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朝阳之下过往亦无所遁形

这里曾经是医院。

这里曾经是学校。

在非常时期,城中的人曾经跑来这里避难,但也不过是一时的法子;当和平重新成为主旋律后,人们纷纷迁回城里,而这山林中的小楼也因为没有道路,很快变得荒凉起来。

不过,就在近几年,这里重新变得喧闹起来。

“啊...”

断断续续地吸着气,这壮实的中年男人现在就像是被吓破了胆的小孩一样。

他被反绑着双手,跪在火堆前,满身都是被殴打的痕迹;男人的眼角生理性地留下恐惧的泪水,周围的人们纷纷嘲笑,说那个名声在外的黄震居然会落得如此下场。

“拜托...求求你...求求你...”

他被抓到这里来,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了。

他被扒下了衣物,只留下一个裤衩,用最原始的姿态面对这旁边这几十号男女的围观,被他们虐待、殴打、嘲讽...

也许曾经的他可以轻松地挺过这一切,但在城市中浸染太久、早已习惯了“音乐老师”这一身份,享受着妻女带来的家庭温暖;黄震现在就像是个被卸了甲的士兵,只要轻轻一刀便可以让他溃逃。

“求求你们...别杀我!别杀我!我只是个市井小民,如果什么时候、无意间得罪了各位大爷,还请...”

哈哈哈哈哈哈哈——guxu.org 时光小说网

黄震的求饶又激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欢笑声,他们好似在开一场派对,而黄震就像是这次的主题一样,供他们享乐。

在火堆四周,那些年轻男女们有的席地而坐,有的坐在小楼里搬出来的板凳上,穿着打扮各异,但却都在身上某处,绑有各式白色的物件。或是精致的刺绣章,或是简陋的一条布,单将它们拿出来看毫不起眼,但若放在一起就不难发现,这现象绝非偶然。

“黄老师,黄老板——”

在火堆的正对面圆木堆上方,一名精壮的年轻男子跳了下来。

他皮肤呈现古铜色、一头白发,赤裸着上半身而下面则穿了一条满是破洞的修身牛仔裤。两肋上蛮牛一般的肌肉好似铠甲,动作也是虎虎生风。

虽然这男子比起同样健壮的黄震小了一圈,但那气势却就像是一条见血的鲨鱼,而跪倒在地的黄震就如同任人宰割的翻车鱼。

“莫要说这些生分话,反而显得弟兄们不懂事了。”

他穿着一双颇有越野风的土黄色短靴,踏着轻松地步伐来到黄震面前,俯下身拽住对方的头发,把黄震的脸拉了起来。

“我们啊,是太久没见您了,心里的激动按捺不住,才搞成了这番模样!”

这一刻,两人四目相对,黄震也似乎悟到了什么似得,先是一惊然后将那个第一时间出现在脑海中的名字说了出来。

“左言?!”

有些不敢相信的抖着嘴唇。

黄震现在并非在怕,而是愤怒!

很快,他的鼻腔中便被这攻心怒火给冲出了血,浑身也止不住地颤抖着,恐怕只要临门一脚就能直接给气死在原地。

“你这畜生!我当年好心救你,你就这么恩将仇报?!”

也许是这份背叛来的太突然,黄震那被尘封已久的抗争心也被激发了出来;他浑身生出兽毛,手也化作利爪,胡须变作金黄色、长而威风地鬓毛,恨不得现在就直接挣脱去撕碎面前这宵小之辈!

然而,黄震身后那股反绑着他双手的绳子似乎有着法力,任凭他如何挣扎,那看似普通的麻绳愣是纹丝不动,连一丁点裂痕都不曾出现。

“哟、黄老板,现在知道反抗了?”

“左言,我当时看你可怜收留你,不仅替你治病供你衣食,还教你如何运用血脉中的力量;到底哪一点愧对于你,让你要这般报复?!”

