么事吗？不是又要责怪我跑到海边来了吧？”
“不是，不是。”汤忆武心急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因为来得匆忙，汤忆武单身匹马，眼看跟袁泰距离越来越近，漂亮地翻身下马，将马让与袁泰。
袁泰道了一声谢，策马疾驰而去。一路马不停蹄，直达七星庙前。
又见得汤忆文立在门外迎候，袁泰心下更是忐忑，赶忙问道：“文哥，老祭司找我究竟什么事？”
汤忆文没有回答，而是拉住马头，催促道：“马匹交给我便是，请大祭司速速进殿。”
袁泰惊慌又道：“文哥，你给我透露点风声，别害我提心吊胆。”
汤忆文脸颊微笑着说：“没什么大事，就是让你去认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袁泰赶声又问。
“进去便知。”汤忆文说着，便牵马朝马厩走去。tiqi.org 草莓小说网
袁泰快步入殿，气喘吁吁之余，惶惶自责道：“大祭司，我来迟了。”
说话间，他眼神游移，已经敏锐地观察到，端坐在大殿上的汤成子，手中正握着一把火枪。
袁泰蓦然一惊，心中疑道：“他怎么会有这个？”
汤成子察言观色，心里有了下数，欣慰地说：“看来我没有找错人。”他单手握住枪头，示意袁泰来取，一边问：“这东西在大陆上是否常见？”
袁泰拿到火枪，仔细察看了一番，反问道：“这火枪从哪里来的？”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汤成子瞪眼命令道。
袁泰面露尬色，躬身回道：“火枪异常昂贵，怎么可能常见？”
“哦？”汤成子讶然一惊，催促道：“仔细说说。”
袁泰却不慌不忙，从安朝三公九司的官制说起，一直说到十州八十一郡，却迟迟不提火枪的事，惹得汤成子不禁恼火，怒气冲冲地骂道：
“袁泰！你搞什么名堂？什么乱七八糟公司州郡？我问你这些了吗？”
袁泰浑身一颤，汗水不由得冒了出来，连忙躬身回道：“大祭司，我这就说。”
只听袁泰道：“据我所知，这种火枪只有富贵人家才能拥有，也就是我方才说的那些当官的。”
“哦。”汤成子惊中带喜，展眉道：“看来不足为惧。”
袁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怯生生地问：“大祭司是指什么？”
汤成子站起身来，坦白道：“大战在即，夏岛主却说起了枪炮的威力，所以不得不多加留意。既然这东西在大陆上都是稀罕物件，想必海盗团伙也极少拥有，所以不足为惧。”
袁泰眉头紧蹙，心下不敢苟同，他试探着问：“方才我所说三公，向来便是虚衔，而九司所辖，并不包括苍茫四海，大祭司是否想得过于简单了？”
汤成子鼓着脸道：“太元公、玄元公、真元公这三公，一听便知，乃是对应着太元域、玄元域和真元域所设，无非是强调一个‘元’字。
虽然都是虚衔，但是绝不容小觑。如果我所料没错，一定是为了监管天地元气而设。
哪里元气丰富，朝廷一定出手干涉；哪里元气枯竭，朝廷想必会有另外的措施。”
他缓缓走向袁泰，定睛看着他，嘱告道：“你年纪尚浅，千万不要自作聪明，那样只会让你沦为笑柄。
我虽然远离大陆，但是一大把年纪了，所见所闻你能比得上吗？说得不好听点，我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
袁泰放下火枪，肃然敬拜，恭维道：“晚辈明白，姜还是老的辣。只是三公既然监管元气，必然不务俗事。那世间尘土纷扰，都是靠九司十八卿，州郡父母官打扫的。”
“你还来抬杠？”汤成子不满地白了袁泰一眼。
袁泰不待细思，连忙抛出疑问：“大陆之外，四海辽阔，试问大祭司，方才有没有听到，九司之中，有哪个司跟海洋有半点关系？”
汤成子勾着手指回思，默默点了点头，示意让袁泰继续说下去。
袁泰心思敏动，分析道：“大司士领衔天下修真之修士、武士，地位举足轻重，实乃国之栋梁。
大司农调理农桑，保证百姓吃饱穿暖，更是意义非凡。
大司工管治工匠百业，这才有了琳琅满目的各式工艺品，可谓功劳卓著。
大司商掌管诸般商业，欲使市场规范、物流畅通，亦是劳苦功高。
大司教主管文教，传诵朝廷恩德，安抚天下寒士穷人之心，不才深表钦佩。
大司寇监管十州八十一郡等各方方伯，力除贪污腐化，自是个容易得罪人的职位。
