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白烟散去之时,李寂然往荒宅内探首打量,见一地的野草都被碾平了。年轻僧人精赤着上半身,他周围倒了一圈的蛇虫狐鼠与骷髅白骨。

而再稍远一些,一对少女互相拥抱着躲在墙角,正在瑟瑟发抖。

“咦,怎么还留了两个没有教训?”李寂然与年轻僧人打趣。

年轻僧人抖了抖肩膀,一袭白色袈裟凭空生成,他宝相庄严地回应李寂然:“那两位女施主是人。”

“是人?”李寂然讶异,他再认真一瞧,发觉这对少女果然是人。

“你们是被它们抓进来的吗?”李寂然好奇地询问这对少女。

这对少女却是一起摇头。

“自己误闯进来的?”李寂然再问。

这对少女还是摇头。

“都不是?”李寂然疑惑不解,“那你们为何在这里?”

“我们……我们……”这对少女中的一位面对李寂然的质询,她抬起头,壮着胆子回应李寂然道:“我们蒙它们好心收留,已在这里住了数年有余。”

得,原来也是原住民,李寂然了然。

不再管这对少女,李寂然转首又去问年轻僧人:“你要如何处理它们?”

“阿弥陀佛!”年轻僧人颂了一句佛号,他一脸慈悲道:“贫僧不杀生,打服了就行。”

“那你们服不服?”李寂然索性做个中间的和事佬,他替年轻僧人又去询问躺在地上的那些蛇虫狐鼠、白骨骷髅。

地上的蛇虫狐鼠、白骨骷髅闻言一起点头,它们高声回应李寂然的问询:“服了,我们都服了!”

“既然服了,就都起来说话吧。”李寂然喧宾夺主地一挥手,“地上凉,别躺了。”

蛇虫狐鼠、白骨骷髅们偷眼瞟了瞟年轻僧人,见他对李寂然的话似乎亦没有异议,便一个个变回人形,相互搀扶着爬起身。

“回禀二位……”之前的黑衣老妪颤巍巍地先开口,“我们这就让出这栋宅子,搬往他处去。”

“别!”李寂然忙堵住荒宅大门,“你们搬往他处去,不又是祸害了另一人家,平白给我们多造因果。”

“那二位究竟想怎样?”黑衣老妪神色悲愤地反问李寂然。

“这宅子挺大,大家留下来一起住吧。”李寂然笑嘻嘻地建议,“互相也好有个帮手,对不对?”

“二位莫要开玩笑!”黑衣老妪摇头,“我们是妖,你们是人……”

“她俩不也是人么?”李寂然打断黑衣老妪的话,一指那对少女。

黑衣老妪哑口无言。

“你们这些妖啊!”李寂然叹气,“因为她们弱势,是被你们收留照顾的,就能好好地共处?一旦我们比你们强,你们就觉得无法共处了?”

“你们这叫傲娇,懂不懂?”李寂然总结道。

……

傲娇的荒宅群妖,终是被李寂然留了下来,扭捏一阵,它们收拾出两间空房,给李寂然与年轻僧人居住。

不料年轻僧人却婉拒了它们的好意,说自己不需要房间,然后他径直出了荒宅,消失不见。

负责收拾房间的那对人类少女惶恐,以为年轻僧人是不满意她们的收拾。李寂然安慰她俩,告诉她们年轻僧人这是回去接家眷了。至于年轻僧人不要房间,也不是因为她们的缘故。

“那是因为什么?”那对人类少女低声请教李寂然。

“因为他老婆住不进房间,他又必须陪伴他老婆。”李寂然哈哈一笑。

而李寂然笑完不久,那对人类少女果然看见年轻僧人又去而复返,他单手拎着一栋狗屋,身后跟着一位穿着碎花布袄的妖娆女子,以及一个大脑袋的光头小孩。

这妖娆女子见了李寂然,先脆脆地叫了一声干爹,接着她就热情主动地与荒宅群妖们一个个打招呼,在群妖们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她又走到庭院正中间,转眼就变成了一棵巨大的梅树。

年轻僧人接着将手中狗屋置放到这棵梅树的正下方,一缩身也坐了进去。

那对人类少女恍然大悟,她们明白了李寂然的话中含义,对这怕老婆的年轻僧人也顿时少了许多畏惧。

一旁的荒宅群妖这会儿也醒过了神,曾被年轻僧人暴揍的美女蛇懊恼不已,她揉着自己的腰肢抱怨:“早知道他老婆也是妖,他是我们妖族的姑爷,我们还打个屁呀,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