狮王虽然已经迟暮,但却犹有威风;自黄震这么一变化之后,旁边那些看戏的小辈们都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虽然在黄震眼中左言不过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小跟班,但现在的他却早已成为可以凝聚起一方妖魔的大能。

忍着笑意,左言看向跪倒在地满身是伤的黄震,提醒道。

“替我治病供我衣食?别那么谦虚嘛,黄老板,您可不止做了这么点。”

在火堆前来回踱步,左言掰着手指头细数到。

“我本来就是个文盲,识字都是您教的。看、不仅如此,您这作为统领一方的妖怪,还不忘对手下言传身教,我可从您那学了不少东西——您粗中有细,喜欢西洋音乐,我也附庸风雅,后来跟着去学了口琴。您以德报德,我也有样学样,后来才能有这些人愿意跟着我。”

说着,左言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看上去用了有些时日的口琴,对着黄震问道。

“怎样,黄老板,要不我给您吹一段?”

“一派胡言!我当时教你以德报德,你难道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见对方还记得自己的教诲,黄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头上的血管都几近爆掉。但奈何身后那段绳子太过牢靠,他哪怕使出浑身解数也难以挣脱。

“没错啊,您教的,您对我有大恩,我肯定得不惜粉身碎骨,用这毕生之精力去报答。”

将口琴巧妙地平衡在指尖,左言继续说道。

“您看,当年您为了山上的一干兄弟们,不惧那八方神仙固守山门,不管那新法中诸多霸王条款也要讨得一个公平;说、那是您的毕生之志气。现在山门空空,兄弟们也各奔东西,我为了完成您当年口中的那‘志气’,可是不辞辛劳到了今天才算有点起色啊。”

“你说什么...?”

黄震一惊,眼中继而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又抬起了头用稍稍变得柔和地声音劝道。

“左言,此一时彼一时,当时的新法的确欺人太甚,但现在不同了,其中不公平的条款也修改了许多——这就是我们抗争的意义。人也不能贪得无厌,你难道认为这世道去当一个好公民,会比当年在山上挨饿受冻来的差吗?”

“人不能贪得无厌...人不能贪得无厌?哈哈哈哈哈,笑话!”

左言一转头,指着黄震的鼻子说道。

“在那些人眼里,你就是个畜生!懂吗,畜生!”

“我不否认有这样的人,但也有愿意跟妖族共存的人。不如说,大部分人都是如此,世间万物皆向生而生,没有什么种族真正期望你死我活的日子;不管根本原因为何,现在这份平稳确实来之不易!”

“放屁!让人类给点甜头就打发了,等着弟兄们都像你一样被驯化、行将就木之后那群上面的姥爷们再逐个击破,这么简单的套真不明白你是怎么会上当的!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吧,黄震!人不人,妖不妖,没了半点精气神,被腐化的像是丢了魂似得!”

“腐化...?你是说,我被人类的文明腐化了吗?也罢,这道理讲不通。但假使这现代的便利、人类的文明会让我们腐化,那你又如何。你兜里那个,也是人类科技下的造物吧!”

被黄震这正面一论,左言先是一怔,然后又表情复杂地将那东西掏了出来。

是个mp3,很老式的那种,几乎在现在没有人会使用了。里面只有一首歌,他毫不避讳地拔掉了耳机,将声音外放了出来。

“黄老板,当年山上的兄弟们都是大老粗,唯你是个文化人。我一生都在学你,但学的也不像。这歌、是我当年第一首学会的曲子,也是我至今为止吹得最熟的曲子。”

曲调悠扬。

曲风柔和。

从那狭窄得只能容下一行字滚动的屏幕上,可以看到曲名——《星のメロディ》,译作星星的旋律,只不过是口琴版本的。

那段并不算长的音乐中仿佛讲述了一个并不算短的故事,就如同一名背着行囊出发的旅人,一路夜行望天时的心境那般。

“我左言一生自信,唯独崇拜过您。不过,雄狮其魂升天已久,只留下这具行尸走肉。今天我作为山上的后生,不好坏了规矩,咱们就按祖法办事!”

突然一按暂停,众人也自那悠扬的曲调中回过神来。只见左言朝着一楼的屋子那边大喊道。

“喂、女人!放开他!”

