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

六点, 夏星晓到达MUSE中心楼下。

路上她给时砚池发了微信:滴滴,您的专属司机已抵达,总裁什么时候可以下班?

嘘寒问暖, 从一日司机开始。

内部停车场的安保上前登记了车牌,她在访客信息里填上自己的名字, 就停进了地上停车场。

大楼里星星点点的灯亮着,自动感应门开开合合, 正是下班的时间,高跟鞋踩地的咔咔声和插科打诨的闲聊声混入熙熙攘攘的人潮。

秋日的黄昏里, 人群从她车前鱼贯而过。

手机还是静悄悄的,时砚池没回消息。

按下车窗键, 她眯着眼睛逐层向上数, 数到十九层的时候,只能瞥见以毫米为计量单位的点点白光, 看样子是在加班。

雾蒙蒙的一颗心终于有了水落石出的时刻, 清淡如白开水的日子也不会径直漫过去了, 就好像一间年久失修的屋子终于被一盏日光灯点亮。

白日里见到纪碧云涌起的所有情绪,都在即将见到时砚池的欢喜里湮灭。

有爱的人真好。

她刷着手机, 耐心地在楼下等。

梁舒发来消息, 问她和时砚池的进展。

食人星星:【放心吧, 他就快吃到天鹅肉了。】

于是话题变成限制级, 梁舒说准备发一张她之前的比基尼照片给时砚池。

食人星星:【那个温泉会所特别重视隐私,你是怎么把手机带进去的?】

梁舒:【完了, 一不小心发错人了……】

手指飞快地打:【你发给谁了?】

梁舒:【发到一五级金融一班的班级群了……】

立马把手机抵嘴边, 语音消息“嗖”一声发出:【你马上给我撤回】

她匆忙切到早就屏蔽了的班级群,在发出的第十秒,那张照片已经被梁舒撤回, 她微微松了口气。

可惜还是晚了。

一张照片激起千层浪,社畜们下班路上,无一例外地在刷手机留言。

最先回复的是当年的班长,他竟然发了句语音:“我的女神一点都没变,这是什么下班福利,梁大美女以后多发点。”

夏星晓一阵窘迫,在群里了梁舒,发了一个杀人的表情包。

然后群里就天南海北地聊开了,三五成群的,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到有点被那种劈头盖脸的青春气冲击到,聊到了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感觉。

班长效率很高,很快发起了十一国庆节期间的同学聚会接龙。

群里还在沸腾,梁舒嘴快地来了句:【正好可以参加星晓的订婚】

夏星晓马上敲她小窗让她撤回,梁舒回:【干嘛撤回,你家时砚池到底行不行,不行的话我去找隔壁系的校草,据说那人一直对你念念不忘】

夏星晓憋了半天回:【谁说时砚池不行】

聊到快半小时的时候,门口有骚动声,何煜和秘书一起送人离开,夏星晓眼疾手快地解安全带,在车前站好朝人摆手,“何助理。”

何煜侧头,让秘书们先上去,然后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夏主播,你怎么来了?”

微风拂过,夏星晓的领口细微摆着,“时砚池还在加班吗?”

她那时候不知道,十九楼的总裁办公室灯火通明,秘书们都正襟危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大气儿不敢喘,高馨泡了杯热茶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MUSE中心的门庭如同白昼,何煜眼里的情绪挺耐人寻味,“老板今天还不知道要忙到几点,您别等了。”

金九银十是汽车销售的旺季,也是年底冲量能不能完成任务的重要节点,夏星晓很理解时砚池的压力。

她站在风里捋碎发,“他吃晚饭了吗?”

“没吃,老板今天情绪不好,高管们都在挨骂。”这话回得很技术流。

于是,夏星晓风驰电掣地走了。

七点半,她在公寓楼下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车位,她们这里不是固定车位,算是先到先得,每天为了找车位就得耗上不少时间。

咚咚咚地上楼,鞋子都没换就去开冰箱,拿出盒饺子,开始烧水。

隔壁又开始吵架,男人的怒吼声和女人的哭泣声叠在一起,她目不转睛盯着锅底发呆。

时砚池这个位置,盯着的人一定很多,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呢?

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想到三毛说的一段话,在对话框里敲下:【我们还年轻,长长的人生可以受一点风浪】

然后浑身打了个哆嗦,自己把这碗鸡汤先干为敬。

细小的气泡逐渐变大上浮,饺子下锅踩在水面滚动的节奏上,她卡着点再把煮好的饺子装进保温餐盒里。

不知什么时候起风了,细雨敲着车窗,雨刷器规律地摆动。

路上开始拨时砚池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夏星晓手指微微发抖,整个人都在煎熬,觉得他肯定遇上了特别棘手的事儿。

MUSE的保安看见车牌没再拦她,车子直接开了进去。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前台都已经空了,夏星晓直接按了十九层的电梯。

