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乔宁哪知走在她前面的男子就是顾远琛?

她更是不可能知晓顾远琛此刻澎湃不息的内心。

她在寻思着,上辈子那个寻找后背有枫叶胎记的贵人,到底隐在哪里?

为何那传闻中的贵人,寻找一阵子,却又不继续寻找了?

身上有胎记之人甚多。

但后背长红色枫叶胎记的女子,便少之又少了。

这也是为何乔宁总觉得,那藏在暗处的权贵,与她的身世大有关联。

不过,她并不能笃定对方是敌是友。

乔宁打算上二楼听书,这座茶楼的说书先生博学多识,总能说出一些惊世骇俗的故事,乔宁以为或许可以打探一些京都城权贵的私密。

而这厢,顾远琛也正往二楼走,他感觉到身后的女子一路尾随着他,距离不近不远。

呵,乔三姑娘看似单纯无害,还真是颇有几分小心机。

顾远琛暂时并不打算揭穿乔宁,他无意识的挺直了后背,本就身量颀长,又在边关历练十载,如此看上去,体态更是挺拔。

他以为,乔宁一定在身后看着他英伟的背影。

罢了,她想看,就让她看几眼吧。

毕竟,顾远琛并不讨厌乔宁。

免得让乔三姑娘的倾慕变成苦恋,顾远琛不打算做得太绝。

上了二楼,顾远琛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乔宁是来打探消息的,自然也不会挑一个太过惹眼的位置,她刚好坐在了顾远琛左侧的桌案前。此刻,她头上幂篱并未摘下,也对周遭的人与事不太感兴趣,自是不会左顾右盼,所以,她根本没有察觉到了顾远琛就在身侧几步开外的地方。

流云提着鸟笼子,将八哥搁置在桌上,又给这鸟儿喂了些水,诧异道:“小姐,咱们将它留在乔府,它就叫个不停,带上它一道出门,它倒是安静了。莫不是这家伙耐不住寂寞?”

乔宁逗了几下八哥,也不见它说话,随口道:“再养几日,大概就能养熟了,或许是认生呢,与我还不熟悉,待熟悉起来,定会说话。”

主仆二人随口说了几句。

顾远琛却是想入非非。

耐不住寂寞?

熟悉后,就会说话?

乔三姑娘在暗指什么?

呵,她一个姑娘家,单独来茶楼这种地方,委实不应该。柔弱漂亮的姑娘就像是一朵娇花,只要出现在大众视野,谁都想窃香采撷。

顾远琛又想到了昨夜的梦境。梦里的乔三姑娘一袭白衣胜雪,让人莫名觉得凄楚可怜,白衣虽显俏,但不适合她,还是姹紫嫣红的颜色显得鲜活。

小二上茶,顾远琛故意应了声:“嗯。”

他眼角余光瞥向乔宁,却见对方依旧不为所动。

呵,真会装。

片刻过后,顾远琛已饮了一盏温茶,他不是一个浮躁之人,曾为了给敌军设埋,在乱葬岗埋伏了三天三夜之久,但此刻,却是挠心挠肺。

乔三姑娘还在等什么?

难道不是装作偶遇?

“喜欢、喜欢!喜欢你!”这时,饮了茶水的八哥,忽然张口“说话”了。

流云噗嗤一笑:“小姐,您瞧!”

乔宁莞尔,亲手给小家伙喂了一颗花生米:“说的真好,这是奖励。”

八哥得了食物,更是积极:“喜欢你、喜欢你!”

顾远琛单手持盏,后脊椎僵硬笔直,茶液润唇,却是尝不到滋味,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耳尖发烫之际,已经为时已晚。

好一个乔三姑娘!

手段远在他之上。

借助八哥的嘴,向他表达痴慕爱意?

很迂回,但又太直接!

顾远琛试图催动内力压制住内心的浮躁,但耳朵尖尖始终滚烫,在一声声“喜欢你”的叫唤中,他终于忍不住了,起身迈出两步,居高临下看着乔宁,嗓音阴阳怪气,不过他已经彻底变了音,是成年男子独有的音质。

“乔三姑娘,这么巧啊?”

