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灯

生气不算是一个很高级的情绪,但生闷气绝对是。

申宸立刻看了一眼日期,此时距离最初注射已经过去半年。

“怎么了?”申宸问道。

她知道晋故没有语言能力,但如果他现在是在生气的话,那就意味着他可能听懂了什么。

眼看他还是那副拒绝沟通的模样,申宸掰着他的下巴强迫他转过脸来:“你不喜欢他们俩?”

没得到反应,申宸继续尝试着问道:“你也想去参加聚餐?还是说,你不希望我去?”

晋故只是一脸懵懂地看着她,显然这些句子对他来说还是太难了——很大概率,他听懂的不是内容,而是语气。

于是申宸脑子一抽,试着用很欢快的语气说了句:“我要出去玩喽。”

下一瞬,整个人都被扑倒在地上。

人生的走马灯在申宸脑中闪现着。

充满争吵的童年,性格不合的父母,并不相爱却被信息素诱导着步入婚姻,明明上一秒还在争吵下一秒却难以自持地纠缠在一起。

他们以为申宸太小什么都不会记得,但申宸偏偏是个天才,她记得住所有事。

然后他们离异,各自组建新的家庭,申宸的求学生涯也就在住宿中度过了。

青春期分化为Omega,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但老师们总说很可惜,这么聪明的孩子却没有分化为Alpha。

在分化前,她从来也没有因长相被人说三道四过,但分化后却因信息素味道普通而遭到嘲笑。更加致命的是,刚分化为Alpha的那些孩子他们并不追着长相漂亮、信息素甜美的Omega跑,他们热衷于从Beta和很普通的Omega身上找优越感。

他们渴望释放自己的信息素,渴望向每一个人炫耀,可如果真对着优质信息素的Omega释放,容易酿成大祸。但是像申宸这种的话,就没什么关系。

信息素普通,就不会太受Alpha的调动,除非遇上特别匹配的。

所以每当有Alpha对申宸吹口哨或者释放大量信息素,她感受到的都只是被骚扰的厌烦。但那些Alpha心里知道她是Omega,潜意识里认为所有Omega都会因他们的气味而难以自拔,于是就在这种乐此不疲的骚扰中达到某种自我满足。

申宸终究还是开始认为,做Omega并不好。

哪怕是最喜欢她、最相信知识改变命运的老师,在告诉她“Omega也可以很优秀”“信息素普通也没关系”的同时,也会无意识地说出“还是要多读书,到更好的地方,才能接触更优秀的Alpha”“总有Alpha会喜欢你这种类型的,没分化为Beta已经很幸运了”这样的话来。

申宸敏锐地感觉到,人们正在把她的价值等同于她的生育价值,“能否嫁给优质Alpha”成了评判她是否成功的唯一准则。

而所谓的“优质”很大程度上指的是富有、社会地位高,而不是温柔、勤劳、听话之类的。

申宸觉得这太没必要了。

这个环境确实是有问题的,在这里她无法成为一个有尊严的Omega,她得去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一个真正有人欣赏她,允许她发挥价值的地方。

于是她就走了,孤身一人来到教授这里。

她曾一度非常快乐。教授将所学倾囊相授,他非常知道申宸的价值在那里,待申宸如同待自己的女儿一般。

这就导致申宸现在更想去把他的骨灰给挖出来扬了。

走马灯跑得飞快,申宸的视线重新聚焦,巨大的顶灯旁,晋故的脑袋正对着她,气急败坏地低吼和摇头。

申宸想说点什么,但是恐惧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悄悄将手探向地上晋故吃饭用的陶瓷碗。

下一瞬,陶瓷碗在晋故脑袋上砸了个稀巴烂。

他是真见不得申宸丢下他自己跑出去玩。

真是Alpha与生俱来的自私。

那天申宸不顾他还留着血的脑袋,把他放在器械上电了两轮。晋故昏过去又醒过来不知多少次,当第三轮的开始键被按下时,他终于在涕泗横流间发出求饶的呜呜声。

好在申宸本来也就是吓吓他而已,真要是完整进行第三次电击,估计人就没了。

关闭电源,打开器械的拘束臂,晋故的身体便像个破抹布一样轰然倒塌。

该有的奖励也没有了,脖子上的锁链“咔哒”一声闭合,申宸揪着他的头发威胁道:“再敢这样,我一定让你死在这个架子上。”

老头给申宸的别墅是很大,可惜的是她不常回去。

研究所有食堂,实验室隔间有浴室和床,这就很够她日常生活了。实在想呼吸新鲜空气的话,那研究所中央还有个操场。

周六那天给晋故留了足够的水和食物,然后走出研究所时,申宸都快忘了公交车怎么坐了。

从郊区一路坐公交到城市,下来还要打个车。

司机听说她的目的地之后眼睛都变大了,不住地问她:“你住那边吗?是去找朋友玩的吧?你结婚了没?做的什么工作?”

