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初吻01

从腊月二十七号开始公司放假,二十九号中午匀山回到家。

除夕,晚上八点,一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一边吃饺子一边看春晚节目,其乐融融。。每当此时,父亲总会讲起他小时候的轶事。比如,十岁那年元宵节,因为没钱买花灯,他就用竹条、白纸、红纸自己扎个兔子形状的灯挂在门框上。十二岁时,有一次跟着父亲去逛花市,回来后就开始在家里研究种花,缠着父亲买了许多种子给他。当然,还包括他干过的坏事,如给青蛙嘴里塞鞭炮,偷偷抽烟、喝酒等等。谈到这些往事,父亲便感慨地对他说:“人生的美好就在于时光会给你留下一份宝贵的回忆。”

起初,他并不明白父亲这句话的含义;但自从认识霁雨以后,经过一段时间交往,才慢慢有所体悟。

临近十二点,他悄悄给霁雨发去一条祝福短信,心里期盼着她能回复,可是等到新年的钟声敲过,手机依然毫无动静。他无比郁闷,感到很沮丧;但又不能在脸上表露出来。于是,他一边假装和爸妈谈笑,一边在心里泣血。

小时候,无论在外面受了多大委屈,只要回家向爸妈一讲,他们随便安慰几句,他的心情就会立刻平复过来。如今长大了,加之常年在外求学、工作,和父母之间变得不再那么亲密,连他们的安慰也显得苍白了许多。这大抵就是人生可悲的地方,随着时间推移,孩子与父母终究渐行渐远。

匀山在老家待到初四便匆匆返回了北京。此前,他已向霁雨发去三十六条道歉短信和十条祝福语。当初,暮云开解他说霁雨并非真生气,匀山还曾幻想她很快会原谅自己。然而,事到如今,霁雨不但没有原谅他的迹象,甚至根本不理会他的任何消息或电话。

“太绝情了!”

匀山的情绪濒临崩溃,他不禁心想,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努力,为何却看不到一点希望?

杨庆文比匀山早一天回北京。因为有一个西大刚毕业的女孩打算去北京游玩,请他陪伴。而女友彭文慧还在老家,他便应承了这份差事。

当匀山给他讲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庆文当即嘲讽道:“我操,你发一堆没用的短信就叫努力?那这诚心也太廉价了。”

“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换作我,现在就去找她,当面向她道歉。”

匀山搔搔后脑勺,表情为难地说:“可是,她在老家呀……”

庆文用奇怪的目光盯着匀山,问道:“她在老家怎么了?”

“太远……”

“噢,太远了就不想去,是吧?”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她老家?”

庆文撇了撇嘴,点燃捏在手里的香烟。

“这是你的事,去不去,自己决定。”

听庆文这么说,匀山陷入了沉默。坦白讲,因为道歉这点小事跑到千里之外的长沙,他认为是小题大做。纵然很喜欢,但要他干这种超出常理的疯狂之事,匀山还没有那个胆量。况且,匀山打心底觉得霁雨这么无理取闹完全是在耍小姐脾气。

见匀山沉默,庆文放下发完短信的手机,问道:“你老实告诉我,是真心喜欢那女人吗?”

匀山点点头。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在想这么做是否值得?”

“我操!”庆文冷笑道:“你都在考虑值不值得,还说真心喜欢人家?那不是扯淡嘛。”

“什么意思?”匀山一脸茫然。

“爱情不是生意,怎么能用值不值得来衡量。你呀,根本不懂恋爱。”

匀山苦笑道:“那你教教我吧!谈恋爱我确实没经验。”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爱情是追来的,不是等来的’。倘若你真心追求人家,那不管她愿不愿意见你,最起码你得站在她面前表明自己的态度,懂吗?”

匀山若有所思,庆文接着说:“也许人家生气可能并非你做错了什么事,而是因为你的态度有问题,你想过没有。”

匀山连连点头。

“我明白了。”

经过庆文开导,匀山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爱一个人,只有真心还不够,得加上理解、包容、珍惜、付出和责任。

虽然此前对庆文寻花问柳、四处猎艳的行为不以为然,然而他这几句话的确说中了爱情的本质。千言万语不如勇敢去面对。意识到自己问题所在,匀山也就明白了霁雨生气的真正原因。

“还有一个问题请教。”

“你说。”

“如果我到了长沙,万一她还不理我,该怎么办?”

