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危机

况且,究竟是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陆枫霞也尤未可知。

他可不想在这种场合下,去认识。

要知道,人家万一将买冥币与宁台大学新闻专业给联系在一起,那可真是把新闻专业都给拉低了档次。

还有最重要的便是,林子强可接受不了再次面对陆枫霞。

同样的大学毕业,一个已经进了宁台电视台,而一个却在下属公司做幕后记者,甚至连饭碗都不一定保得住。

“这一次,我一定要干出点成绩来!”

落后太远,总想着奔跑,不为荣耀,只为口气,至少再见面也不显得难堪。

沿着巷口往回走,几分钟的路程,却灰得阴冷,他不由得缩紧了脖子,像是被大雨淋湿的瘟鸡。

病发出来,总归是好事,好过没发出来,反而在心底烂掉。

回到门前。

忽的,一阵狂风袭地而起。

灰色世界是看不到风的,然而落叶的飞舞,让一切曝露无疑。

“你是...”

是红衣女妖!

眼前幽暗的红光闪动,紧接着便是潜龙大厦上,那熟悉的身影。

它缓缓向着林子强飘来,似乎是老朋友了。

眼睛侧向围墙之中,看样子不是冲着林子强而来。

林子强吓得半句话都不敢哆嗦。

只见它稍带疑惑地望了望红色塑料袋,没有任何过激反应,透过铁门便向着房屋飘去。

“海波!”

林子强很想大声喊出来,却哽咽了。

凌人的气息,氤氲如血,默然粘稠,粘弄着离恨情殇。

是怨灵,一定是怨灵没错。

这种强大的压迫感,只有在朝圣殿才遇到过。

空气中似有针雨滴落,但他看不见,也迈不开脚步。

“它究竟要干嘛,难道是来取女人的灵魂?可她不是要寻苏淑芬报仇?难道我被骗了?”

种种疑问,如同冰雹,砸向林子强。

而他没得选择,只能在电光石火之间做出决定。

不论如何,在此地,此刻之下,定然没什么好事情!

“我回来了!”

他大声喊了一下,试图让院里的人出来。

“买来了莫?”

是老头,小老头侧出门来。

看样子前门是坏了的,只能半开一下。

“阿强,林哥,我们在后院。”

原来三人只有小老头在房间,看着他的动作,估摸只是坐在门边不远的。

“多少钞票呀?”

小老头摸索着,双手抖得厉害,看样子很着急。

“大爷,就算了。”

“这怎么可以算?这种里情可不能算,一分一厘都要给清楚的,否则都不知道是谁的心意了。”

“是啊,阿强,哪怕是亲兄弟,这个都得算得很清的。”

“五元。”

“行嘞,刚好有的,有的...”

小老头摸摸索索地在几十个硬币里挑弄出一大把,几乎将大半硬币全划出去。

五块钱交在林子强手上,才勉强安心下来。

“海波,你没有感觉到什么吗?”

“感觉到什么,没有啊,有什么?”

“是不是一阵红色的风,就像潜龙大厦楼顶的人影一样?”

就连毛筠淑也看到了,偏偏王海波没有感觉。

“海波,真的没有感觉到吗?”

“感觉?”

他尽可能将自身的精力分散,试图在院子里看出端倪来,然而周围枯寂,没有任何响动。

“是它,在房间里,那双绿色眼睛!”

毛筠淑不自觉躲到两人身后。

她的尖叫声把老头子吓得不轻,半坐在地上,得亏是泥泞路,否则不摔个破皮可站不起来。

“绿色眼睛,我看到了!”

王海波只见在那窗户缝隙里,一双绿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四人。

这是一双人的眼眸,却又完全不是人的眼眸。

错落在破碎的窗口,如同待狩的巨豹,又如夜间的鬼火。

莹莹然闪着幽光,哀怨将整个空间的温暖给剥夺。

阳光无法照射到的地方,正是它赖以生存的环境,而它,正在等夜幕的降临。

“别慌,待我们将它围困在此。”

王海波瞬间便想出方法。

此地,独栋房屋坐落在地盘之上,四围环高楼,阳光只有在正午才能照到,乃是绝佳的极阴之地。

所幸门开八方,只要将风路打通,任风流吹散园内的浊气,就可以成天然的八卦阵。

“阿强,帮我。”

王海波像是打仗一样,操起一旁的短木桩便吆喝着林子强往后院跑去。

“可...”

