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话 维克多的战争回忆录
播音员端起酒杯，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能不能给我讲一讲，你十二岁的时候，第一次上战场杀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小子，喝多了？开始追问我的私事了？”“你会给我讲的！”“为什么？”“因为你很快就要升为尉官、带新兵啦！那些宝贵的作战经验，你迟早会讲的！”“无法拒绝的理由。”
维克多也回忆起了十年前的事情——
“我们刚入伍的时候，只在训练营练了两个月，训练营的教官是个只有一条腿的老兵，他对我们非常严格，但是我们也很争气，没有让教官失望。出了训练营之后是班长带着我们上战场的，因为装备奇缺，我们新兵没有枪，只能做一些后勤工作和通讯工作，当时在战场上一个班长负责五个新兵。”
维克多回想起第一次看到班长的时候：“当时第一次看到班长，觉得班长个子高、年龄大、经验丰富，我们就跟在班长身后，负责一些运输通信的事情，第一任班长对我们很好，我们都把班长当做是父亲……”
“后来，班长牺牲的时候……他牺牲得太早了，他还没来得及看到我们拿枪冲锋的样子……我们当时还是很菜的新兵，只能扛着通讯设备和后勤弹药之类的到处跑，装备奇缺，只有经验丰富的兵才能拿到枪……”维克多握着酒杯道：“班长牺牲后，排长让我们帮忙收拾班长的遗物，我在班长胸前口袋里的证件上看到，在年龄那一栏，写的是16。”
播音员深沉道：“我能体会到那种感觉，小时候看着身边的长辈，觉得他们强大无所不能，但是过几年再回忆起来……”“会发现那个像父亲一样照顾着五个小新兵的班长，只有十六岁。”
“也会发现，原来我妈每次给我拿柜子里的牛奶时，都要踩着板凳踮着脚。”播音员忍不住回想：“小时候我妈在我心目中就像超人一样！长大之后，发现很多我现在能轻松做到的事情，我妈当初都是踩着板凳踮起脚去为我做……”
维克多继续说道：“别的班不知道，但是我的那个班……我们都以为班长会花很长时间给我们做思想工作，以为班长会不停地说一些让我们提起精神奋勇杀敌的话……”
“但是你们班长没有跟你们说吗？”
“是的，班长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带我们去了战场，我们身为刚上阵的后勤兵，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把我们前方阵亡的战友的尸体埋掉。”
维克多回忆起十年前，班长递给班上每个人一把铲子，那天正是黎明的时候，太阳刚刚透出一点儿光来，大家手中拿着铲子往前线走，耳边还能听到远处的炮火——炮火在前、尸体在后，这是个好兆头，这说明昨天打赢了，拿下了这片土地，所以大家就可以过来，埋葬这片土地上倒下来的战友。
“如果打了败仗，就不能埋友军的尸体了，因为友军倒下的地方被敌军攻打下来，成了敌占区，我们不能过去，除非，再打过去。”
维克多捏着酒杯道：“有时候，我们奋勇杀敌，不仅是为了整个自由区的荣誉与尊严，还带着一个私人的愿望——那就是重新打回去，把我们的伙伴的尸体找到！带他回家！”说到这里，维克多一口闷了杯中的酒：“不过……一般来说，倘若我们的尸体落到敌军手上……”
播音员点点头：“我知道……我在学校里的时候看过战地新闻……”
维克多说起这些的时候，仿佛在做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我入伍的第二年，跟我关系最好的、我最好的朋友在撤退中失联了，后来我们终于跟着大部队一起冲了上去，拿回了那片山地，我发了疯般寻找，又怕找不到他、更怕在死人堆里找到他，最后看到他的尸体赤裸裸地被倒吊在一棵树上……我他妈当时就哭了……”