总裁办的秘书们被她的破门而入吓了一跳,一个个都懵了,反射性地站起来,高馨坐在原地凉凉地看着她,夏星晓笔直前行,视线根本不往她身上撂。

秘书们这才想起来要拦,可惜已经晚了,夏星晓径直推开了时砚池办公室的门,他们只能无措地看向何煜。

“你们先下班吧。”

何煜揉了揉发胀的脑仁,十分刻意地将人打发了。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时砚池坐在位置上打游戏,见她进来眼皮都没掀一下,二郎腿继续翘着,桌上的烟缸里都是烟蒂。

发梢上带着一路奔波而来的湿意,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夏星晓拎着餐盒的指节僵硬,有股莫名的情绪在胸口冲撞着,最后还是忍下了。

“怎么不接电话?”她视线直白地盯着他。

时砚池不搭理她,仍八风不动地打游戏,像老僧入定了一般。

“我给你煮了饺子。”夏星晓干净利落地把餐盒拿出来,“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他视线还在屏幕上,不留痕迹地问了一句,“你今天去哪儿采访了。”

心沉沉地颤了一下,夏星晓扯开他面前的椅子坐下,勉强勾了勾嘴角,“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儿,我们栏目找到了一个冤大头冠名商,MUSE的赞助费可以省了,我知道你之前要赞助我们节目也是为了帮我,现在不用了。”

“哦。”眼睛里仍然盛了手机屏幕的光,他无声而漠然地回答。

椅子往他身侧滑近一些,她咬了咬下唇,“你是因为这个事情在生气吗?”

“传统媒体的影响力都在下降,MUSE没必须出那么多营销费用冠名一档财经节目,现在各大新媒体平台的明星真人秀节目那么多,作为联合赞助和节目指定用车这样的软性植入方式,其实性价比更高。”

“这些人群才是MUSE的潜在客户,我查过资料了,人物画像和MUSE的客户群高度吻合……”

“说完了吗?”时砚池终于抬头,他把手机掷到办公桌上,屏幕里的角色依旧拿着武器在厮杀。

他抱臂靠在椅子上,把两人的距离拉开半米,眼睛终于踱到她脸上。

“我给过你机会了。”

窗外电闪雷鸣,下起了暴雨。

夏星晓的呼吸瞬间变得发烫,心跳加快,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一张照片甩在餐盒上,就落在她面前。

“你这照片哪来的?”她脑袋里嗡嗡作响,照片里只有她和纪碧云两个,亲密地挽在一起。

时砚池打了根儿烟,烟雾在指尖燃着,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夏星晓微微皱眉,“这张照片是在断章取义,拍摄的时候我们整个栏目组和他们的公关部都在,是大家一起拍的合影。”

手指用力地抠进保温餐盒,她脸颊上能感觉到他烟头的热度,“时砚池,我今天是去工作的,只是一张工作照片而已……”

手肘支在桌上,时砚池抬眼看她,“如果你真这么坦荡,为什么不说实话……”

她细细地呼吸,反驳,“只是工作上的交集,我有必须拿出来给你添堵吗?”

时砚池勾了勾唇角,笑意不达眼底,“原来你还记得她是谁!”

“是谁害得我妈自杀了三次?”

“是谁害得我被放逐英国?”

“是谁害得我们俩分离六年的?”

“你全都忘了吗?”

声音一句比一句大,最后那句时砚池是红着眼睛吼出来的。

一连几个问句砸过来,真正的对峙现在才开始。

两人在咫尺间对视,夏星晓掌心都湿透了,她睫毛微颤,“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她对你做的一切我没忘过,我这辈子也不会忘,但是你不能因为我见她第一面没赏她一个巴掌就生气,我去就只是为了工作。”

有些回忆像燎原的枯草,只要一点火星子就能点燃,最后变成了一个无法熄灭的火球。

夏星晓能理解时砚池的愤怒,但是面对他这样失去理智地审判她,还是心寒了一下。

“如果不是为了你,MUSE为什么要出赞助费给你们栏目,你为什么还要去找她?”

夜雨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有些骇人。

办公室里飘着淡淡的烟味,夏星晓整个人被透支了一样,她喉咙发涩说,“你现在不理智,我不跟你谈,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好好聊一下。”

挂钟指向十点一刻,夏星晓说完起身要走。

时砚池被怒火烧得脑内缺氧,他句句带刺,“是不是在你眼里,钱比我的感受重要多了。”

那瞬间有些悲凉。

他的话就像刀子狠狠地往她身上扎,夏星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MUSE的。

这个城市雨骤风疾,她的世界大雨滂沱。

那些痛不欲生的遗憾,或许是你生命中躲过的一劫,那些你曾经不顾一切追寻的人和事,或许只是一抹执念。

大雨无声地落在头上,水迹顺着脸颊往下淌,何煜撑着伞从后面追上来,“夏主播,给你伞。”

夏星晓充耳不闻,继续在雨里走。

这漫长的人生,果然是一路走,一路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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