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这丫头真聪明

昏黄的琉璃灯下,四周寂静,流萤有一下没一下的替蕊娘梳着似绸缎的黑发,她是真心替蕊娘高兴:“今儿个老太太可就是把话挑明了,姑娘,奴婢见世子和您虽然未见几面。但他看着您的眼神,就很是欢喜。”

“傻丫头,越是这样,我恐怕我和他越是成不了,老太太这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原本她不说那个话,即便事儿不成,我依旧可以说亲,但她这般说了,万一事情不成,我在这里也待不下去了。况且,相处以来,我总觉得把表哥当成我哥哥一样的。”蕊娘不知怎么又想起郭妙仪的眼神,若是她和心爱之人去对抗舅父舅母她也不怕,但她和表兄这些日子接触以来,没有天雷勾动地火之感,所以让她用性命来对抗,不太可能。

这桩亲事成了,固然不错,毕竟亲上加亲,舅母再不喜欢自己,等她进了门,她是非常有信心可以处理好关系的。可即便不成,她就当来京城游览一番,见过大世面,进退自如,并非一定强求。

可老太太来这么一出,恐怕从今日之后,她是进退维谷。

“流萤,熄灯安睡。”

香雪院的灯很快熄灭,萱草堂亦是如此。

但韩老夫人并没有睡着,她正和赵妈妈就着黑夜说话,仿佛更安心。

“他们夫妻还妄想争储,看的真是另人心惊。”韩老夫人看到儿媳妇今日那热络的态度,比以往更明白几分。

赵妈妈则道:“老夫人,您是如何想的?今晚上您挑明了,他们若是还装糊涂,不如您进宫请旨。”

韩老夫人无奈道:“我若能请早就请了,我那位姐姐,是个弄权的高手。昔年先帝登基,登基之后宠爱年轻的妃子,你可还记得那位杨贵嫔,宋懋妃。她们都生下小皇子,仗着宠爱对我姐姐一口一个老妇的骂着,先帝也不喜欢当今皇上,觉得他仁弱,几度动了废太子的心思,可就在先帝召来大臣写废太子诏书的时候,是我姐姐闯了进去,此事作罢。后来,当今皇上登基,杨贵嫔宋懋妃的儿子都被杀,两位妃子及其娘家人也都惨死。”

“我不愿意我们家搅和进去,我朝立嫡立长,二皇子哪个都不占。即便真的要争,也得等大皇子倒下再说,她们夫妻以为自己是谁啊?太后如今权利被皇上收拢不少,正是搅浑水的时候,我巴不得他们老老实实的过日子,他们倒好,只恨不得摇旗呐喊,还以为自己做的高明。”

赵妈妈痛心道:“您的苦心,他们是一点儿也不明白。”

韩老夫人笑道:“所以你让我进宫请旨,我姐姐绝对不会答应,她巴不得皇子们各个斗起来,反而还要亲近她这位祖母,顺便架空皇帝,让她愈发声势浩大,怎么可能会答应我呢?”

如此,赵妈妈又急问:“可太后和皇上是亲生母子啊?”

“那又如何,皇上对庞家已经很不满了,当年庞家助先帝登基,满门荣耀,现下皇上暗地里拔了多少庞家提拔的官员。太后自小以武曌吕后为榜样,皇上却认为女子干政牝鸡司晨,二人背后各有势力,他们即便不斗,背后也有势力让他们斗起来。”韩老夫人看的很清楚,就是因为清楚,也知道自家这个泰安伯有几斤几两,才想让韩羡娶蕊娘。

蕊娘品貌如此出众,性情也好,还和韩羡是姑表亲,人家孟家也是世代行伍出身,父兄也得力。俗话说娶妻娶贤,光看一时的门第,不看姑娘品德,唉,这娶妻不贤可是毁三代啊。

赵妈妈是从韩老夫人还只是守备家的二小姐就开始伺候,深深的了解韩老夫人为人,她正是因为见过太多阴暗,所以对荣华富贵权势地位没有永宁夫妻那么看重。

昔日窦太后还在世,俨然另一个吕后,窦王妃是正妃,多么娇憨明媚的一个人,即便是现在的庞太后都要匍匐在窦王妃脚下。而窦王妃家世那般显赫,还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在长乐郡王府简直是专房独宠,甚至有人说庞侧妃若非是圣上赐的,长乐郡王都不会纳妾。

可是长乐郡王被拥立为皇帝时,第一个先杀了窦王妃,还挨个杀了自己的四个儿子。

“老太太,您看伯爷和郡主这次会按照您的做吗?”赵妈妈抱持着一丝希冀问道。

韩老夫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幽幽的道:“君子之泽,三世而斩。人的福气是有定数的,连秦始皇也未必能够长生不老,更何况我等凡人,偏偏有人不自量力,出生已经是享福,还巴不得永享权势富贵。”

赵妈妈也是跟着叹几声。

永宁郡主和丈夫韩伯爷却是被韩老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忧心忡忡的想着对策,生怕破坏了她们的计划。

这一夜最高兴的人要属韩羡了。

他甚至还又反问了一次身边的小厮:“果真,老太太真的是这般说的?”