林子强心中叨念的自然是毛筠淑,忐忑地望了望毛筠淑,似乎在她眼神里得到允诺,才迈开了步伐。

二人一前一后,追赶到旧围墙边。

“你要干嘛?”

“打开这面墙。”

“拆墙?”

还没得到小老头的许可,就在院子里大闹,也只有王海波想得出来。

“没时间犹豫了。”

“等,等等,至少也要打声招呼...”

“嘭!”

短木桩可没时间理会林子强的担忧。

一击巨大的冲击撞在墙上,但见无数条裂缝延伸开。

“可恶,力量不够!”

“这样做究竟是...”

还没等林子强问完,从地面隐隐升起黑色的触须,像人的毛发,又跟油漆一样乌亮,盘缠交错,顺着裂缝,试图将墙给封固回来。

“来不及解释了,它正在阻止我们!要是被封上这道生门,就回天乏术了!”

王海波可不想听林子强的念叨。

在他这里,只有干与不干两个选项。

现在,不选择破开围墙,只怕接下来的困难会更大。

“我试试!”

林子强再傻也分得清形势。

一个俯冲。

他没有短木桩,直接肩撞在墙上。

别说,在他眼里是残败不堪的碎墙,本预估一撞就可以破开,结果非但没有撞开,反而人被撞击反噬,一个踉跄,右脑袋磕了个尖。

头晕目眩,整个人似乎都由不得自己控制。

恍惚间,似乎感觉有一股特殊力量在往体内钻,像是无数条虫子,蠕动着,纠缠着,发翎着。

“不好,它在试图召出邪灵!”

王海波望着眼前的黑影,正试图钻入林子强的身体之中,探寻着什么。

显然它发现了邪灵,却又像没有发现。

“怎么能让你如意!”

从兜里取了三枚王福祥给的铜钱,祭出,打在墙上,形成正三角形。

看得出是练过的,否则怎么刚刚好呈三角形,如此规则。

铜钱果然最奏效,人都被钱给压得喘不过气来,更何况是脏东西呢!

“得救了!”

脚上的蠕动感瞬间消失,林子强知道,八成又是被王海波救了,该是有多幸运,能遇到这么一个朋友。

“阿强,闪开!”

还没等候林子强欣慰完,只见王海波朝着他的方向,重重甩出短木桩来。

得亏林子强身材瘦下。

当时短木桩离林子强的脸就只有零点零一公分,几乎将他鼻子上的皮肤蹭走半片。

能感受到木桩旋转的风,利而韧。

腾!

声音明显不同,一道清新的风从缝隙中透过来,是墙外的风。

“阿强,别发呆啊!”

还没等林子强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王海波猛扑上来,双手撑前,把自己当成了短木桩。

感觉得出王海波的卖力,若说他不急,是没人信的。

“情况真的这么危急吗?...”

每每这个时候,林子强的反应都慢着半拍,想置身事外,试图漫不经心。

所幸王海波的吨位够足。

一个撑推,便将墙体破开两块砖的大小。

“呼!”

黑影如临大敌,被风吹过的地方,逐渐开始枯萎。

明明是一个细小的洞,却吹出了强风。

“生门在这里。”

“生门?”

“这里就是一个八卦阵,此处是生门,被墙堵了,才会让老头家如此衰败的,要是这个砌墙的师傅了解风水,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王海波指着碎裂的墙体,陷入了沉思,在他的世界里,事情可远远没那么简单。

“这面墙的干裂,也看得出,老头家还是有地公保佑的,否则也不可能破成这样。就跟人一样,锁在自己的心牢里,不走出来,早晚憋坏死。”

“现在可不是感叹的时候,接下来要做什么?”

林子强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突然觉得王海波还是靠得住些的。

“接下来...哦,快先把这个洞凿开些,阿强,交给你了。”

“我?”

王海波隐隐侧了身,未待林子强说出个一知半解来,便偷捏着枯黄纸书,在那里端详着,试图寻找着什么玄功妙法。

看得出来,他的一切能耐,多半是来自这本枯黄纸书。

果然祖师爷传下来的东西,多半还是有用的。

“好了。”

林子强虽然嫌麻烦,但更怕妖魅缠身,这种专业事情交给王海波去做,至于自己,做些苦力,勉强是能忍受的。

“这么快...”

“怎么,你在看书?”

