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名利场,催情命,少年郎,敢入局否?

烽火连兵,直至冬月中旬。

刘备入蜀后,战事方休。

外部威胁虽然消除,可左将军府中仍是劳碌不停。

年关将近。

各地太守的报表第次送来。

要由左将军品评政绩。

遭受战乱的郡县,请求拨粮米赈灾。

叛乱的贼人,要择选良民归附民籍。

诸葛亮平叛归来,第一日便是忙的顾不上用饭。

整天操劳于案牍之间,一刻也不曾抬头。

“近来蜀中贼乱颇多,却都是豪强所迫,切不可滥用威刑。”

“凡是二十杖以上的刑罚,都呈送过来,由亮亲自裁决。”

有司接过诸葛亮批阅的竹简,一筐一筐的往外抬去。

这还只处理了一半。

剩下两筐,都等着军师批阅呢。

“事多食少,这么下去,军师身体怎么受得了啊。”

费祎站在门外,端上食盒。

他与马谡对视一眼,终是谁也没敢进去打扰。

未待多时。

寒风刮来,府邸门口,褚黄色的大袍在风中飘荡。

马谡和费祎见主君到来,立刻端正行礼。

“见过主公。”

刘备顺手拿起食盒。

“都下去吧。”

“唯!”

目送二人离去,刘备方才进入府中。

一道人影挡住了案前的光线,诸葛亮并没分神。

“急于处理的公文,放在左案上。”

“事情稍缓的,放在竹筐之中。”

自隆中草庐相会以来,刘备亲眼看着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人,鬓角渐生白发。

“岁月蹉跎,备已人将腐朽,孔明也在慢慢变老啊。”

神情动容片刻后,刘备缓缓向前走了几步。

“孔明,备,不在蜀中,你受累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

诸葛亮立刻放下笔墨,嘴角噙满笑意,连忙起身相迎。

“主公回来了。”

刘备再世时,诸葛亮的眼中总会有光。

刘备将食盒放下,紧握着诸葛亮的双手,如此大雪天下,饶是屋内生有碳火,他仍是他双手冰寒。

“此番为对抗曹贼,蜀中压力系于孔明一身。”

“今日一见,孔明又消瘦了。”

何止是这几个月的消瘦。

自他二十七岁出山开始,就不曾睡过一個好觉了。

“主公欲伸大义于天下,亲率戎旅,力战汉川。”

“亮不过劳心于案牍之间,有何苦可言。”

刘备甚是宽心。

旋即,将诸葛亮引到次席。

“今日,府中事务,由备亲自处置。”

“军师好生歇息,先用饭吧。”

诸葛亮闻言大惊。

“岂有主公受累,臣子用饭之理。”

“不可……不可啊。”

“哈哈哈。”刘备起于微末,也做过斗食小吏,岂能不知政务。

“孔明,莫要见外,我等君臣如鱼与水,焉有分别。”

诸葛亮深知刘备个性有高祖之风,自然也不是循规蹈矩之人。

加上劳累一天,胃中饥困,也只好趁此闲暇,端来食盒用饭。

蜀中政务堆积如山。

刘备亲自批阅,也感头痛。

“东州兵,近来又开始抢掠了?”

“孔明,何不早言?”

“哼!”

刘备气得丢下竹简。

他生平有两恨。

一则,恨庸吏怠政。

二则,恨军士抢掠。

饶是入蜀后,他麾下荆州将士也是有序进入各地府库,分得金银,并未烧杀抢掠。

反倒是东州兵先前在刘璋统治时期,便在蜀中抄略无度,肆意抢略百姓。

刘备入蜀后,令法正、李严等人参与制定《蜀科》,就是想让他们收敛一下东州兵劫掠的习性。

没想到,蜀中刚定一年多。

这些东州兵又开始手痒了。

果然如同刘云所说。

有些蠹虫,不杀,不足以平心中之恨。

诸葛亮见刘备如此盛怒,亦是吃不下饭。

“主公……此类事件,多如牛毛。”

