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思渺本来只是开玩笑。
但他转头，却感到江鲸像是在说认真的。
江鲸就是在说认真的。
虽然变成人有诸多不适应的地方，但是至少呆在江思渺身边的每一刻他都觉得很开心，比起在海洋馆的时候要好一万倍！
他才不要回去继续表演可笑的节目呢！宁可永远在江思渺身边学习复杂的人类规则！
江思渺也收了收打趣的笑，嗯了一声说：“不会再回去的。”
顿了顿后，他又用轻飘飘的口吻说，“大不了我把虎鲸区砸了，把你再捞出来。”
江鲸竟然真的想了想，忧心忡忡地问：“那到时候你能认出来我是哪一只吗？”
“……”
江思渺忍不住笑了，说，“我知道，我就选最好看的那只就行了。”
江鲸一震，立刻更忧心地思考起来自己是不是最好看的那一只。
“走吧。”
江思渺想了想，没再把手坚持从江鲸那抽出来，牵着一起进了海洋馆。
海洋馆这几天因为虎鲸丢失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上头的追责和民众的质问都压得他们快喘不过气来。
所以虽然还在继续开门营业，但是客流量明显比平时少了很多。
明明是休息日，江思渺都没有见到多少人。
他看了眼导航地图，说：“我们先回虎鲸区看看。”
虎鲸区分为两块，一块是表演区，定时才会开放，另一块是虎鲸休憩生活的观览区。
江思渺走到观览区，此时其他虎鲸似乎都不在，他隔着玻璃望见里面被灯光照得波纹粼粼的人工海水。
他当初就是在这里遇见的江鲸。
江鲸也抬眼看着玻璃内的海水。
他在这个地方住了二十多年，第一次用这个视角看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很熟悉，但又很陌生。
他还记得这里面的每一寸布景，因为他和同伴在里面如同囚禁般在这里生活着，再也去不了别的地方。
对于游客来说清澈美丽的蓝色海水，是他们无形的牢笼。
压抑难受的情绪顿时从江鲸心底翻涌着席卷而来。
原本以为没事的。
原本以为以人的身体来这里不会有反应。
原本以为，只要有江思渺陪着他，他就什么都不怕。
然而记忆不受控制地调取着他内心深处的痛苦，让他从脊柱生出寒凉与恐惧。
不要动，不要动，别让江思渺担心。
江鲸反复催眠着自己。
他是为了你才来的，他是想帮你找到出生地才来这的，你不能打扰江思渺！
江思渺正在虎鲸区的自助观览器上关于海洋馆所有虎鲸的资料，却隐约感到自己握着的手在微微发凉发抖。
他怔了一下，忙回头。
江鲸垂着眼，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仔细一看，甚至在细微地发抖。
“江鲸？”
江思渺试着叫他。
江鲸颤抖着抬眼看他。
下一秒，江思渺就感觉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一拉，“咚”地一下撞进了面前宽厚的怀抱中，接着被用力抱住了。
人类的气息。
是他最喜欢的人类的气息。
江鲸闭着眼，把头埋在江思渺肩膀上，贪婪地吸了好几口这令他安心的气息后，恐惧才逐渐消解下来。
江思渺还在，幸好江思渺还在。
事发突然，江思渺也有点懵。
江鲸抱他抱得很紧，紧得他几乎无法动弹，只能感觉他蹭了蹭自己的脖颈，然后像是吸猫似地吸了好几口，趴在他身上不动了。
不远处一家三口正要路过，父母见状连忙挡住了孩子的视线，匆匆抱着她跑了。
江思渺：“……”
今天又是被误认为男同的一天呢。
不过此时此刻，他已经顾及不上其他人的视线。
他轻轻拍了拍江鲸的背，叫他：“江鲸？”
没有回应。
又加大力气拍了拍：“江鲸，怎么了？”
还是没有回应。
“……”
江思渺默默想了想，最终伸手，也牢牢地抱住了江鲸。
江鲸喜欢粘着人类，尤其是他没有安全感的时候，大约是想用这种方式寻求安慰。
一米九的高个，脆弱起来的时候，还真是让人难以招架。
所以他也回以拥抱，温柔的，用力的，充满安抚性的，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力量。
半晌后，江鲸终于先低声开口了：“江思渺，我不想在这里了。”
这里令他恐惧，令他不安。