他转过头来,正好将毫无计策的王海波逮个正着。

人总是这样的,当对其他人起了疑心,就会将所有好形象给推翻。

就像老师眼中的好学生,是从来不会作弊的。

“随便翻翻嘛,我就怕我用的招太毒,将妖魅给杀得灰飞烟灭,坏了道行,看看有没有妥善的办法罢了。”

“杀个片甲不留多好,难不成你还想放它一条生路?别忘了黄师傅是怎么死的。”

林子强可不敢忘记,黄平根死的那个惨淡。

要是妖魅结合生灵,化成怨灵,指不定又有哪个替死鬼了,他可不想再遇到这种情况。

“话也不能这么说,它们虽然是错误,抹杀掉,可不是道士的职责,而是要从根源上解决它们。”

王海波故意装着深沉,歪头搭脑地忽悠着林子强。

他自以为说得大义凛然。

事实上,就连自己也挑不出毛病来。

而现实中,只有自己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要是侥幸赢上三分,便足够吹嘘了。

“所以,你决定怎么做?”

时间紧迫,林子强发挥着幕后记者的精髓,直接挑着重点捡。

“要不,去买几十根大蜡烛来,白色的大蜡烛,摆在房屋周围,将妖魅照出来。”

“显然不可以,风这么大,还没摆开就吹灭了。”

“只怪浊气太重,等气先散散吧,现在可不是好时机。”

“等,就不怕妖魅跑出来吗?它那双绿色的眼睛,很明显没打算放过我们,要是你没能力,不如就跑吧?”

林子强可不想冒险,或者说不希望毛筠淑身处险境。

王海波的不靠谱,可是领教过的,就怕再来一次猫妖之事。

当觉得一个人不靠谱的时候,哪怕他能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也不会动容。

“切,难道你不相信我王海波大师?”

“不是不信,是不太信,只有我们看见它,难道还说明不了问题吗?”

“哼,只能说明妖魅的妖法不够格呢,本天师早已有过滤低等妖魅的本领,况且妖魅怕人,瞧你那怂样。”

大概是先天的病,当王海波被看不起的时候,自尊心就膨胀得格外厉害。

纵使是吹嘘,也要把面子挽回来。

“得得得,不跟你争,要么,一起对付妖魅,要么,快点离开这里,筠淑她...我不想她有任何危险。”

私下两人,林子强还是坦白了心事,就如同他对毛筠淑那样的真诚。

脑海里,他忘不了毛筠淑的身影。

当寿材店老板提到陆枫霞的名字,在他心里还是闪动着毛筠淑的身影。

他知道,不是将毛筠淑当成陆枫霞的影子。

喜欢她,纯粹因为她是她。

想不通究竟为何,明明才认识短短数天,她就像有神奇的魔法,把林子强的注意力紧紧吸住。

就连睡梦里,也都是她的身影。

缘分向来都是这么巧妙,当上天给人以苦难,必定伴随着甜糖,苦与甜交织,那才是生活。

林子强有点懂人生的意义,也似乎感谢有邪灵的到来。

至少因为它,以不一样的方式认识了毛筠淑,让这个姑娘走近了自己的内心,充实了世界。

“哦,哦!哦哦哦!”

王海波瞪大了眼睛,惊叹连连,却是喜闻乐见,只是没想到事情发展得这么突然。

“好小子,居然敢打我徒弟的主意,说,究竟是什么时候?”

他还记得早上毛筠淑的默许,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林子强。

在王海波眼里,两人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情相悦,情意绵绵。

“八字还没一撇呢,只是同事的关心。”

“呦,呦,我也是你同事,怎么不见得你关心我?好歹我跟她是同一天报道的吧!”

“你不一样,你不是王海波大师嘛!”

“这回想起我是王海波大师了?不错,我就是王海波大师,没有什么妖魅能难得倒我!”

当人得意起来的时候,外添点俗尘喜事,整个世界都会飘起来。

“大师,有没有什么办法对付这个妖魅?”

“放心,稳着呢!快先回前面吧,以防万一。”

语罢,王海波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林子强早已行至半途。

“你们刚才究竟去干嘛了?”

听得出毛筠淑的关心。

眼神里对林子强的关心,让她在不经意间低下了头,眼神飘忽了一下,清澈的眼眸,恐世间再也找不出与之相媲美的圣洁。

“刚...”

“老头,我把你家墙给敲了。”

“墙敲了!搞什么?”

“生门被堵,难道你不知道吗?兴许你女儿的死都是因为这个气没消的原因。”

“怎么可能...”

