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 10 章

在袁家的庭院里待了一炷香的功夫,崔有仪也吹够了冷风,自觉时辰差不多了,便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准备回去向袁绍请辞,只说自己今晚喝了些酒,不胜酒力,该回去休息了。

可谁知道,崔有仪一转身便对上了一双陌生的眼。这人似乎在廊下已经站了许久,看见崔有仪回头,两厢对视,他也是一愣,而崔有仪更是骇得不轻,捂着胸口给自己顺了顺气后这才皱着眉问道:“你是谁?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人似乎是愣了一下,忙后退一步退到室内延伸出来的光影中站好,好让崔有仪看清自己的身形,这才冲着她拱了拱手施礼道歉:“啊,在下荀彧,字文若,家在颍川,早就听闻袁公子雅望,趁着今日袁府有宴席,特来拜访。”

荀彧?崔有仪愣了一下,方才问道:“你是颖川荀氏的人?”

荀彧听罢,又冲着崔有仪稍稍颔首,说道:“彧不才,为人驽钝,愧对颍川荀氏之名,让公子见笑了。”

崔有仪知道这不过是些客套话,毕竟她父亲入朝为官的时候,也曾多次盛赞过颖川荀氏,说任朗陵令的荀淑,而且他有八子,个个都是青年才俊,时人称之“颖川八龙”。再往下算去,便是荀彧这一代的人,父亲尚在世时,眼看着崔有仪年岁差不多了,又知道她见地不俗,不甘没入俗流,也曾有意探问过崔有仪的意思,可那时候的崔有仪用并不熟知颍川荀氏中人,况且崔家比起荀氏,到底算是高攀而拒绝了。

她到底是怎样想的,也没人能说清,只有她自己明白。

想起自己的父亲,崔有仪不由得低了低头,目光一暗,心说自己的父亲不管如何,到底还是为自己筹谋打算了一番,尽到了心力,只不过她不肯认命,便也不是他们两个任何人的错。

这样想着,崔有仪长舒了口气,也冲着荀彧抬手施礼,说道:“在下崔有仪,从清河来。还劳荀公子指教。”

“啊,原来是崔姑娘。”听了她的名字,荀彧一顿,但很快还是反应过来,又是后退一步,和崔有仪拉开了距离,“久闻崔姑娘蕙质兰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回可轮到崔有仪茫然了,她冲着荀彧眨眨眼,说道:“你未曾见过我,何处听得我的名号的?”

荀彧一五一十地回应道:“早些年,我祖父与令尊同朝为官,赞他是青年才俊,也得知他有个姑娘未曾出阁,所以……啊,此事暂且不提,只是,不知崔姑娘如何到汝南来了?”

崔有仪不想这事情并非是她父亲的主意,竟是荀老先生的意思,不由得面上一热,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自己心绪烦乱地将整件事情理顺一番,一句感叹便已经脱口而出:“唉,此之谓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这样的感觉,荀公子如何会懂?”

荀彧闻言,竟是苦笑一声,说道:“我如何不懂?崔姑娘是为何不快?可是说给你家的郎君不够如意?”

“非是不好。而是实在太好。我同他相识多年,认识他实在是件很好的事。但是……”

“崔有仪,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找了你好久都不见你人影!”

崔有仪话还未说完,袁术便从堂内追了出来,几步便跑到她跟前去,一把抓住她手腕,说道:“我有话同你说!”

崔有仪见袁术这般,没由来地有些头痛,叹了口气说道:“袁二公子,莫要再缠着我了。我以为我的话说得很明白了。”

“不明白,不明白。”见崔有仪没好气地撂下话转身就要走,袁术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说道,“嫂夫人都跟我说了,你心里喜欢的是我,那为什么还要住到袁绍家里来?是不是他逼迫你了?你、你别怕,有我在呢,他不敢把你怎么样的。我带你走,过几日、过几日……我就去清河提亲,我风风光光地娶你……娶你做正妻怎么样?你放心,我很喜欢你的!”

听袁术这么说,崔有仪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一想到荀彧还尚在旁参观,不由得扶着额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这才甩开被他紧握着的那只手,扯了扯嘴角,用只能勉强维持住礼数的语气,狠下心来回绝道:“我说,袁公路,你听谁说的这话,谁说我、我对你有意?袁公路,我今日把话说得再明白些……我崔有仪绝不会嫁你这样的公子哥。你也别以为我们崔家攀上你就是攀了高枝,我们清河崔氏可还没落魄到要靠我攀附世家公子来光耀门楣。你若是再缠着我不放,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只当我们从未在猎场遇见过。”

袁术听了这话,这才料想出他那个嫂夫人定然是见崔有仪被袁绍接进府里,心里嫉妒,才想出了这么个招把崔姑娘赶走,自己夹在中间不明不白做了鱼饵。而想到这一点之后,他心里自然是又气又急,原本说这番话时给自己壮胆的酒意也登时消了大半,但偏偏他又生怕崔有仪真的掉头就走,连忙死死扯住崔有仪的袖子,死皮赖脸地继续说道:“不许走!我不许你走。我可不管,我就当你现在是在推辞。不然的话我多没面子嘛,这聘礼可不比我平日里送你的东西,自然是要更贵重些……你、你必须得收下。听到没有?”