“这简单,你就缠着她,一步不离跟在左右;向她道歉,说对不起,若是再不奏效你就哭,只要你一流眼泪,我保证她会立马原谅你,这招百分百有效。”

“哭啊!?”匀山瞪大眼睛。

“对,这可是我的不传之秘。一个男人无论犯了多大错误,只要他敢当着女人的面哭,一定会被谅解的。”

听从庆文的建议,匀山定了当晚去长沙的火车票。

初五还在新年当中,但车站里早已旅客如云。背着行囊来北京打工的人都聚集在出闸口前,似乎在等什么人来接应。匀山临行前看了天气预报,长沙的气温比北京低三度,因此他多备了一件马甲。

到达长沙是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天色未明,火车站前的广场上只有几盏路灯还亮着。出租车司机们围在出闸口,只要看见有人走出来,便立即围上去,询问对方去哪里,要不要搭车。匀山甩开这群烦人的苍蝇,穿过马路朝对面街道走去。很快,他看见左手边有家麦当劳,里面亮着灯,他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霁雨家在望城区,车站里的工作人员告诉匀山无论选择打车或者乘坐公交,都需要四十分钟。人生地不熟,又没有提前联系,匀山选择了出租车。

司机五十多岁,是长沙本地人,讲普通话带着浓郁的湖南口音。他性格开朗,路上频频找匀山说话,得知他是甘肃人,司机打量了匀山一眼,说道:“最近长沙滴天气蛮冷,你们北方人可能会不习惯。”匀山说尚能接受。他立刻又问,“你是来见女朋友哒?”匀山夸他好眼力。司机望着前方的道路,感慨地说如今的年轻人真幸福,爱情完全自由。

到达望城时已经十点半了,太阳升到半空中,气温渐渐暖和起来。想到很快就能看见霁雨,匀山的心情变得有点紧张、犹豫。对自己没有预约而突然登门拜访这事感到忐忑不安,自己冒昧来访会不会给霁雨造成困扰呢,尤其是她会以什么样的身份把自己介绍给她的家人。

在这个热闹、陌生的街道上走着,有那么一刻匀山突起了打退堂鼓的心思,他几欲逃走,自忖没有勇气面对霁雨及她的家人。然而,不等他下定决心,耳边又响起另一个声音,自己千千迢迢来此不就是为了表达诚意,请求她原谅吗;如今,人都没见到就逃回去,岂不可笑。

匀山叫停车子,走进街边一家水果店,买了个果篮;出来又去花店,最后抱着花提着果篮开始寻找霁雨家的住址。望城是个正在兴建中的城市,各类新式商场、办公楼随处可见,用蒸蒸日盛来形容这座城市最合适不过。依照匀山提供的地址,出租车开到望城大道东侧在一个叫李家湾的小区大门附近停下。

“应该就在这里边,你问问周围的人吧。”

“谢谢。”

小区里年味很浓厚,大门的廊檐下挂着两盏红灯笼格外惹眼。走亲访友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从不间断,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气味,令人感到平和、幸福。

从小区建筑的档次看得出来,霁雨家在当地属于有钱人。向街边正在玩牌的人群一打听,大家立即给匀山指明了方向以及房子的特征。不费吹灰之力,匀山就来到了霁雨家门前。这是一座独栋别墅,设计风格十分现代化;浅黄色三层小楼,一楼门前有个小院,院子左右种了两排青竹;大门口安装了可视门铃,门铃上方悬挂一块门牌,上面写着天境雅居四个斗大金字。放眼望去,周围都是这类别墅群,风格大同小异。

在大门前站了一会,匀山按下门铃。几分钟后,一位中年妇女从屋里走出来,无论是长相或身材和霁雨都不像,她似乎在做饭,胸前还戴着围裙,朝门口瞧了瞧,问道:“谁呀?”

“阿姨您好!请问徐霁雨在家吗?”匀山连忙打招呼。

“她不在……”

或许是对匀山的身份感到好奇,女人走过来打开大门,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问:“你是……?”