大司礼制礼作乐，拜天祭祖，打点红白喜事，必不可缺，非儒者不能胜任。
大司剑统一制造并分配兵器，是防止内乱、永葆太平的重要保证。
大司龙重在御龙，兼管车马，水陆交通得以畅通无阻，原因在此。”
他蓦地双眼一聚，发出闪耀光芒，一齐射向汤成子，以一种质问的口气紧接着说：“试问大祭司，这是大陆朝廷刻意将海洋遗漏了吗？”
“这……”袁泰这一番如万箭齐发的话让汤成子不由得面红耳赤，他吞吞吐吐地说，“四海辽阔无垠，大陆朝廷哪顾得上来？”
袁泰摇头笑道：“事实并非如此，造成如今局面，乃是历朝历代，都只将担心放在大陆，他们美好地以为，稳固好大陆，就是享治天下。”
汤成子反问：“难道这五千年来，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四海之内虽然岛屿众多，但是民寡物乏，又何尝对大陆产生过真正的威胁？”
袁泰淡淡一笑，指着火枪道：“此一时彼一时，世道变了。”
话音刚落，袁泰莫名生出一阵惆怅，因为这句“此一时彼一时”，正是中秋节离乡那晚，他父亲曾经说过的话。
回想孩童时期，袁泰虽然不喜修真，却也没有辜负了光阴。他遍览群书，善于思考，心到之处都颇有所得，这才能说出上面那番让汤成子大感震撼的话来。
只见汤成子愁眉不展，捶手叹道：“这可如何是好？”
袁泰生怕汤成子没有听明白、想透彻，又补充道：“我唠叨这么多，无非是说，大陆和海洋的情况不能一概而论，完全是两种思维。”
汤成子拿起火枪，一边小心摩挲一边说：“我明白，要做好海盗拥有枪炮的打算，不能掉以轻心。”
“正是。”袁泰劝谏道，“而且要做这样的打算——海盗们不仅拥有枪炮，而且为数不少。”
“嗯，言之有理。”汤成子只觉心悦诚服，当下决定道，“我连夜召开紧急会议，你也参加。”
袁泰面露难色，踟蹰不敢回答。
汤成子不想勉为其难，转念又道：“后天即将出征，明天要祭祷天神，你身任大祭司，仪式得由你主持。今天的会议你不参加也罢，免得人家闲言碎语。”
袁泰躬身再拜，恭然退出了大殿。
他之所以不愿参加军事会议，是因为着实不谙兵法，参加这样的会议，他起不到丝毫作用。而汤成子所顾虑的“人家闲言碎语”，倒是其次。
出了七星庙，袁泰才发现气候骤变，明月隐入乌云，狂荡阴风从海面席卷而来，掀起沙尘如雾。
他掩面疾行，不一会儿就回到营地，但听得鼾声如雷，他只道所有人都睡着了，哪知，刚推开寝室房门，就被公孙无用拉了进来。
他指了指天空说：“这突然变得月黑风高的，感觉不太妙啊！”
火神力等六人也凑了过来，只问老祭司有没有惩罚袁泰，袁泰摇头笑道：“怎么会？是吩咐我准备好明天的祷神祭祀。”
公孙无用又指了指屋外说：“那最好，把这天象给扭转过来。”
袁泰又是一笑，说：“天象哪是人力所能扭转的？”
七人碎碎叨叨地说起那天万舞祈雨的状况来，对袁泰的期望显然非常之高。
袁泰无心辩驳，催促众人睡下。
七人同一寝室，又连日在海滩聚会，情感自是初识时所不能比拟。
袁泰的特殊身份，以及他广博的知识深深令七人折服，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已是七人心目中的老大。
所以，袁泰的话越发有了分量。
七人睡下之后，很快便沉沉入梦。唯独袁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也不知挨了多久，当袁泰迷迷蒙蒙地总算要成眠时，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吵醒了他，也吵醒了七人。
“大祭司，快醒醒，还请到七星庙开会。”是汤忆文的声音。
“又要我去了？”袁泰不假思索地问。
“什么叫又？”汤忆文下意识地反问
“哦，没事了，我这就起床。”袁泰敷衍了一句，连忙穿好衣服。
七人悄声追问：“这么晚了还开会，不是有什么变故吧？”
袁泰只回了一句“别瞎说”，就跟着汤忆文赶到了七星庙。
一走进大殿，袁泰就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除了汤成子外，六大岛主的眼睛齐刷刷地睥睨着他，像各伸出一把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袁泰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快步走到汤成子身旁，才稍显心安。