明里暗里意指申宸这房子来路不正。

不过她也确实没干什么好事就是了。

房子密码申宸提前告诉了胡粥,所以当她舟车劳顿姗姗来迟时,里头已经乌烟瘴气了。

醉醺醺的说话声,啤酒瓶碰在一起的声音,烤全羊配孜然的烟熏火燎的味道,以及,Enigma的信息素外溢的味道。

申宸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然后走进这危机四伏的别墅中。

因为长期没人,所以家具上大都套着塑料布,现在就是沙发、茶几上的塑料布被扯开了,一群人或躺或坐,悠哉得很。

一楼很宽敞,另一端放着烧烤架,落地窗打开,还算顺利地向外排着烟气。

而一脸不情愿地转动着烤全羊的,毫无疑问是那个年纪最小的,叫吴耐的小伙子。

申宸看着烤架上巨大的羊,有种把她串上也能烤的感觉。

更加震撼的是,地上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羊骨架,旁边还有三个待烤的羊身。

再看向沙发上那伙人时,申宸不自觉地幻视他们都长着狼头:“你们饿死鬼投胎吗?”

“哟,宸姐来了?”鲍立说着打了个酒嗝,看起来心情不错,“想吃顿饱饭是真难啊,好久没吃这么痛快了。”

殷显第一次听这个狗腿的称呼,忍不住笑出了低沉的“咯咯”声,带点讽刺地模仿道:“好了没吴?赶紧的给我们宸姐拆个排骨下来垫垫肚子。”

吴耐气得牙关紧咬,嘴上却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手起刀落划了根排骨下来,唤了声“接着”,随手便把排骨向着申宸的方向一甩。

那一刻申宸以为他是想用这根羊排戳死她。

一瞬间,不管醉没醉的酒都醒了。

胡粥一把把申宸扯了过去,鲍立拦在了她身前,觅淑半道截住了羊排,殷显伸手把吴耐按在了墙上。

这一切走位都是在羊排飞来的一瞬间完成的。

作为所谓的“Enigma之母”这也是申宸继被晋故撞成脑震荡之后,又一次非常直观地感受到他们异于常人的速度和力量。

冠妄倒是一如既往的处于观望状态:“小吴,你干嘛呢!”

吴耐正被殷显扭得嗷嗷叫:“我没反应过来,我当宸姐跟我们一样呢……松手啊你是不是故意的!疼疼疼!”

胡粥看着神情恍惚的申宸,赶忙拍拍她的脸:“没事吧宸姐?这也没伤到你啊,是吓着了?”

“不是。”申宸把她的手扒拉开,“我好像突然想明白了。”

这个插曲暂且掀过,申宸接过觅淑递过来的羊排,坐到了沙发上。

其他人也不再杵在原地,纷纷聚了过去。

“这个事儿是这样的。”申宸梳理着自己的思路,“我一直想着,只要我能找到还你们自由的办法,让你们不再受控制,就可以借助你们的力量杀了老头。甚至今天来这里,就是想和你们谈谈这件事的,但是我刚刚突然发现,这不对。”

“如果真是这么个逻辑的话,那你们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只要随手给老头一梭子,事情就解决了。你们甚至不用管稳定剂的事儿,因为稳定剂是我提供给你们的,和老头无关。但是你们就是没有对老头动手,这是为什么呢?”

吴耐开口想说话,被申宸堵了回去,她用了更直白一点的方式来解释这个现象:“因为杀老头对你们来说根本就没好处。”

申宸说着咬了口羊肉下来:“是的,严格来说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伙的’。只有我的目的是要老头死,你们的目的就只是要自由。”

“我想要老头死,是因为性命掌握在老头手里。他还活一天,我就得给他做一天的事。但你们没必要,因为掌握稳定剂的不是老头而是我,老头从事实上看并没有对你们造成威胁的能力。你们之所以到现在也没对老头动手,归根究底是因为他给你们的一切你们都很喜欢。”

“同时‘杀死老头’这件事对你们的处境也没有任何改变。意思是就算老头死了,你们依然是一群不自由的人,甚至还会从不自由的富有者变成不自由的普通人,得不偿失。哇哦,这确实是我很难想到的一点,我话说得难听点,就是你们其实已经被老头收买了。”

“甚至你们可能还会担心,没有老头之后我还受不受控?我还愿不愿意每个月固定为你们提供稳定剂?我会不会开出天价,让你们拿钱来买?如果没人能压我一头,你们的安全感从哪来?”

作为一个学术派,探索人心对申宸来说真是格外有难度的事情,但好在,也不是不行。

“所以说,这事儿应该这么谈。”申宸抬头看向他们,“我们统一一下我们的目标——既要老头死,又要维护你们现在社会地位,然后还要还你们自由。只有这三点同时满足,我们的合作才可能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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