“是啊,在场的王妃诰命,哪个都听清楚了。她们出去的时候,握着表姑娘的手那是夸了又夸。”小厮也为自己主子高兴。

要说郭表姑娘和孟表姑娘,论起家世当然是郭表姑娘更好了,人也气派,无论去哪儿都前呼后拥,说话爽利,行事果敢,十个男儿怕也不及她呀!但她太厉害了些,还没进门,就管东管西。不像孟表姑娘,温厚纯良,出手大方,谈吐清雅,就是对他们这些小厮们也很客气。

韩羡开心的睡不着,只觉得自己总算是摆脱郭妙仪了,即便小厮伺候他入寝,他躺在床上也是欢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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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宴过完,蕊娘在韩老夫人这里请安后,又往永宁郡主处去,此时,永宁郡主正在喝灵芝水,据说她让人把灵芝研碎,加水煎服,早晚各一次。

“舅母。”蕊娘躬身请安。

永宁郡主看了一眼蕊娘,垂下双眸:“你来了,这几日寿宴也辛苦你了。”

蕊娘笑道:“舅母说哪里话,要说辛苦,还是舅母你最辛苦,我不过是陪在老太太身边罢了,饶是这般我都有些受不住呢。”

“你们年轻人是这样的,年轻,太稚嫩,不像我们是操持惯了的。就是心里熬着,也得面上顾着好看。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站不了也得站了。”永宁郡主道。

蕊娘这次来,当然是要同永宁郡主说清楚,因而她坐下道:“我就是到了舅母这个年纪,只怕也是不成的。是了,说起来,我有一件事情想问舅母。”

“哦,不知是何时?”永宁郡主心想,也不知道你捣什么鬼。

蕊娘道:“说起来还是我大堂姐的事情,她和离归家,说宁国公主要下降给应六郎君。这事儿原本不该我女儿家管,但舅母不是外人,我就斗胆问一句,皇上是否已经赐婚?”

没想到蕊娘问起这个,永宁郡主不知其用意,故而斟酌道:“皇上已经下旨户部和工部,重新为宁国公主建府,只是和这位应六郎有没有关系,我们就不知道了,谁也不敢妄议皇家之事啊?”

“是啊,应家与我们家是姻亲,如今两家虽然没有反目成仇,却已经是不再往来。说来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也不过如此,我早已看开,但此番来外祖家,外祖母和舅父舅母对我如此周到,我也是感激涕零。现下,外祖母寿辰已过,我也该离开京中回家了。只是外祖母对我这般好,我也不忍直接提,所以,我想等年后冰雪融化之后,去信给我母亲,一并回我们襄阳老家,这寄信的事情,就想麻烦舅母……”蕊娘故作不安。

永宁郡主立马起身道:“好孩子,你舅父早已说过,你在我们家里,就跟自己家一样。你闹着要走,可不是说我做舅母的招呼不周。”

蕊娘也起身,连忙摆手:“看舅母说哪里的话,舅母对我再好不过了。只是我母亲独自居乡,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我来求舅母也是不想让外祖母怪我。如此,还请舅母成全。”

说罢,又拿出一封信来放在桌上。

永宁郡主看信封,最右边一行写着敬求尊驾至湖广襄阳府东三大司空牌楼孟太保府邸,中间一行写母亲大人慈鉴,最左边写着,儿孟二姐拜上。

孟家祖父官至三公之一的太子太保,其伯父最后追封工部尚书,这工部尚书别称大司空。书信字体之轻灵顺畅,绝非一般闺阁女子。

永宁郡主推辞一番,见蕊娘坚持,也就收下,面露欣赏之色。无论如何,这姑娘还算识时务,知道要走。

蕊娘也是千恩万谢的离开,离开之后,永宁郡主用篾片打开,里面也的确如蕊娘所言,想回去孟家,让孟家派人来接云云。

看到这封信,她才放下心来,这蕊娘比韩老夫人聪明,现在就向自己表明态度,要求返家,看来她还是识时务。

而韩老夫人也正和赵妈妈说起此事:“我看郡主恐怕会对蕊娘不干休的,你帮忙看着些。”

赵妈妈有些焦急道:“老太太,刚得到消息,孟姑娘跟郡主提出要回家,把信都交给郡主了。您看这……”

“这丫头还真是聪明。”韩老夫人却笑了。

赵妈妈起初不懂,后来也笑了。

现下京中已经飞雪了,运河上船只都停了,这封信要送也是要到来年开春,而从现在到明年,孟姑娘都是安全的。

原本韩老夫人还担心郡主对付她,没想到现在她自己倒是解决了。

而从年底到开春,已经足够韩老夫人操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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