“很有可能,现在都进来妖魅了,难道还看不出问题吗?”

王海波也不确定是否是妖魅,但他知道,那双绿眼睛,绝不寻常,相比于猫妖,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别说了,小师傅,快想想办法吧,至少得帮我把女儿的尸体弄出来。”

“尸体!该不会是借尸还魂吧...”

王海波这才想起来,房间里还有尸体,要是妖魅近了身体,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海波,你怎么了?”

林子强也算是第一次看到王海波神情如此凝重。

“这一次,恐怕连我也不一定有办法。”

“连你都没有办法,那该怎么办?”

“也先别急,只怕是个借尸还魂,还没有确定。如果是借尸还魂,眼下这个八卦阵可降不住它,说不定还被反噬,到时候想跑也跑不掉。”

他微微抬头,似乎能看见院子里的浑浊之气,随风飘荡,萦绕在整个空间里,就连院外的风也变得浑浊不清。

看样子,妖魅不但没有因为生门的开辟而减弱,反而利用了这清澄之风,将势力范围扩大了。

肉眼可见,范围都已经向着潜龙湾延伸。

再这样下去,只怕方圆几里都将遭殃。

“已经跑不掉了吧,应该。”

毛筠淑似乎也看透了浑浊之气,然而她半点慌张都没有。

“筠淑,放心,我会保护你。”

林子强凑近了些。

于他而言,最坏的打算无非是只剩最后几天的寿命,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

当话脱出口的时候,她没拒绝,便是最好的告白。

“你们两个可别在这个时候酸我了,啧啧...”

“海波,看你的样子,是不是已经有良策了?”

毕竟跟王海波几天的交情,林子强多半还是能看出王海波的喜乐的。

“不错,白纱纸在哪?”

“备着呢。”

“看来此刻只能用做其他了。”

只见他手速很快,唰唰几下便捏出两根纸烛与纸元宝来。

手工之巧,足以开个寿材店。

手速之快,单是折元宝这项绝活都能抵上五六个人。

“火!”

打火机将纸弄的玩意点着。

他将一根纸烛扔放在了左侧树林中,也不怕是否会着火;

另一根则待火势将熄,沉入水中。

“真是极阴之地,就权且用元宝来开路吧。”

双手散弄着纸元宝,像是扔下纸船,一艘艘飘荡在湖面上。

“仪式完结。”

“怎么什么变化都没有?”

“纸做的东西,最多只能糊弄糊弄,自然不会有什么变化。”

“接下来该做什么?”

“阿强,我在外面坐阵,你去房间里把尸体拿出来。”

“我去房间里?你开什么玩笑!”

林子强虽然在毛筠淑面前不怕死,但不意味着会去送死。

“你身上有徒弟给的护身符,不会有事的,记住,一切都是幻觉。”

“要不咱俩换换,你进去,我坐阵。”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也不是不换,关键是你又不会坐阵,手伸出来。”

王海波一如既往,往林子强手上拨弄了一掌天雷符。

“又是这招?上次就没灵过!”

同样的招式,怎么可能再被骗!

林子强再蠢也不至于上这种当。

“骗你,难不成我置自己的安危不顾?眼下只有你背得动尸体,我还害怕你不小心让它结合了邪灵,生出个怨灵来,到时候我们全都得死在这里。”

王海波的剑眉伴随着瞪大的眼睛,上下挑动,看上去分外严肃。

“林哥,我陪你一起进去吧。”

毛筠淑意外搭话,倒让林子强有些措手不及。

“你,绝对不可以,我一个人可以的,绝对不能让你有危险...”

“没事的,你要想,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能看到它,这不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山有川,海有沟,就如同我心中有一个你。

距离这东西,它可以很近,也可以很远。

当眼前触碰到一起的时候,那是任何言语都不能替代的默契。

“就一起去吧,你看,一个大男人还没小姑娘有胆量。”

“海波,你可不能...”

林子强很想说出口,却只能令王海波意会。

他尽可能躲避着毛筠淑的回绝,生怕说出口的爱意会被当场拒绝,毕竟现在的关系难得融洽,若再被拒绝一次,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快去吧,去吧,对了,徒弟,来,给你手上也画一个。”

纵使是午后时分,在众多高楼的遮蔽下,房屋显得极其阴森,完全透不出半点光。

这是一栋三层楼高的房子。

小老头腿脚不便,二三楼都已经很久没住过,就在一楼铺了床,而他女儿的尸体,也放在一层的后室。

一层正对着大门,是装了防盗铁栏的玻璃门,上面还雕着古老的花纹。

那年代感,扑面而来,瞬间就将两人拉回贫穷年代。

正面用一根麻绳绑着门把。

林子强用力扯了一下,只能开个半边。

哐当!