“我凭什么要……”

“哎呦,我说这是怎么了?”

崔有仪话还未说完,就听见从拐角处撞来一片冗杂复沓的足音。她回头望去,便看见曹操迈着已然掺杂了几分醉意的凌乱步子走了过来。崔有仪连忙挣脱了手去,转过身背着袁术,向疾步走来的曹操施了一礼,说道:“曹公子……你怎么来这里了?”

“这不是也跟你一样,不胜酒力,出来醒醒酒嘛。”曹操挑了挑眉,自然地一把搂过崔有仪的肩膀,又一边冲着袁术挤眉弄眼,又一边笑嘻嘻地说道,“哎呀。崔姑娘,你和袁术聊得挺好的嘛。看来,嫂子说你们两个好事将成可是真的了。啧啧,那我可得好好想想到时候给你送上什么贺礼……”

“……曹公子!”崔有仪顿时被曹操的话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一跺脚,一把推开曹操后,这才皱起了眉头,稍稍抬高了些声量同他说道,“你最好放尊重些,别说这种不着调的玩笑。你若是再不闭嘴,我可真的同你们两个生气了!”

“我们两个?”一听崔有仪这么说,袁术顿时便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嚷了起来,“喂,崔姑娘,你就是想同我发火,也别把我和这个卑贱的宦官之子拉在一起。这家伙给我提鞋都不配。”

谁知道曹操听了这话,仍旧是一副涎皮赖脸的模样,伸手拍了拍崔有仪的肩膀后,搓着掌心靠过去,说道:“哎哎哎,崔姑娘不要害羞嘛。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可都是常有的事……”

“够了!你们有完没完!”

崔有仪也不等曹操说完,便像崩断了琴弦一样骤然喊了一句,接着,她也来不及多想,抬臂扬手给了曹操一巴掌,便转身惶然地跑开了。只留下曹操和袁术两个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你还愣着干什么啊?赶紧哄哄去啊。”曹操撞破这两个人见面,又被崔有仪一巴掌打得醒了酒,非但不害臊,反而捂着面颊冲着袁术挑了挑眉稍,说道,“你没看见你要娶进门的姑娘已经生气了吗?”

“你、你、你!你胡说什么啊!”袁术此时也是又气又窘,脸色发白地皱着眉头瞪了曹操一眼,“我警告你,今天晚上的事情你要是敢说出去,你就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袁术横眉怒目地说完,便气冲冲地转身离去了。这下只剩下了曹操一个人,揉了揉已经泛起了一片红痕的面颊,望着崔有仪离去的方向端详了半晌,反倒哈哈大笑起来。而站在一旁找不到理由告辞离去的荀彧这时候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出言提醒道:“曹公子,你说这些话,属实不该。让姑娘家的难堪。”

曹操一愣,这才将目光挪向荀彧,带着几分醉意嘟囔着问道:“你、你是哪位啊?”

“荀彧。荀文若。”

荀彧温温吞吞地应了一句后,便又扭头转向崔有仪离去的方向,正色道:“公子,你最好还是寻个时间,同崔姑娘道歉,你酒后无状失礼,若是好好赔罪,她才不会怪你。不然,你平白无故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到时候此事宣扬开来,人人都知道崔家要和汝南袁氏攀亲,崔姑娘不预备着嫁给他,那时候她又何处说理去?”

曹操这时候酒早就醒了大半,听荀彧这么说,更是额头冷汗直冒,有些含混地应声回答道:“是、是,我得罪了人家崔姑娘,自然是要赔礼道歉的。那你呢?你也是今日赴宴的宾客?你和本初是什么关系?”

“久闻袁公子大名,特来拜会。”荀彧回应道,又借着廊下昏暗的光抬头看过去,问道,“你可是袁公子那位至交好友?曹孟德、曹公子?”

“哈,至交谈不上。不过是以往年岁尚小,一起做过些蠢事罢了。”曹操嗤笑了一声,抬眼看向荀彧,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晌,方才反问道,“如何?颍川荀氏如今也要攀附袁家了?若是你想见他,我可以为你引见他。”

“不必了。我今日赴宴之前,早就已经同袁公子见过面。不然,袁氏夫人的生辰宴,我一个外人又何以到场?”荀彧冲着曹操低眸颔首,温声回应道,“不过,恕在下冒昧,曹公子的名字……”

“生乎由是,死乎由是,夫是之曰德操【1】。可是这个意思?”

什么?

曹操一愣,尚且未及反应过来,可是廊下影子一闪,荀彧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穿堂而过的阵阵冷风。

曹操被这阵风吹得打了个哆嗦,索性不再去细想,耸了耸肩准备转身离去,却冷不防地被脚下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连忙低头去看。

是一方手帕。

【1】出自《荀子·劝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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