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邀买人心

黄世信端坐在一张圈椅,上面撑着一把遮阳大伞,身旁有南乔、铃铛与招娣,皆端茶送水服侍着,招娣最为笨拙,只能在旁打扇,南乔最为精细,手中的葡萄刺啦啦就剥干净皮子,晶莹的果仁就顺进了黄世信口中。

一面桌前,流民排着长队,一人上前,规规矩矩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且听黄世信问道:

“姓名,哪里逃来的,怎么逃来的,家里有几口人啊?”

这流民面貌粗犷,身体这几日喝粥还补了一些回来,看起来很是敦实,胡子八叉地不修边幅,脑袋上顶着鸡窝头,身上透着一股馊臭味。

三个丫鬟都掩住口鼻,黄世信却丝毫不以为意,这些人以后都是他起家的基础,自然要做足了邀买人心的套路。

“禀老爷话,小的叫赵三圈,营山县赵que家村人,两月前二哨那帮恶鬼来我们村里面抓人,抢光粮食后又开刀杀人,小的好不容易背着老娘躲进山里,婆娘娃儿却被那帮龟儿子抓了,我不晓得他们还活到没得,只能背着老年一路逃过来,我老娘,我老娘她......没有扛到内江啊!”

赵三圈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哭的十分难听,后面排队的人也跟着抽泣起来,他们原本也都是普普通通在自家土地上刨食吃的农民,没什么坏心眼,也没胆子造反,于是就成了那帮子造反起来的家伙口中的食物,被迫成为流离失所的难民,走到哪里都要遭人白眼,运气不好遇到杀良的兵贼,还要拿他们脑袋换酒喝。

谁愿意成为如今这个模样,怪只怪好人太善良,恶人没底线。

黄世信也不嫌赵三圈脏,伸手将他扶起来,左手将桌上的桂花糕递过去一块,赵三圈一阵错愕,不知该不该接。

“你想清楚没得,这趟去可是和摇黄贼玩命,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你们好多人可能都回不来咯。”

赵三圈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黄世信手中的糕点,一口塞进嘴里,边吐着糕点渣滓边用手锤着胸口道:

“老爷敢去为我们讨回公道,三圈一定死在老爷前头!”

“呸呸呸,乌鸦嘴,就不知道说点好听的,老爷带你们去一定旗开得胜,连战连胜,定会挣出来个朗朗乾坤!”

南乔在那里吐槽,赵三圈又哭又笑,他嘴笨,说不了那么多好话,只能嗯嗯地点头附和。

黄世信拍了拍赵三圈敦实的肩膀,大明的百姓不是没胆气,只是没人引导组织,像过不了多久的未来,江阴抗清三公能让江阴十万义民同心戮力抗击建奴,可见这些朴实的善良人,心底里的血性从未流失,只是缺个挑起他们血性的关键人物罢了。

“来,喝口茶。”

接过茶碗,赵三圈顿顿顿地喝下,放下茶碗,黄世信已从脚边的大箱子里取出一两五钱的角子银,手把手地交到了赵三圈的手上,并站起来握着他的手道:

“你不负我,我不负你,有我黄世信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你饿了肚皮,去后面吃饭领粮领衣物,好好训练,争取多杀贼寇,把你的土地、钱粮、婆娘娃儿都抢回来!”

赵三圈红着眼收好银子又是磕了三个响头,才站起来朝后走去,来到后面,只见一群人已蹲在那里端着碗吃饭,一只只大陶碗里尽是精米,上面还铺着腌萝卜炒大肉,那肥腻的指头粗的猪肉还不少,每人各有三片。

赵三圈取了碗来到打饭的师傅跟前,那打饭师傅却是黄宝,旁边还有立春和芒种在帮衬,见赵三圈捧着碗过来,一敲饭勺问:

“哪个给你饭吃?”

赵三圈一愣,回头望了一下一地蹲着干饭的家伙,有人抬头朝他做了个嘴型,他连忙转头喊道:

“黄老爷!”

黄宝满意地给他挖了一大勺米饭,又问:

“哪个给你肉吃?”

“黄老爷!”

“你给哪个当兵?”

“黄老爷!”

“老爷有难啷个办?”

“我肯定死在老爷前!”

