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越顿时有些惊慌地坐直身子,一脸茫然地说:“大姐姐,我就是来给祖母请安的,没什么事啊。”
“哦。”伏昭没多说,躬身告退。
这伏越倒也不是个没脑子的,先前年轻气盛要个是非,这会儿到了老太太的跟前,瞧着老太太已经消气,他便也识相地没再提。
到底是闹心的事儿,提了他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伏昭的心忽然有些闷,伏越集万千宠爱,弃伦常杀兄之事都可以这般轻描淡写地带过。
唯有伏疏,无所依仗,如履薄冰地活着,委屈算什么?命随时都可能没了,并且无人在意。
伏昭一回到昭云院,就看到了跪在中庭里的少年。
夜色昏沉,雨丝无声无息坠落,少年背脊挺直地跪着,任风吹,任雨打,一动不动如雕塑。
焚香持着油纸伞站在旁边,想给他遮挡又不大敢过去,只能手足无措尴尬地站在一旁。
“姑娘。”见伏昭回来,焚香松了一口气,迎上来低声道:“伏疏公子硬要在这里跪着,怎么都劝不动。”
伏昭接过焚香手里的伞,往少年的头顶推过去。
俯身看着他,“你这是作甚?”
少年仰起头,黑黝黝的双眼如镶嵌了两颗耀眼的黑曜石,悬在他头顶树梢上的风灯照下,他的双眼泛着涟漪冷亮的光。
四目相对,伏昭心头一震,难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不由来的,有那么一些难过。
“起来吧。”伏昭直起身。
少年忽然双手作揖跪拜,“救命之恩,当受伏疏跪拜。”
他说气话来一板一眼认真无比,端端正正地给伏昭三叩首。
伏昭心中波澜迭起,知恩图报君子也,伏疏的教养,和府里头那些个哥儿姐儿比,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贫寒困顿不忘修身,他确有志向,不怪后来他名扬天下。
“你既已跪谢,天寒雨露重,且回吧。”伏昭低身把雨伞递到他的手上,触碰到少年手背的凉意,心头难抑一凛。
少年持着伞,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似有些怔然。
伏昭不知他的心思,也无意去询问,示意焚香把他扶起来。
她转身入内,上了回廊身后传来少年微微颤抖的声音:“长姐。”
长姐。
伏昭不由停了脚步,回头看向少年。
淡黄色的油纸伞下,清瘦高挑的少年已长成了沉稳动人的模样,就这般静静站着,融入夜色风雨里,无声成了一副画。
伏昭问:“还有事?”
少年忽地又跪了下来,焚香下意识就去扶,“姑娘都让你起来了,怎的又跪下了,地上冷,快起来。”
少年不为所动,直直地望着伏昭,薄唇扯出薄淡的弧度:“长姐可愿帮我与兄长说说,让我随他参军。”
“呃……”伏昭有些意外,又在情理之中。
他身份不清不楚地藏在侯府后院,在黑暗中独自挣扎,想要走出这黑暗,参军的确是一条出路。
焚香见伏昭迟迟不说话,以为她是顾忌身份不知怎么回答,便替她回答:“伏疏公子,你在京学不是挺好的吗?参军有苦又累,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并没嬉闹。”少年回答得认真:“只要能去参军,什么苦都不算苦。”
“我信。”伏昭开声。
少年看着她,眼神柔软了几分,应是多少有几分难以抑制的委屈难过,他嘴角颤动着,却什么都不说。
伏昭上前亲手把他扶了起来,无声地叹了口气,沉声道:“你若信我,便听我的,你的际遇不在参军这条路,在京学好好念书,一切都会柳暗花明的。”
少年紧紧地地望着她的眼睛,似在考量她话里的真假,一时没说话。
“你既唤我长姐,我自不会哄骗你。”
“长姐怎这般笃定?”
“因为你是伏疏。”
这是你的命数。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她擅自插手,结果会怎么样她不不知道,生怕毁了伏疏。
还是让他一个人去摸索,去寻找,该来的,总会来。
少年半懂不懂,静立庭中,人畜无害的安静沉淡。
多少有些怜悯他年少孤苦,伏昭温声劝道:“这世上,有些人和事,无论怎么强求都是求不来的,倒不如看开点,兴许能活得洒脱一些。”
伏疏应当对伏家人的薄情寡义已经有些许了解了,他听懂了伏昭的话,乖巧地点头。
他是外院的私养子,伏明首能把他带回府,给了他上京学的机会,已经是伏明首最大的仁义。
再想求得祖母,嫡母的认可,比登天还难。
这些不属于他,再求,也是没用。
“回去吧,日后我不在府中,若真遇上难过去的坎儿,便去找你伯父,他能护你一二。”
伏昭太了解伏明首的性格,他极爱面子,家宅丑事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相较于老太太和二房,伏疏更能仰仗的是伏明首。
“伏疏谨记。”
少年本就寡言,躬身又要跪,被焚香一把给拉住。
“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动不动就跪,姑娘可消受不起。”
伏昭笑笑没再说话,摆手让伏疏退下便入屋去了。
在软塌上坐定,从门口看出去,伏疏朝着屋内正正经经地抱手作揖,而后转身离开。
焚香抖着身上的水露进门,碎碎念道:“伏疏公子性子真怪,给他伞了也不打,收起来就走了。”
他走的时候,油纸伞已经被他收了起来了,他是冒雨走的。
少年形单影只,慢慢消失在院门口,伏昭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说:“他是怎么变成那个样子的呢?”
她看得出来,这个时候的伏疏还是有那么一点温度的,倔强冷淡,谨小慎微,依旧善良。
日后那个大奸臣,确确是暴~政杀戮,与今日,天壤之别。
“姑娘说什么?”焚香没听清楚伏昭的话,奇怪地问道。
伏昭不答反问:“梧桐院里有多少奴才?”
“奴婢送伏疏公子回去换衣裳的时候看了一圈,一个奴才都没见着,院里头杂草青苔,屋子也是简陋异常,瞧得人心酸。”
“没人?”伏昭眉梢紧蹙。
杨氏真这么恨伏疏,恨到连明面上做做样子的事情都不愿意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