话音未落,那麻绳便化作一道金光,飞向一楼的那间教室去。而在众人围成的圆场之中,左言站在火堆前,以手化爪。

突然,他眼神猛地一发狠,左手化成的利爪打向自己的右臂!转瞬之间,血光四溅,那胳膊恐怕得有段时间抬不起来了!

“选大王时,新的挑战老的,我还没走这程序,今天就给补上。念在你浑身是伤,我也自废一手,而且站在原地不动,算是谋个公平!今天你赢,这些人依旧听你号令,要遣散也自便。若我赢,你这行将就木的老狗也莫要在世间硬撑,损了狮王的名号!”

此时,黄震已经不说话了。

他双目紧盯着左言,慢慢站起身。

虽然现在他浑身是伤,但却没有能阻碍到行动的大伤口,再加上那顽健肉体的可怕恢复速度,已经有了些体力。

在市井中生活多年,早就没了心气的黄震经过刚才那一番故事,眼中又冒出了火苗。他看着左言,用雄狮般低沉的声音说道。

“那我就再来执行一次家法,把你这小子从邪道上拉回来!”

吼——

一声震天响的狮吟,黄震化作一头三米高、狮头人身的妖怪。

那臂膀粗的吓人,膨胀的肌肉彰显着绝对的压制力,虽然上面满是伤口却依旧可窥的当年那威风的一鳞半爪。

他沉住气,调整着呼吸,猎手一般的双目死死地锁着左言,并以进为退将状态调整至最佳。

两人既似父子又像师徒,都对对方的手段了如指掌,恐怕这场战斗很难在短时间内结束。

黄震很清楚,左言从来都是以狡猾著称,神出鬼没的身法是他最大的优势,恐怕不会真的如约定中那样坐以待毙,他便也在心中拟定出了一个作战计划。

先是正面发动佯攻,对方必然退让,等左言开始闪身之际便发散兽王之威震慑对方心神,再全力去舍身攻击一决胜负!

狮王发起了冲锋,然而局势却没有像他想象中那般发展。

三十米...

二十米...

十米...

已然近在咫尺,左言依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两脚一动不动!

“接招!”

刹那间,黑光如雷闪过——

两人就像两座雕像般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至...

那《星星的旋律》再次响起,狮王巨大的身形轰然倒地。

然而,这次并非口琴的版本,而是原版的钢琴——奏者就在近处,就在身边...

“以为我还是那个只会躲躲闪闪的懦夫吗,黄老板。”

居高临下地看着黄震,左言挥了挥手,示意手下过来处理掉他。在那巨大的狮王被白布蒙上眼睛之前,左言有悠然补充道。

“不对、黄老板早就死了,你不过是条行将就木的老狗罢了。”

...

...

...

长夜将尽,旭日东升。

哪怕是这万重山中,朝阳亦不曾亏待他们。

左言穿上了一件皮夹克,走向那曾经是医院、也曾经是学校的小楼。现在的弟兄们大多都住在那里,而在一楼——那个原本是音乐教室的地方,有他要见的人。

《星星的旋律》还回转在房梁之上,左言深吸一口气,推开门看见了那奏者的背影。

她坐在一架古旧的钢琴前,十分认真且陶醉地弹奏着。

黑毛衣,黑色百褶裙,黑色裤袜...

短发的余雪按下了最后一个音,然后睁开双眼看向旁边这个凶神恶煞却懂得音乐的男人,问道。

“找我有事吗?”

“来道谢。”

“谢什么?”

“谢你给了我报恩的力量。”

朝阳的光辉透过窗户,一点点洒进教室中,左言看向群山之下的城市,开口道。

“若非是你,我也许还得修行几十年才能去践行黄老板的遗愿。”

“我什么都没做哦,那都是你自己的力量,我只是个普通人。”

规矩地坐在钢琴凳上,余雪摇头。

而这时,左言却又恶狠狠地回头,瞪着那个文静的女人道。

“但别想利用我,我不为任何人所用!我会自己寻找答案!”

十月五号,天气晴朗且无云,余雪的那双垂目中透着以往未有过的生气、晶莹剔透如宝石,她一边抚摸着琴键,一边如诗歌般回到。

“朝阳之下,过往亦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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