乔宁听见熟悉的声音,立刻摘下了幂篱。她从前不懂何为相思,倒是重生之后明白了。前世长达十年都守在顾远琛身边,重生后一日不见他,便觉之,甚是想念。

故此,乔宁摘下幂篱,看见顾远琛的瞬间,眼底的欣喜神色太过明显,不似作伪,是发自内心的欢喜雀悦。

“顾四公子,真巧呀,你也来喝茶?”

少女唇角两只小梨涡似在荡漾,一下又一下,荡得少年眼花缭乱。

顾远琛不打算直接揭穿人家姑娘。

说到底,姑娘家也是要面子的。

她暗恋他,又偷偷盯着他,显然已是拿出了十分的胆识。

少年抬手,修长指尖看似随意挠了挠高挺鼻梁:“……嗯,真巧。乔三姑娘,你说,我俩这几日是不是碰见的过于频繁了?难道……这就是缘分?”

顾远琛故意揶揄。

这若是缘分,也是乔三姑娘处心积虑“制造”出来的缘分。

下一刻,乔宁点头如捣蒜:“对,就是缘分呢!”

顾远琛一噎,张了张嘴,竟是突然无从接话。

这姑娘还真不会知难而退啊。

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换做是旁的女子,已会被他撩得面红耳赤、羞涩难耐,她倒是很会迎难而上。

顾远琛唇角噙笑,眉目间俱是少年人的风流气韵:“乔三姑娘,你很特别。”

乔宁笑意更甚,看着她唇角扬起的弧度,让顾远琛想到了枝头熟透的樱桃。

理应……

很甜吧。

乔宁当即附和:“顾四公子,你也很特殊。”

顾远琛:“……”

她果然嘴甜。

可小爷不是纵情红尘的人呐。

只怕是要辜负了卿卿一片心意。

旁人因他碎了一地芳心就算了,可乔三姑娘看着太过柔弱,她的心……经得起伤么?

“喜欢你、喜欢你……”八哥十分聪明,为了得到更多的奖励,铆足力气喊叫。

顾远琛稍稍放松的身子,又紧绷了起来。

这八哥只会学人说话。

若非是乔三姑娘特意教它,它又岂会说这几个字。

顾远琛莫名挺直了腰杆,刚要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乔宁看向他,笑道:“顾四公子,告诉你一桩事。”

“嗯?”

什么事?要私底下偷偷告诉他?

他与她已经熟悉到这种程度了么?

乔宁并不知面前少年的内心戏,如实说:“顾四公子,乔家真千金回来了,她才是乔三姑娘,今后我就是四姑娘了。与你一样,也在家中续齿老四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她一脸的笑意已经自己说出了答案——

是缘分无疑。

顾远琛还能说什么呢?

为了与他扯上一点关系,面前这位姑娘还真是大费周章。

就在这时,一身着薄纱彩裳的妙龄女子,急急忙忙跑来,双眸含泪,一看见顾远琛,就唤了一声:“四公子!奴家可算是瞧见你了,这几日,四公子怎的没去听奴家唱曲儿?莫不是四公子不想继续关照奴家了?”

女子刚要挨近顾远琛,被他一个侧身躲了过去,浓郁的脂粉气味扑面而来,顾远琛屏息蹙眉。

他的确有怜香惜玉之心,但也仅限于撒银子。

顾远琛:“你是彩蝶?”

妙龄女子闻言,脸上哀色更甚:“四公子!奴家是玲珑!”

顾远琛一个头两个大,正要掏银子安抚美人心,少女清越的嗓音传来:“玲珑姑娘,你不准碰四公子。”

玲珑与顾远琛皆看向乔宁。

顾远琛的后脊椎又莫名挺直了几分。

玲珑问:“你、你又是谁?”不像是风尘中人,倒像是富贵人家才能养出来的小娇娥。

乔宁坦荡大方:“我才是顾四公子心悦之人,你当众拉扯,只会令你自己蒙羞,也会让顾四公子难堪。”

玲珑的确是秦楼楚馆的人,但这阵子,顾远琛给了她太多好处,每日听曲儿皆是一掷千金。她要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她还以为顾四公子是敬重她,所以从不动手动脚。但都几日过去了,顾远琛再也没有出现过。她方才陪着姐妹买胭脂,瞧见顾远琛的小厮,这便寻上了茶楼。

玲珑厌恶这世间的男子们。

可顾远琛对她而言,是恩人。

又见恩人的意中人就在眼前,她自是不便继续纠缠,唯有神色讪讪,离开时,回头含情脉脉多看了几眼顾远琛:“四公子,奴家一辈子记着你。”

顾远琛:“……”他又让一个女子碎了芳心?