赵三圈喊了一嗓子,用手拍了拍胸脯,黄宝脸一黑,这些泥腿子真特么不会说话,但对他的忠义却十分满意,他反正想好了,那几个表少爷绝对不能抢了自家少爷的威望,必须在这些底层乡勇心底培养出忠于少爷,为少爷效死的念头来。

赵三圈捧着饭食嘻嘻呼呼地吃着,吃着吃着就眼泪流了下来,旁边一个才领到饭的后来者见他伤心不已,安慰道:

“哭啥子,我老汉被那些龟儿子在我面前用枪捅死,我老婆被那些狗日的糟蹋了杀死,还当着我的面吃了他们的肉,我哭了吗?”

赵三圈扭头朝这个人看去,那人并没有哭,只是看着他,说:

“老子忍了半年,直到上个月,九条龙和黑虎内讧,老子才找机会给了那个龟儿子一梭镖才逃出来。老子的两个娃儿都不晓得进了哪个龟儿子的口,老子现在和你一样,无儿无女的孤人,就想跟到这个不怕死的县尊杀回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老子就赚了!若是杀了十七八个都还不死,老子就能升官发财,光宗耀祖!”

那人脸上有道老伤疤,说起话来抖动地厉害,就像一条蚯蚓爬在了脸上般,眼中全是凶狠,一看就是在死人堆里混过的,赵三圈看他如此狠辣,想来当了乡勇也定是迟早要出头的,便巴结地问:

“敢问哥老倌贵姓?”

“刘和,放心,等进了兵营,我会照顾你,等我死了,你帮我多杀几个龟儿子。”

“嗯。”

等到赵三圈与刘和吃完,两人跟着十几人在小厮中秋的带领下进了一个大澡堂,一桶桶热水被高高挂起,两个守在门口的小厮冲他们这群人道:

“都是调好的热水,还有上好的皂角,不要私拿,洗澡一定要洗干净,身上不要留虱子跳蚤,也要抓紧时间,后面人还多,还有,洗完了身上的衣服就不要穿了,从那个门出去,有人给你们发新衣服。”

赵三圈与刘和又一次陷入无比的震惊,这哪是来当乡勇的,乡勇乡勇,乡里自发组织的勇士,比卫所兵还不如的存在,大明最底层的地方武力,平日能吃饱饭都是阿弥陀佛了,这又是肉**米,又是热水皂角洗浴,还有新衣服下发,这是地主大户主人家的待遇吧?

两人有点懵懂地跟着一群人在一阵蒸汽朦胧中走进去,脱下来的衣物扔在旁边的箩筐里,发的银钱装进一个小厮提供的粗劣荷包内挂在一旁的皂角杆子上,众人拧开塞子,温度适宜的热水从水桶里涌出,打在人的身上、头上,热量从他们的皮肤浸入内心,有人当场就忍不住哭泣起来,有人忍不住呻吟,有人忍不住嚎叫,流民一路走来吃过的苦受过的罪都好像在这热水中发泄了出来。

待到洗的干干净净,一众人光溜溜地排着队,用手捂着要害部位扭捏着排队穿过一个门,门里是一间密不透风的偏宅,点了四个碳盆,温度只比澡堂低了一点,有八个老裁缝正在汗流浃背地为前面出来的人量身,门口站着一个壮汉,将一套套蓝色的棉衣裋褐递给他们。

“刘哥,这料子.......”

赵三圈已和刘和混熟,刚才还互相搓背来着,接过手中的棉衣一摸,他惊呼起来,这种料子他在场子上赶集的时候见过,是那县里商人身上穿的,很柔软,很顺滑,当时他故意凑过去摸了一把就被商人的家仆给打了一顿,现在,这种有钱人才能穿的料子做成了衣服发给他们,他有限的见识中实在想不通黄老爷是多有钱啊。

“看来,这趟噻,是真要死在县尊老爷前面咯。”

刘和心中的讶异不下于赵三圈,黄老爷如此手段笼络他们这些泥腿子,必有所求,真要去和摇黄贼玩命,那只求他们奋勇杀贼,他们受了如此恩惠,怕不是只能用命来偿了。

“哎,过来量身。”

脾气不太好的老裁缝量完了一人,用碳笔记下那人的身形,自有家丁拿走归档,老裁缝看向新来的一群人,不断摇头,多好的料子啊,他敢说这绝对是松江那边过来的顶级细棉布,手感顺滑到让人想要偷走它们去给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们裁剪新衣,结果要拿来给这些泥腿子做裋褐短打,实在是暴殄天物。

赵三圈和刘和站上去被老裁缝折腾了半天,就被撵了出去,出门后,却见一条长长的阴暗廊道中又排上了两队人,一个年轻秀才坐在廊道尾巴上的大门前,提着笔挨个询问,待问到赵三圈之时,赵三圈闷声闷气地说:

“家里没人了,就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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