这一夜,荒宅群妖们的懊恼暂且略过不提,话说第二天天一亮,李寂然又早早地起床出门,昨日说书收益太低,李寂然想换个工种干干。

但在这春申城内一番考察下来,李寂然发觉最好的工作居然是在城门口做乞丐,不但一天收入颇丰,还无须劳作,只要坐着发呆即可。

李寂然活了千年,当初磨心性时疯子与乞丐也是做过的,他顿时心血来潮,便打算再重操一次旧业。

于是就地打了一个滚,再随手抓把灰土抹脸,李寂然笼着手臂,硬挤进城门口的一群乞丐里面。

凭着往日经验,李寂然暗中做好了要与这群乞丐们恶斗一番的准备,可他默默等了半晌,竟是无人理睬他。

“莫非这里民风淳朴到乞丐们也不划分地盘了?”李寂然心中生疑,他左右张望,却见自己目光所至,乞丐们纷纷偏头回避。

“有问题。”李寂然皱眉。

半个时辰后,一出城的富贵女子下马施舍,她一个个弯腰放铜板,放至李寂然的跟前时,却是跳过了李寂然。

李寂然不忿抬头,嚷嚷这富贵女子做事不公平,这富贵女子身边的一位老仆瞪了李寂然一眼,训斥他道:“你是哪来的傻子,混进这乞丐堆里与乞丐抢食?”

“我怎么就是傻子了?”李寂然脖子一梗。

“你若不是傻子,怎不知坐地丐面前需有一破碗?”这老仆嗤笑李寂然,“莫非你还想我家娘子将铜钱放于你肮脏的手上?”

李寂然被这老仆教训得一愣一愣,他霎时明白了附近的乞丐为什么都回避自己。原来几百年没做乞丐,他居然忘了这些行业的老规矩。

乞丐们将某人当成了傻子,自然是懒得招惹某人。

……

明白过来的李寂然,只得悻悻然起身,不用想,他知道这附近肯定是没有破碗可捡,这些乞丐们一个个精明的狠。

李寂然没辙地往回走,他经过城中春风楼的楼下时,忽然有人突兀地喊住他,李寂然回头一瞧,见是一位锦袍男子在向自己招手。

“先生为何这般落魄?”这锦袍男子笑问李寂然。

“因为我缺一个破碗。”李寂然老实回答。

这锦袍男子一愕,以为李寂然是在自嘲地开玩笑,他安慰李寂然道:“我请先生喝一杯吧,一醉可解千愁。”

“我不愁啊,我真缺一破碗。”李寂然悄声嘀咕。但见这锦袍男子是诚心请客,便也洒脱地随他进了春风楼。

两人登上春风楼的二楼,择一靠窗的桌子坐定。这锦袍男子随手点了几样精致的下酒菜,又要了一壶酒。

等酒水端上来,这锦袍男子举壶替李寂然斟满,笑着开口道:“昨日我在这位置听先生说书,与他人说的截然不同。不知是先生亲眼目睹,还是有所耳闻?”

“我推测的。”李寂然信口胡扯。

“因为你想啊,那人若真是奸邪之辈,他为何又要在最后一天的大戏里揭露了淫祀与远古巨兽的联系?”

“不是为了让观者恐惧吗?”这锦袍大汉疑惑。

“让观者恐惧不假……”李寂然悠哉地吃了一口菜,他继续忽悠锦袍男子,“可他有那大戏之术,让观者恐惧的法子何其之多,天崩地裂不行么?百鬼夜行不行么?再不济,天下战乱,生灵涂炭不行么?何者不能令观者恐惧?”

“这……”锦袍男子被李寂然问住。

“所以仅凭这一点,我就推断那人其实是一绝世的大善人,他为了扭转世人淫祀之陋习,甘愿假扮魔教教主,以牺牲自我之声誉来警醒世人!”李寂然悠悠感慨。

“可他终究还是招出了远古巨兽,让世人陷入了危机……”这锦袍男子反驳李寂然。

“但那远古巨兽又化为了一堆血肉啊。”李寂然微微一笑。

“那是恰好有流星经过……”这锦袍男子不忿辩解,却又陡然停顿。

“恰好……”这锦袍男子陷入沉吟。

“你慢慢想吧,我相信你比那些村夫愚妇聪明。”李寂然见这锦袍男子沉吟,他不再说什么,埋头大吃大喝起来。

……

良久,这锦袍男子仿佛想通了,他突然站起身,弯腰对李寂然一揖,诚恳道:“多谢先生指点,先生大才!”

“客气了。”李寂然谦虚摆手,斜眼见这锦袍男子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李寂然便索性又替他说道:“你是不是见我潦倒,想赠送我一些金银盘缠,又怕唐突了我?”

“先生神人矣!”这锦袍男子再次叹服。

“那就拿出来吧,我其实最不怕唐突。”李寂然朝这锦袍男子一伸手。

……

怀里揣着锦袍男子赠送的金银,吃饱喝足的李寂然,在这锦袍男子纠结的目光下施施然告辞离去。

不过刚走下春风楼,李寂然似乎又想起什么,他返身重新上楼,走到这锦袍男子的桌边。

这锦袍男子抬起头,欣喜地说道:“先生去而复返,可是有事教我?”

“没事。”李寂然摇头,他快速捡起桌上的一个空碗,藏进怀内。

“与君相识一场,我想带个纪念品走。”李寂然对这锦袍男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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