“亮本欲伸张大义,可东州兵马正随主公征战汉川。”

“故而,此事,亮便暂且压下。”

话说了一半,刘备却也明白。

东州系和荆州系地位相等。

在蜀中,东州士的影响力甚至远大于荆州人。

法正与诸葛亮,在左将军府中并驾齐驱。

若是绕过法正,直接处理东州士,二人今后不好见面啊。

更何况,东州士里,还有一些不知死活的老古董,在背后惹是生非。

为了汉川之战的胜利,诸葛亮不得不隐忍压下。

“年关将近,有些事儿,备必须提早处理,不留祸根。”

刘备一一打开竹简。

放在案上的陈情书,字字令人心惊。

刘备这才明白,为何诸葛亮处理的如此之慢。

这每一件案情都颇为棘手。

若是处置不当,就会演变成荆州人和东州士之间的内斗。

“法孝直随主公远征汉川,立下大功,孟达又攻克上庸,东州士功名卓著。”

“这些案情,亮只得等候主公归来,再做定夺。”

刘备亦是深感头痛。

基业越做越大,派系越来越多。

各派诉求并不相等。

做主公的,若是不能妥善处置。曹家、袁家那般的派系内斗,就要在蜀中上演了。

“孔明无忧,当赏则赏,当罚则罚。”

“备,陟罚臧否,定会公允。”

二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刘备判了几个抢掠的东州士,枭首示众。

其余的也予以严惩。

小的案情处理完毕,接下来就到大案了。

刘备端详着案牍左边,绑着红色系带的竹简。

他伸手一一拆开,看向竹简的一瞬间,顿时心下大震。

“广汉太守臣射坚,议曹从事、军议中郎将臣射援,犍为太守、兴业将军臣李严等,二十一人联名上书。”

“诚闻,主公喜得汉川,四方辅定,本乃振翅雍凉、收服二京之机。”

“然,汉中五斗米教,素来猖獗。张鲁一家,本为米贼,割据汉宁,断道行凶。与此奸猾为伍,只恐有伤主公威名。”

“又闻,张鲁逆徒刘升之,饕餮放纵,虐流益州。”

“昔日,在青城山上,劫掠无度,乱淫民女。”

“据传其人,器大如嫪毐之徒,能以转轮。每在深夜,当连御数十女,以至妇人残破,仍不可罢休。”

“蜀郡良妇,满道嚎哭。巴中蛮女,亦不放过。”

“此等恶贼,岂能入主公幕府,忝列门墙。”

“臣等辄依旧典,请诛刘升之!以正蜀中风化,若功成事立,臣等退伏矫罪,虽死无恨。”

荒谬!

刘备心中盛怒,气得将此竹简掷之于地。

“信口胡诌。”

“刘升之何人,备,岂能不知?”

“莫说这些事儿,尽是子虚乌有,就算真有,备在汉川怎么不曾见过?”

诸葛亮亦是深深一叹。

“主公,五斗米教自兴平元年开始,与东州兵大战,将近二十年。”

“双方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升之尚未入蜀,便是四方追讨。”

“若不能妥善处置,升之在蜀中情况不妙啊。”

诸葛亮走上案前,将一排排弹劾的公文全部抱出。

树欲静而风不止。

“冬月初十。”

“广汉郡,新都王氏,满门被灭。”

“次日。”

“蜀郡广都县豪右,朱、冯两家被杀。”

“三日后。”

“马秦、高相的族人,在迁徙汶川郡的路途中,被人灭门。”

手段如此残酷,绝不只是单纯的杀人泄恨。

真正的目的,诸葛亮这才娓娓道来。

“死者皆是以麦糠封嘴,面上贴着封条大字:杀人者,青城山,刘升之也。”

轰隆。

晴天霹雳。

刘备心头一颤。

竟没想到,在蜀中居然有人想致刘升之于死地。

刘云甚至还没在成都露面,背后的真凶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刘备恩怨分明,已是紧握竹简,双目罕见的露出杀意。

“备,本来打算在年关时节,将其接回成都,好生提拔。”

“却没想到,成都却是虎穴龙潭啊。”

“孔明,你怎么看?”