反倒是因为挤压,铁皮发出剧烈的响声,拉起警报,提醒着屋内的妖魅。

“筠淑,怕不怕?”

“别说这话,吓人。”

“那换个方式,筠淑,你别怕,有我在。”

“林哥,你好可爱啊!”

她会心一笑,笑着林子强的幽默,笑着他的体贴,笑着此刻所经历的事情。

于她脸上,没有半分的紧张,甚至像回家一般轻松,然而林子强看不出来。

在他眼里,眼前女孩的放心,就是自己给的安全感,那份骄傲足以令血液沸腾。

“你们速度快一点,我撑不了多久的!”

不知何时,王海波已经在地上画了个圈,倒立在圈内,在做着什么特殊的法事。

进了房间,门却自动关上了。

大抵是高低差的原因。

从外面看平整的房屋,原来里边的地面是倾斜向下的,像是一个陷阱,当人真的踏入就别想挣脱。

滴答,滴答...

幽暗的光将周围染晕得发黄。

所幸林子强只能看到灰色的世界。

在灰色的世界里,没有色差的惊悚,倒显得自在很多。

他紧捏毛筠淑的手,不敢放下,生怕一个松手便是永别。

水滴落的声音很清脆,就像是滴落在外边湖里的雨滴。

桌台上的砧板还摆放着残缺的菜刀,依稀能看到有菜叶贴在上面。

噔!

林子强的眼前突然为之一亮,灰色的世界增加了一团光亮,亮得发白。

是灯泡亮了,突然的响动把他吓了一个抖擞。

“林哥,我开的...”

毛筠淑没有半点紧张的气氛,像是惹了事的毛孩,舔羞着脸,生怕被林子强怪罪。

“吓我一跳,这里还是,有点脏旧的...”

墙角几个玻璃瓶蒙上厚厚的灰,标签纸也残碎不堪,但依旧能辨认出,是一堆酒瓶子。

看样子,小老头也是个酒鬼,居然堆了这么多的酒瓶子。

一盏悬空电风扇,上面挂满了蛛网,已经数年没有转动过。

整个房间就一张正方形木桌摆放在正中间,极其简陋。

“看样子是要过走廊,在下面一个房间。”

“林哥,它似乎不喜欢我们靠近,它在害怕...”

“害怕?别怕,要是有危险,你第一个跑,别管我。”

“那怎么行!难道你不想对我负责吗?”

“负责...”

林子强被毛筠淑这么一问,给问懵了,明明她昨天拒绝了自己。

“等等,难道说,从刚才开始,她就没有任何的紧张,绝对错不了...”

“你对她做了什么?”

他一个转身,便用双手狠狠掐住毛筠淑的胳膊,生怕她跑了。

劲很大,似乎要将她的骨头掐碎,至少用了林子强平生最大的气力。

“疼,啊,疼...”

就在此时,在林子强身后,那数以万计的黑色触须,盈盈绕绕,密密麻麻,撮成数道,将他手脚捆住,另有无数道刺穿着林子强的四肢。

霎时间,血肉模糊,那种把骨头都给刺穿的疼痛感,林子强是第一次感受到。

“把筠淑还给我!”

尽管这样,他还是坚信,眼前的毛筠淑已经被妖魅给附身,就如同王彤宝一样。

事出有异必有妖,纵使林子强奢望她的应允,也知道,就现在的自己,很难让她点头。

似乎想用尽最后的力气,然而疼痛已经将最大限度给锁死在半山腰的水平。

他愈发无力,渐渐开始抖动,是因为血液流出身体的原因。

嘚,嘚...

血液滴落在土地上的声音果然不同。

“我就是啊,林哥,别吓我...”

“不,你不是,纵使你装得再像,也不是,她拒绝了我,很干脆...”

那一抹心伤,似乎永远也难以弥补。

它总是在关键时刻挑拨林子强的神经,把内心搅成一团,直到血肉分不清才善罢甘休。

“老屋下,你接住了我,当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的时候,可还记得?”

“我...”