“我是霁雨的朋友,我叫白匀山,刚好在附近办事,所以顺便来看看她。”

女人笑了。“噢,快进来吧。”

匀山连忙拒绝:“不了,我还有事要办,马上就走。”说着他把手里的果篮和鲜花递给女人。既然霁雨不在家,自然不方便进去。

“阿姨,我问您一句,霁雨她去了哪里?”

“回北京了。”

“哦,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初三晚上。”女人说完紧接着又抱怨一句,“这孩子太辛苦了,一年才回来几天又匆匆忙忙走了,年也没过完。”

没想到此行的目的就这样落了空,匀山顿时有点茫然。

“既然她不在家,那我告辞了。”

女人大概是急着回去做饭,并没有挽留。就像老天给自己开了个玩笑,匀山忍不住想笑。走出小区大门,他突然有种如释负重的轻快感;如同完成了一件大事,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来时问过路的人群可能回家去吃饭了,地上留下一层厚厚的瓜子壳。没想到霁雨初三回了北京,她如此匆忙,莫非有什么急事要办?匀山感觉她像一道谜题,怎么解都解不完。

既然霁雨不在这里,匀山只得乘火车返回北京。初八公司开工,他没有富裕的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把此行的遭遇讲给庆文,听罢他哈哈大笑,开口说:“这叫‘好事多磨’,加油。”

像是在跟自己较劲,也是真心使然,匀山决心一定要获得霁雨的谅解。倘若就此错失她或被看成一个轻浮的男人,无论哪种结果都不是他想要的。

匀山买了蔷薇花,周五下晚班后来到霁雨上班的公司。

“送给你。”

当霁雨和同事从大厦里走出来时,匀山立刻迎了上去。发现是白匀山,三人愣了一下停住脚步。霁雨身边的两个同事相视一笑,然后对她说:“原来有人在等你,我们不打扰了啦……”

等二人一走开,匀山说道,“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吧。”

霁雨假装仍在生气,脸转向一边不看他。

“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该死,出尔反尔。但是,我太喜欢你了,如果没有你,我感觉自己活着毫无意义……”

开头几句还有博同情的成分,说着说着,心中的委屈一下全涌了出来,眼泪开始流个不停。匀山一哭泣,霁雨果然慌了神,表情不再冷傲,连语气也温柔下来。

“喂,你干什么呀?”

匀山只管哭,泪珠落下来掉在地上。

“你别这样,别哭了好吗?”

这时,从大厦里出来的人们纷纷向他们投去目光,似乎对这边的情况感到好奇。霁雨发现他们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便拽住匀山的袖子,把他牵到一条僻静的小路上来。

“好吧,我原谅你了。”

此言一出,匀山才慢慢止住抽泣,破涕为笑。

“你真的原谅我吗?”他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

霁雨笑了。她扶一扶眼镜,而后问:“你是不是去过我家?”

匀山用霁雨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流过泪的眼睛,点点头。

“我初三就走了,你去干嘛?”

“我想给你道歉来着……”

“道歉也不用那么急吧!”

“我,我害怕失去你……”

霁雨羞涩地笑道:“你这人真是的……,虽然我原谅你,但你必须为我做一件事。”

听霁雨这么说,匀山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忙问道:“什么事?”

“我要你背诵‘长恨歌’给我听。”

“背‘长恨歌’?”

“是的。”霁雨满脸得意。

“读给你听行不行?”

“不行,既然要道歉,你就得拿出诚意来。”

匀山抓抓后脑勺,无可奈何地表示同意。

庆文在听说了这件事后,先是一阵狂笑,笑完说:“你也真够傻的,完全可以采用曲线救国的方式啊。”

“曲线救国?”匀山完全不懂什么意思。

庆文见状,便在他耳边悄悄说了曲线救国的秘诀。匀山听罢,惊讶地张大嘴巴,脸也红了,连连说:“我办不到,没那个胆量。”

说起来,霁雨的要求并不算过分,甚至还有点浪漫。也许只有像她这样的文艺青年才会想到这个点子。当晚,二人享用了一顿美味的晚餐,之后又去中航广场逛街,在二楼的茶餐厅休息了将近半个小时,十点半才分手。回去的路上,幸福感像迷雾一样在匀山体内散开。他小声地哼着歌,“难以忘记初次见你,一双迷人的眼睛,……”

忽然间,他顿悟了,原来令自己着迷的正是霁雨那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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