往日的回忆涌上心头，维克多却已经麻木、做不出仇恨的表情：“我五六岁的时候被游匪的弹片削出一个大窟窿都没哭过……那是我第一次哭……”
听到这里，播音员已经不需要再追问维克多当年是怎样克服心理恐惧、开始动手杀人的了。
“不过，也并非遇到的所有敌军都是卑鄙无耻的家伙，说实话，我遇到过一次——根本就没有见到对方！对方直接投降了！我们在望远镜里看到，对面的白旗子旁边挂了一条大横幅，写着：‘这场战役不该存在，我们走了’。后来才知道，我们那次碰见的是德古拉长官。”维克多回想起了那次经历：“当时的德古拉长官还在雷超的火轮雇佣军团里服役。”
德古拉长官是自由区最受人爱戴的一位军官，播音员也非常了解德古拉长官的为人：“我知道，德古拉长官！他在雷超手下服役的时候，只接清剿人渣悍匪的任务，一旦接到了要侵犯别人的任务，德古拉长官直接投降，并且在写报告的时候，把投降的罪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这也正是德古拉长官为什么个人战绩始终比不上其他长官的原因——德古拉长官宁可投降受辱受罚，也不愿意向无辜的人开炮。
“这也说明德古拉长官真的相当有实力，不然当年也没法在雷超手中活下来！德古拉长官办事儿太强了，雷超舍不得搞德古拉长官。”播音员说道：“当年德古拉长官收拾那些人渣土匪的时候，帅得不行！所向披靡啊！”
如果说战争是永无止境的冰冷与黑暗，那么德古拉就是黑暗中的一束光，照亮了无数小佣兵的眼睛、温暖了无数颗冰冷麻木的心。
维克多不止一次地觉得，自由区这么个炮弹与鬼魂满天飞的地方居然还有着很多正直勇敢的年轻人，就是因为有德古拉在，心中的那束光就在，光芒总是能驱散黑暗的。
“对了！我们也遇到过把战争当成过家家的二货敌军——还没打几下，突然就投降了，投降的理由令人费解……”
维克多终于回忆起了一件不悲伤的事情：“我目前见过最奇葩的一次投降——正打一半呢，他们的排长雇佣合同期限到了、卷铺盖回家了，然后他们没有指挥官，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所以就弄了个白旗子捆在树上、坐在地上开始吃饭，我们觉得很奇怪，过去问话的时候……”维克多终于笑出来了。
“你能想象吗？一群人捧着饭碗吸溜吸溜的，还很无邪地抬头望一眼我们，然后边吸溜吸溜吃饭边说：‘不打了吧，排长刚刚回家了’！哈哈哈哈……”维克多笑道：“然后……我们向他们收缴武器的时候，他们腮帮子鼓鼓的嚼个不停、一手端着饭盆，一手在弹药箱里翻找着……哈哈哈！当时我还很嫌弃地问了一句：‘你们就不能先把饭放下吗？’”
播音员也捧腹笑：“要是敌军全都是那样的人该多好！说真的……一个人是好人是坏人，真的能看得出来的！”维克多点头道：“我之前听我一个朋友说过，他小时候，村庄被占领了，有些敌兵非常坏，烧杀抢劫都干，但是有一个很单纯的敌兵，肚子饿了想吃面包的时候，不偷不抢，特地跑了很远的路去把自己的薪水兑现成银币、用来付给烤面包的老太太。”
维克多又很认真地说道：“我朋友说，如果他在战俘营里见到了那个兑银币付钱的敌兵，他一定会善待那个敌兵的，我们都相信，一个在战争中能保持着原先模样的人，是个值得尊敬的人。”“尽管他是敌兵？”播音员听到这里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追问道：“你们不是应该非常痛恨敌人的吗？为什么仅仅因为他做了一件正常人都会做的事情，你们就感动了？”
还没等维克多回答，只见门外同时来了两伙人。
“维克多！维哥！你在这里吗？”
“嘿！萨特拉！你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维克多和播音员起身：“哦呦，这是要吹哨集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