林子强的记忆如同放飞在天空的风筝,断了线,才明白,所谓的高高在上,是多么虚无缥缈。

“原来不是你拒绝了我,而是我没把话说清楚。其实从一开始就喜欢你,喜欢到连自己都不知道...”

他没能说出这番话来,便被黑须拽入了下一个房间。

能感觉到毛筠淑的声音愈来愈远。

“可恶,难道真的到此为之了吗?明明还有最后几天,把话说完也好啊...”

能感觉到嘴角边的血渍在逐渐泛冷,就连空气都是冰的。

“原来这就是要死时的感受,怪可怜的...多床棉被也行啊,不,如果可以,给我换成一个拥抱,换成一个她的拥抱,就如同在张家老宅,把她接住一样。”

他幻想着,用回忆去重温当日的感觉。

这是藏在内心深处的独家记忆。

“要是不自作聪明,多待一会,是不是就在心里住下了?要是多看你一眼,是否天地无色,岁月无痕,只道一曲离殇,不知味。”

花落有意,花自知;化泥成空,香弄痴。

灰色世界里,能感觉到黑须终究是凝成一团,暗自杵在林子强的身后,静静观察着他的心跳缓缓降下。

“林子强,林子强...”

眼前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居然是陆枫霞。

“为什么是你...”

他有些焦躁,不愿意面对此刻的幻境。

“我知道了,一定又是你,邪灵。”

宁台大学的种种,让林子强一下子就断定是邪灵作祟。

他本以为陆枫霞已经死了,却在福陆寿材店得知,她进入了宁台电视台工作。

“明明你很好,为何要让邪灵纠缠我?只因曾将你放在心上,就对我的未来也剥夺,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吗!”

从曾经的欢喜变成了厌恶。

与其说厌恶陆枫霞,倒不如说厌恶自己,厌恶浑浑噩噩,摸爬滚打却始终在痛苦线边缘挣扎的自己。

林子强痛恨,懊悔,无助。

失去的时间又怎能重来,破镜又如何才能重圆?

当一个人蹉跎了岁月,直到再无回天之力的时候,剩余的岁月,就全是毒药,一点点蚕食仅存的精神,把美好都给剥夺,剩下一日三餐,混吃等死。

“你,难道忘记喜欢我吗?”

“怎么会忘记,那个没用的自己。”

“难道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有些人,可能就是平行线,自以为能赶上,却只能走向两个世界,相比你来说,或许此刻的我...”

他坦诚面对着自己的变心。

或者说,满足于能拥有的幸福,这种幸福也是需要争取的幸福。

而它触手可及。

它能在平凡枯燥的日子里给人一种安全感与惊喜。

它能让人站起来,指着人生路大声喊道

“我林子强,来过,疯狂过,不后悔!”

生命的意义不就在于此吗?

当能笑看人生路的时候,也就无悔了。

“如果可以,多想再抱你一次,哪怕就一次都行...”

想起毛筠淑,完全不在意眼前的幻境。

他的脑海有点荤,想入非非,想起那晚的温度,虽然是不经意间的碰撞,却早已将毛筠淑撞进林子强的心里。

“林哥...”

“是你?这大概是梦吧。”

林子强隐约看到,竟是毛筠淑。

她就杵在面前,紧紧闭着双眼,双手握十,似乎在祷告着什么,像一个美少女战士。

“或者也不希望是你,你应该跑的,跑了才好。”

现在的境地,林子强可还没晕到迷糊。

相比于此刻的满足,他更希望毛筠淑已经走出这个房间,就如同真到了生命的尽头,依然会给她祝福一样。

“就,用尽最后的一丝气力...”

他竭力让双手弯曲着,试图将她拥入怀。

也不知道哪里使出来的气力,亦或者是黑须变脆了。

慢慢弯曲手臂,竟真能够到毛筠淑!

她始终静静等待着,鹌鹑一样,呆萌又可爱。

“心跳,逐渐加快,气息,开始变得有力...”

大概喜欢,真能让一个人换了人生。

当林子强拥抱到毛筠淑的时候,或许生命早已发生改变。

咕噜,咕噜...

多希望这个梦能久一点,久成永恒。

他能感受到体温,跟冬日里融化冰雪的第一道暖阳一样。

“阿强,林子强,你们快点...”

偏偏嘈杂的声音惊扰了美梦,能够听出王海波的声音。

“难道说,我还没死吗...”

