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后悔

隔着锦被,清欢也能感知他温热的躯体和心脉有力的跳动,执着的呼延旻,笑着的呼延旻,一直陪着清她的呼延旻,清欢自知这一切,应该是和美忘忧,应该是重生,应该是同欢。

清欢知道,她终究是负了他。

她抽泣着伸手抱住他,“阿旻……”

“嗯。”呼延旻抚摸着她的发,“别哭了,我最见不得女人哭了,还是在这个时候。”

“对不起……我以为我可以……”

“嘘……”呼延旻哄她:“什么都别说,清欢只是还没准备好而已。”

黑暗里他的呼吸轻飘甚远,他沉默地安抚着清欢的背。

藏着无限包容的黑夜,手心里是疼痛的印痕,解不开的结和过不去的路。

呼延旻的声音极远传来:“清欢,你有后悔的事情么?”

“有。”清欢睁眼望着虚空,轻声回道。

“我也有,我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啊……”

“那是什么?”

呼延旻笑了笑,揽着清欢睡去。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情,就好像突然许多年过去了,头发变白,声音苍老,她的爱恨与他再无瓜葛,但心依旧会痛。

晨起的晚,清欢披头散发坐在脚凳上,抱着小雪貂给它顺毛。

它闭着眼要睡,被清欢扰醒了,呀呀两声,四肢摊在清欢膝头,懒洋洋抖着尾巴。

一群婢女端着晨起用具等候多时,此时左右相互顾盼,不敢言语。

清欢仔细抚摸着小雪貂的下颌,它舒适地用小爪子抱着清欢的手指,靠着昏昏而睡。

她忍不住笑了两声,抬起头来,才发现靛儿面色犹豫。

清欢仔细端详着她的脸,笑问:“一大早的,你这脸色是怎么回事?”

靛儿嘴唇嗫嚅两下,盯着清欢的脖颈,“公主……”

清欢抱着雪貂坐到镜前对镜一看,才发现衣领处一枚嫣红吻痕。

竟然忽视了雪白的脖颈上这么明显的印记,她的手触在肌肤上,昨夜恍如一场梦,一切都和以往一样,呼延旻一早就进宫去,走时替她掖了被角,让她多睡会儿。

曾经有一个人,与清欢燕好时,从不敢在她身上留下痕印,偶尔情动,也只在隐秘处折腾。

这暧昧的红痕,理所当然却又陌生刺目的映入清欢眼里。

清欢掩了掩衣领,“梳头吧。”

靛儿安静地在她身后梳发,看看镜中的清欢又低下头,忐忑又惶恐道:“公主要什么发式好?”

清欢抱着小雪貂凝坐在镜前,沉吟半刻,“梳个髻子就行,今天骑马去。”

清欢去了呼延旻送她的那片草原。

又值繁春,那片草原野花万千,白蝶翩跹,空中混杂着草木与花朵的气息,这气味相斥,又是如此相融,奇异的苦涩甜馨混在一起,洗涤着人的五脏肺腑。

日月城的春夜很热闹,多是翅虫飞羽长吟,常有雪山的野兽偷偷潜进城偷食家畜,清欢睡得愈浅,被扰醒之后侧耳听寒蛩低鸣,也常披衣而起在阶下看月。

风凉露重,新月如剪,满月如盈,又有星河如海,星陨如雨,清欢偶尔想起星河苑的绣阁,她小时候爱在绣阁上伸手掬月摘星,如今大了,只爱无言看着它们东升西坠。

洁白羽翼的鸽子掠过暗天,清欢重重衣裾掠过昏暗内室,重新在香兽里投一丸香,有时也能看着袅袅升起的轻烟出神半刻。

呼延旻见清欢这失眠的毛病越来越重,开始哄着她吃些进补之物,也请了大夫来诊治,半夏夜交藤煎水而服,汤味辛辣微麻,着实难以下咽,后来换了位宋医开了方子。

呼延旻送出去的时候脸色不甚好,归来拂袖摇头道:“尽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清欢看着他微愠的神色,笑道:“到底是开了什么方子,让你把人家赶出去了。”

呼延旻看了清欢几眼,脸上的神情晦暗莫辨,半响才讪讪地把方子递给清欢。

黄芪,白术,当归,是张常见的药方子。

清欢的手在白纸黑字上停驻,抛开药方抬头对呼延旻笑,“果然是个庸医。”

清欢乐得不吃药,索性把之前的汤药全都停了,呼延旻拗不过她,只得多带她出去松动筋骨劳累体肤,玩累了夜间自然能安安稳稳睡着。

薛从雪一身疲惫从额勒苏芒哈地归来。

呼延旻看重额勒苏芒哈地的青盐,这是北宛唯一的产盐区,只是行重路远困难多多,产盐量还不够整个国家用量,致使北宛还有一部分的盐要从宋的互市中购买。

若能扩大盐场规模,一来可以摆脱互市的桎梏,二者也有一笔庞大进项,薛从雪深入额勒苏芒哈地筹谋盐场之事,几个月折腾下来,富贵公子脸上也有了焦黄之色。

清欢问他:“人找到了么?”

薛从雪平静地摇摇头,“我去了他之前待过的采玉场,去过他曾停留过的所有地方,问过认识他的所有人,却没有他的一点消息。”

“那还找么?”

“上天入地,我也要把他找到。”

清欢并不喜欢他的这种偏执,“你这是执妄。”

他并不否认。

薛从雪回来,交给呼延旻一本厚厚的闻录,他老狐狸似的精明,短短时间竟能把盐场的雏形和运作筹谋出来。

呼延旻大为欣喜,想要打点行装亲自去一回额勒苏芒哈地,临行之前,却被耽搁下来。

北宛王已经病入膏肓。

朝里众臣不得消停,你争我吵为王储争辩起来,谁都不知行将就木的北宛王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思迟迟不肯立储,只能花尽唇舌笔墨上折起奏。

北宛王沉疴反复,竟然把几个儿子拒在宫门外。

几多人家几多焦虑,北宛王的心思揣摩不透,呼延旻倒是闲下来,白日照旧去户部看卷宗,闲时陪清欢下棋磨练棋艺,很难想象,这个愈来愈沉稳谨慎的男人,当年在汴梁是个走马看花的质子,嬉笑诙谐,百般潇洒。

“那个位子是阿旻一定要的么?”

“虽然心里想着,但有时想,当个闲散的王爷也是挺好的,醉里看花,醒来喝酒,不甚快哉。”

清欢落下一子,“我记得你当时说的话,你说,这是命,也是使命。”

呼延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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