他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变回被海洋馆圈养着的虎鲸，重新回到那一段噩梦中去。
“我知道。”
江思渺拍拍他的背，轻声说，“我们走。”
等离开虎鲸区，江鲸情绪才稍好一点。
他回过神来，立刻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我……我是不是耽误你的计划了？没关系，江思渺，你不用考虑我的！”
“不。”
江思渺摇头说，“本来也该离开了。”
“我刚刚翻阅过了那边的资料，在你‘失踪’之后，自助器上把你所有的信息都给抹掉了，可能是怕来访的游客会再度问起你的情况吧。”
“所以我们还是得找个工作人员问问。”
平时海洋馆的工作人员不少，连导游解说也几步就能见一个。
如今门庭冷落，江思渺连转了好几个区，才见到了一个负责给小朋友讲解海洋生物的工作人员。
“您好，我想打听一下。”
“我们海洋馆最近是不是……少了一只虎鲸啊？”
江思渺尽量用着最委婉的措辞，以免触及工作人员的逆鳞。
工作人员立刻扬起笑脸：“您好，不影响的，我们馆内依旧开放虎鲸表演，您可以在下午三点的时候入场——”
“……”
江思渺知道她误会了用意，连忙说，“不，不是，我只是想向你们打听一下那只……失踪的虎鲸。”
他瞎编了一个接口，“我的侄子是‘泰格’的粉丝。他听说‘泰格’消失了之后非常难过，所以我想代替他来问一问你们。”
江鲸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撇开了脸。
嫌弃！
大约是最近兴师问罪的人不少，工作人员的笑明显僵了僵，还是保持礼貌道：“很抱歉，具体的信息我们不太方便透露——”
“没关系，我就是想问问，你们知道‘泰格’的出生地吗？”
工作人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出生地？”
“哦。”
江思渺编瞎话都不眨眼道，“我家小侄子年龄还小，我只能骗他说‘泰格’是回他的家乡了，所以他就吵着要去‘泰格’的家乡看看。”
“小孩子的愿望嘛，我也不能随便编一个哄他，万一他以后从别人那里听到就不好了。所以我想问问，‘泰格’应该是很多年前由海洋馆捕捞上来的吧，当时你们是在哪里捕捞到的呢？”
“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工作人员为难说，“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来海洋馆工作……所以不太清楚。而且捕捞应该不是由我们海洋馆亲自进行的。”
虽然有点失望，但江思渺也并不觉得意外。
他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就要离开，工作人员却拿出了自己的工作平板，说，“不过我可以帮你搜索一下资料库……我想这里面可能有相关记载。”
她的工作内容是解说，当然有馆内所有海洋生物的资料。
工作人员飞快地点击屏幕，搜索泰格：“找到了！”
她一目十行地下去，“‘泰格’的家乡……这里有提到，他曾生活在渡海。”
“谢谢。”
江思渺道。
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蓦地落地，他还想如果再打听不到，可能得问海洋馆更高层的管理人员了。
渡海啊。
还好不是跨半球的海洋，事情变得容易了很多。
江思渺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虽然都是沿海地区，但是渡海离他所在的城市尚有一段距离。如果坐高铁的话大约要四五个小时，坐飞机稍微快一点——
江思渺思绪突然一顿。
不对。
江鲸没有身份证。
他现在是一个黑户，他根本坐不了高铁或者飞机。
这么说来的话，恐怕只有一条路能走了。
决定后，江思渺迅速切了个页面，开始敲击打字。
江鲸见他在原地看了许久手机都没有再走，好奇问：“现在是要做什么？”
“请假。”
江思渺提交了假期申请，一收手机，看向江鲸说，“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