生命中最大的惊喜莫过于,当美梦成真。

林子强敢发誓,这辈子心跳都没现在这么快,简直要把整个房子给震塌。

“她,她!她,正睡在自己的怀里!”

梦醒了,人没死,岁月依旧。

哪还管什么妖魅!

当生命里泛起了桃花,一切都是最美妙的场景。

“筠淑,筠淑...”

周围黑蒙蒙的。

看得出来还在房间里。

从前屋淡淡射来的光,点上一层灰,陪衬着窗外反射进来的微光,依稀能看见小老头的床位,和棺材。

这是一个简陋的棺材,就连盖子都是用塑料薄膜蒙上的。

尸臭味迎面而来,扑得鼻子里全是,就连嘴巴也没能逃过。

可惜的是周围实在太黑,看不清细节,只能模糊地看到一具尸体躺在棺材里,分不清头和脚。

“林哥,头好晕...”

“别怕,我保护你。”

他抱得毛筠淑更紧一些,贴得更密一点。

“你们快点啊!实在不行就出来,我要,顶不住了...”

王海波的声音可是够大的,隔了这么远,依然能听到。

“林哥,靠你了,我...”

“没事,你跟我一起进来就已经很好了,能站吗?”

“嗯。”

“我去搬,尸体...”

嘴上虽然答应着,可林子强真没搬过尸体,就连采访也没碰过尸体。

他缓慢凑近棺材,尸气更重了些,把眼泪都熏了出来。

双手试着伸进棺椁中,偏偏一个不小心,碰到了棺椁壁。

湿的!

居然是湿的!

黏糊糊的感觉,直将头皮麻炸。

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忙着搬家。

林子强笃定,这不是普通的潮湿。

很可能是尸体溃烂的流脓,亦或者是诸如鼻涕之类的东西。

毕竟从十八楼跳下来,还能保证一个完整的尸体,都算是造化了。

呕!

他不是神人,干呕之下,又呛进去无数口尸气,把眼泪星子都呛出来。

“让我搬尸体,开什么玩笑!”

挪动一下尸体,注定会将她折腾散架。

这哪是搬运,简直就会是分尸。

林子强能描想到那种场景。

那种全身溃烂的肉,像一坨屎一样吧嗒在身上,洗不掉又抹不干净。

最终,鼓起的勇气泄了下去。

是个人都战胜不了,把一滩臭肉黏在身上的感觉。

“还是用推的吧。”

他寻不到办法,试图到棺椁尾部,一个用力将棺椁推出去。

这方法倒还是有些效果的。

棺椁动了一下,往前挪动了几公分。

“林子强,可要用力啊!等等,还是让毛筠淑先出去,这里还是太危险。”

“筠淑,这里交给我,你先出去吧?”

“可是,你一个人...”

“没事的,放心,这不都到这了!”

“那还是不放心的,我就在廊道等你。”

她往前挪动了两步,跟没走过一样。

“算了,林子强你撑住...”

他又复使一力,试图将棺椁一口气推出大半。

林子强笃定,这一次所用的力气比先前可大得多。

然而,此次棺椁丝毫未动,犹如一颗巨石压在上头。

“怎么回事!不科学...”

“她是我的,你们难道,也想跳下去吗?”

声音妖娆,是红衣女妖!

待林子强反应过来,只见它侧卧在棺椁之上。

那双眼睛泛着绿光,犹如墓冢旁的两朵鬼火,分外邪乎。

“你不是要找苏淑芬报仇,怎么跟她有过节?”

得亏是第二次遇见。

人这种生物说来也奇怪,第一次遇见,怕生,第二次遇见,胆子却大了不少。

“难道,你不觉得她对我来说,是同病相怜的人吗?”

“这也不是你害她的理由!”

“害她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

它冷冷的眼神,似乎要将林子强撕为两半。

一个侧斜,红衣女妖竟悉数钻入女尸之中,化为一道绿光。

霎时间,天云逆转,雷鸣阵阵,深秋还能听到雷鸣,可真是够奇怪的。

“不好,你们快出来!”

“筠淑,快跑...”

林子强第一反应,是呼喊毛筠淑快速跑出房间去。

百里冲刺的速度大概就是如此。

生死决断之间,一秒钟的犹豫都能夺人性命。

一步,两步,三步,十步...

从房间内跑出门,林子强能清晰数出来,一共走了十三步,与毛筠淑一样。

嘭!

半开的门被这么一撞,撞得开幅大了些许,也仅仅是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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