他躬身拜道：“大祭司，有什么吩咐？”
汤成子命袁泰坐在身旁，让他复述了一遍真元大陆如今的安朝官制，当他准备接着讲十州八十一郡时，辛抱石果断打断道：
“朝廷不设海洋司，并不代表什么，也不见得是忽视了海洋。真元大陆广土众民，统治起来已属不易。”
公孙瑞附和道：“正是，仅凭这一点，怎么就能推得枪炮已经在四海泛滥了呢？”
虞聪华补充道：“哪是四海？那北边的北玄海，早已是魔妖两族的势力范围，但凡是个聪明人，都不会冒然闯入，小心丢了性命。”
唐令勋认同了虞聪华的看法，并跟他交流了一点心得。
火连山思忖良久，却认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得在这方面做更充分的准备。
汤成子见夏命九未曾发言，伸手示意道：“老九，火枪是你弄来的，应该发表一下意见。”
夏命九拱手回礼，面对着袁泰说：“大祭司博闻广识，是我难以企及；少年老成，则让我不觉汗颜。我完全赞成大祭司的看法。”
袁泰一阵心喜，激动地说：“夏岛主过奖了，方才我还跟你的儿子巨鲸哥把酒言欢呢。”
“呃……”夏命九尴尬地说，“这……跟军事会议有什么相干？”
汤成子嫌弃地清了清嗓子说：“闲杂人事就不要在这种场合说了。”他随后站起身来，看向桌面地图。
袁泰羞愧地低了一回头，也将视线投向地图。
但见七星群岛仿佛天上的北斗七星在海中的投影，那勺型分布几乎一模一样。在这七座主要的大岛周围，星罗棋布着许多袖珍小岛。
从面积上看，数商岛最大，浑像一块缩小版大陆。夏岛、虞岛、唐岛、白岛、绿岛依次递减。最小的是红岛，大概只有商岛的三分之一。
袁泰琢磨了好一会儿，都没弄明白这些岛屿取名的规律。也许根本就无规律可言。
而令他大感奇怪的是，地图上并没有标注十恶岛的位置，它是大到还是远到连地图都容不下？
当他询问汤成子时，他又投来嫌弃的目光。袁泰立即缩了回去，就像一个犯错的小孩。
不过，汤成子还是讲解了缘由。
原来十恶岛确实不是一座具体的岛屿，而是十艘巨船组成的庞大舰队，由十恶兄弟会的成员各掌舵一艘。他们常年漂泊大海，以抢掠商船为生。
至于为什么将这支舰队叫做十恶岛，因为世事沧桑，汤成子也说不太清楚。
倒是夏命九非常了然，他解释道：
“十恶兄弟会从不扩招，成员一直都是十人。他们原本只有一艘小船，主要在西灵海活动，偶尔干些非法的勾当。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五百年来，他们非但没有消亡，规模反而越来越庞大。那十艘巨船一同出海时，就像一座漂浮的岛屿。
后来，他们更是频频将触角伸到了南明海，导致南明海诸多岛屿生灵涂炭，苦不堪言。
因为他们恶名昭著，又常常十艘巨船同进共退，久而久之，大家就以十恶岛称呼那支舰队。”
“五百年了！那他们的船员都由哪些人组成？”
“五湖四海，三教九流，应有尽有吧！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十恶兄弟会为首的十人，个个都是修士级别的修真者，至于具体到哪级境界了，则是众说纷纭。”
“这十恶兄弟会又是些什么人？”
“他们都只有代号，不留真名实姓，我们也只知道代号。”
“哦，这真是奇了！那夏岛主不妨说说，都是哪些代号？”
“桀、纣、厉、幽、灵、悼、戾、炀、荒、荡，这些原本属于帝王公侯的恶谥，却被他们张冠李戴到自己头上。”
“还真是，这些恶谥难道正代表了十恶兄弟的品性？”
“也许吧！没谁往这方面想过。”
袁泰和夏命九简短的几句对话，让汤成子及其他五位岛主感到无聊，却给了袁泰一个莫大的提醒。他在捋清楚思绪之前，暂时按下不表，只专心聆听着汤成子的战局分析。
大体上，汤成子并没有说出什么新花样来，而是特别强调了枪炮的威力，让大家不能等闲视之。
对于战略目标，则强调只为敲山震虎，切记不可恋战。
袁泰越听越发觉得不对劲，他直等六位岛主先后离席，都走得远了，才一把拉住汤成子，斗胆相告道：“大祭司，恕我直言，我认为此战风险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