诸葛亮亦是为此事担忧。

“升之乃是天师道的核心,和他结怨的东州士,必不会让他入蜀。”

“此事,不仅是东州士在暗中活动,只怕蜀中豪右,甚至是曹操,也有牵涉。”

刘备愤然起身,当即拔剑而出,一怒便将案牍边角削去。

“看来,曹操得不到升之,便要将他毁掉。”

“备,无论如何,也要保升之周全!”

“快马传令,让升之留在汉川,不得入蜀。”

“且慢!”

诸葛亮劝阻道。

“主公心念升之,拳拳之情,升之自能体味。”

“然而,天师道与东州士之间的血仇,若是无法化解。”

“今后升之在蜀中只怕也会遭人掣肘。”

“且不如,放龙入海,亮,相信升之,一定能够解决此次危局。”

刘备有心把刘云培养为三军主帅。

若是一直拘束在汉川,不在都畿之内,也无法得到提拔。

诸葛亮一言,倒是让刘备惊醒。

他太过重视刘云,以至于差点忘记了他的本事有多大。

能在汉川逆转战局的奇才,区区几个东州士,能挡得住他?

那些人若是不知死活……

刘备反倒担心,刘云会杀戮过多,让东州士血流成河了。

别忘了,汉川的那些世家豪强,刘云可是杀得一个不剩。

“揠苗助长,苗反摧折。”

“孔明所言甚是。”

“备,走之前,予以升之先斩后奏之权。”

“若是有人阻拦,以升之的本领,自当斩之!”

思虑片刻后,刘备笃定道。

“既要入蜀,沿途也得派人保护周全。”

“传令,由梓潼太守霍峻亲自护送升之南下。”

“到了广汉,由翼德领兵接应。”

“备,倒要看看,天日昭昭,谁敢伤其毫毛!”

刘备紧握佩剑,眼中杀意尽显。

如此坦白的护犊之举,映在诸葛亮眼中,反倒是让这位素来妙算的军师,察觉出了一丝不对。

主公对这个年轻人不是一般的看重啊……

亮,怎么感觉,主公有些心事儿。

风吹幕府,卷起幕帘。

诸葛亮望向天外。

流云漂泊。

“这次去汉川,主公好像有些变了。”

刘备端起麦饭,亲自递到诸葛亮手中,和蔼笑道。

“备,从来没变。”

“可军师的饭,再不吃就要冷了。”

诸葛亮接过碗筷,面上满是笑意。

“主公劝饭,亮岂敢有违,这就遵主公之令。”

君臣相和,蜀郡风起。

长风刮过巴山蜀川,荡至南郑。

……

“祭酒,刘使君的密信到了。”

刘云接过密信一看。

“升之如晤,蜀川局势不利。”

“万望路途小心。”

“走金牛道入蜀,霍仲邈、张翼德自会接应。”

落款,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刘备。

“嗯……成都怕是起风了。”

刘云收起绢布,攥在掌心。

“总算到了这一天。”

“天师道和蜀中持续了二十年的战争,终于要结束了。”

圣女心中困惑。

“不是早就结束了吗?”

“刘璋灭亡后,东州兵尽数归从刘使君。这些人还敢不听刘使君指挥,冒然对我们下手?”