真是罪过。

玲珑离开后,顾远琛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一手朝后,另一只手置于小腹处,又觉之处境难堪。

可少年俊脸无温,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要不要解释一下?事情不是她想得那样。

可他为何要对她解释?

他不是她的谁。

她也不是他的谁……

此刻,顾远琛竟又想到昨夜的那个梦,乔宁竟伸手去抓他的……

眼下,她这直勾勾的眼神,娇俏的笑意,无一不是在暗示一桩事——

她喜欢他。

顾远琛抬手,捋了捋额前两撇碎发,笑意不明。

人人都以为他是阴沟里的坏种,他便无所谓仪态。

可眼下有一姑娘如此痴慕他,让他不自觉的注重起来。

这时,乔宁开口邀请:“顾四公子,说书先生马上就要上场了,若是四公子今日没有约旁人,不如就在我这桌落座吧。”

顾远琛无话可说。

她已蓄谋已久,他如何能驳她面子,万一当场哭鼻子,也是麻烦事。

“嗯。”少年忽然变得老成,甚至还隐约透着几分高冷,这便撩袍落座。

顾远琛自行倒茶,眼角余光总会不自觉的瞥向乔宁,见她今日这一身穿扮虽不奢华,但搭配的极好,尤其勾勒出纤细如柳的腰身。

真的不会折断么?

他脑中又莫名浮现这个念头。

又见少女细嫩白皙的耳垂上,戴着一副明月珰,十分俏皮。

顾远琛随口一问:“乔……四姑娘,你用了什么香料?”每回碰见她,总能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花香,似玉簪,又似栀子。

乔宁一双水眸莹润,仿佛会说话:“你喜欢么?”

少年俊脸一僵。

问他喜不喜欢?

她想投其所好?

还真是再接再厉?

顾远琛:“……”他到底该说喜欢?还是不喜欢?

这让人很难接话呀。

“还行,很寻常。”少年目光望向戏台上,说书先生已经登场,他看似被吸引了注意力,只随意应付了乔宁。

乔宁也没当回事,她也望向戏台。

顾远琛:“……”嗯?不接着问他了?

“咚、咚、咚……”小书童敲响铜锣,茶楼两层的茶客们相继安静下来。

说书先生是一个胡子发白的老者,精神矍铄,嗓音洪亮,中气十足。

“诸位看官,今日老朽要说的故事,是卫战神的事迹……”

卫靖,本朝大名鼎鼎的战神,是定安公府嫡出一脉仅剩下的一人,至今未婚,其长姐便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卫贵妃。

乔宁立刻听得入神。

卫靖,卫将军。

上辈子在她的灵堂上,便是卫靖冲入陆家,阻止了顾远琛胡乱杀人。

卫靖也是顾远琛唯一敬仰之人,曾为了拿到卫靖的亲笔花押,顾远琛不惜与人当街比武,从早晨开始打雷,打趴数名对手,熬到落日时,才得了仰望之人的亲笔花押。

她若是得来卫靖的花押,是不是能让顾远琛欢喜一阵子?

***

陆府,上院书房。

陆云卿的手缓缓敲击着楠木桌案,虽是年轻,却已流露出一股上位者的森冷威严。

跪在他面前的中年男子身形颤抖,像一条落难犬一般仰面恳求:“陆大人,你可一定要帮帮我!从前我可替太子殿下办过不少事,如今,你们不能对我放任不管呐!”

陆云卿最恨这种人,携恩相挟。

“早知如此,你就该管住自己!烟花柳巷鱼龙混杂,你此次泄露出去的情报,足够让你掉十次脑袋!太子的意思是,你若自行了断,可保族亲,否则,我陆某亦然不敢保证,事情会闹得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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