刘云低头看向师妹,此女年纪还不大,没经过什么风浪。

虽然自幼聪慧,很多事情却也是看不透的。

“战争,不是在敌人放下武器的那一刻就算结束。”

“而是在敌人彻底放下敌意的那一刻,才是终结。”

“我们与东州士都在刘使君麾下,明面上的交兵自然不会有,但私底下的明争暗斗,可是要比战场交兵更要可怕。”

辛宪英领会其意,连连劝阻道。

“既如此,恩公何必非要去蜀中。”

“只要待在汉川,就永远没人能伤害你。”

“不。我必须去。”

刘云摇头。

身在汉川,心在中原。

若是不能处理好蜀中派系的问题。

今后北伐,迟早像诸葛亮、姜维那般屡屡受制于人。

三国分立,曹魏得天时、孙吴得地利。

蜀汉唯一的优势,就是人和。

不过,这个人和,是凝聚在刘备身上的。

刘备一走,蜀汉的人和也就站不住了。

东州士的问题,必须提前解决。

那些该杀的人,一个不能留!

该用的人,一个不能死。

“二十年了,我们与东州兵积怨太多。”

“唯有我亲自去蜀中,才能将之根除。”

“更何况,师君人在成都,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师君深陷险境。”

“明年三月花开之前,我要将恩怨尽了。”

太难了。

辛宪英深深摇头。

人心难测,人和可遇不可求。

“恩公,明知前路尽是危局,也当真要走?”

刘云向来固执。

“不仅要走,更要走的光明磊落。”

“大丈夫生于乱世,纵使处于逆境,也要屈身守分,以待天时。”

“说得好!”

辛宪英美眸微眨,杏眼含波。

“此行入蜀,姎我,必定生死相随。”

张琪瑛瞥了一眼辛宪英,每次话到嘴边,总被这大姊姊抢先。

“师兄,我也去。”

“你每次遇到危机,我总能带来好运。这一次,我回去救父亲,师兄可不准把我抛下了。”

刘云和煦一笑。

蜀中虽然危机四伏,但这一局,不同于往日。

师妹在蜀中,的确能帮到大忙。

“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看天官的女儿,能否再次逆转局面了。”

相顾长笑。

三人目光相对,心意已决。

刘云令人备好车马,又下令蜀中各地鬼卒、祭酒随时待命,这才上路。

轺车疾驰,车轮滚滚向南,竞相剑阁去。

沿途关山重重,蜀道迢迢。

青年乘车高卧,望着那巍峨雄关,转身向师妹说道。

“过了此关,前方尽是繁华。”

“不过,花柳繁华地,亦能折断英雄腰。”

“昔日,便是在汉川战场,流血牺牲,凶险亦不能及其万分之一。”

张琪瑛好奇道。

“什么场,能比战场还凶险?”

刘云没回答,他只起身下马,走过铁索桥,迈步剑阁关。

回首之际,青年站在山岭,侧看剑山,似要吞吐星辰。

俄顷,剑阁,灯火阑珊。

他拍遍栏杆,蓦然回首,倚关而笑。

“比战场还凶险的,乃是……”

“官场、情场、名利场!”

东风吹拂花千树,这一夜,星落如雨。

自幼羁旅中原的乞儿,终是来到了命中注定之地。

建安二十年的终声即将敲响。

刘备鲸吞益州,势力暴涨,仍需时间消化领土,平定内乱。

曹操为称王大业,煞费苦心,回到邺城又将是一场政治风波。

孙权占据荆州半壁,野心仍不满足,志在全据荆襄。

三国之间,各怀鬼胎,都在为下一次更为激烈的旷世大战积蓄力量。

寒风飒飒,自当阳长坂,吹到五丈原下。

他抬头。

望向寒夜星空。

历史的波光,沉沦其间,瑰丽莫测。

在那无尽的黑夜中,隐隐间轰轰隆隆。

似有老人透过历史银河,骤然发问。

“前方路径曲折,百鬼夜行。”

“少年郎,敢入局否?”

刘云眺望银河,满眼星辰。

炎汉四百年来的将星尽在高空,凝望着这渺小的人影。

他对视苍穹,似要伸手捕捉那遥遥星汉。

良久,刘升之开口回答。

“我不仅要入局。”

“我还要把这棋盘,彻底!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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