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海

言峥蓦地停住。

叶问夏也跟着停下,“怎么了?”

黢黑的眸倒映她模样,他重复了一遍:“命中注定的人?”

叶问夏点头:“是啊,你不出去走走怎么遇得到那个人。”

言峥看着她笑了下。

叶问夏没太明白他这声笑什么意思,“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

言峥:“对。”

得到肯定,叶问夏眉眼有几分得意,“那是。”

庙宇前有一位身穿降红色僧服的喇嘛,正闭上眼转动手上佛珠,另一只手握着转经筒,嘴里念念有词。似感觉到他们走近,喇嘛睁开眼。

言峥双手合十,说了句她听不懂的话,像是藏语。喇叭听完面带微笑回了句,同时看向叶问夏。

叶问夏照葫芦画瓢也双手合十,小声问言峥:“我该说什么?”

言峥配合她说悄悄话:“阿弥陀佛就可以,师傅听得懂。”

“哦。”

叶问夏按照他说的,果然喇嘛回以同样一句,微微侧身示意他们可以进去。

“谢谢。”叶问夏双手合十道谢。

迈过高高门槛,大殿香雾萦绕。

叶问夏捏着背包的带子,“你刚刚说的是藏语?”

言峥应:“嗯。”

叶问夏:“是什么意思?”

言峥:“也是阿弥陀佛。”

叶问夏点点头,又问:“你很精通藏语吗?”

“还行。”言峥转头看她,“感兴趣?”

“那没有,只是觉得你很厉害,知道的也多。”叶问夏不吝夸奖。

大殿佛像旁放置有功德箱,叶问夏摸了摸自己包,现金只剩几块。

“你身上还有现金吗?”她问言峥。

言峥摸出钱夹。

黑色钱夹一览无余,最外面透明夹是一家三口合照,叶问夏就在他旁边,是以一眼就瞧见。

照片里的言铮估计三四岁样子,身穿橙色消防服的男人抱着他,他手里拿着消防车模型。照片拍摄是夏天,浅白色碎花裙的女人美丽端庄,肉眼可见的开心,与男人手紧紧相握,无名指戒指相贴。

照片四周因氧化而泛黄,看不清男人消防服身上的小字,右下角时间也模糊,只隐隐能看见“曲京”两字。

“叔叔是消防员啊?”叶问夏不禁起敬。

言峥拿钱的手一顿,“嗯。”

叶问夏看他表情,发现他兴致并不太高,仿佛不愿提及关于父母的事。

言峥合上钱夹,“只剩这些。”

小厚的一叠,有好几千。

叶问夏退一半回去,“这点已经够了,我微信转给你。”

她又问:“你不拜一下?”

言峥:“不用。”

“那好吧。”

她将手里的钱分成两份,捐赠时小声说了句什么才放进去,跪在蒲团双手合十,很虔诚的许愿。

许完愿,她双手朝前摊开伸直,磕头。

从措普沟离开,两人直达今晚目的地——巴塘。

海拔急剧下降,叶问夏连吸了好几口氧气,摸摸有些胀痛的耳朵,“忽然从高海拔下来还不习惯,感觉有些醉氧。”

言峥将车速更放慢了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就是耳朵感觉像堵住了。”叶问夏熟练的磕出两颗口香糖。

预定的酒店在县城靠南位置,没有电梯,镶嵌在墙上的电线垂下来,好在房间环境不错,干干净净的,也没有异味。

坐了一天车,叶问夏已经不想动,在微信上跟言峥发消息。

【叶问夏:我们要不直接点外卖吧。】

【言峥:行。】

她在外卖软件上挑挑选选:【要不我们吃火锅?】

【言峥:可以。】

她点了个微辣汤底,刚付完钱,微信弹出消息。

是一张照片。

【喻冉:我今天看到祁书尧跟一个女生吃饭,听着像相亲对象。】

“啪”

手机砸到脸上,鼻子被打得生疼,眼角氤氲点点水汽。

她捂着鼻子,点开那张照片。

照片中的祁书尧着白衬衫,鼻梁上架着无边金丝眼镜,眉眼清隽,常年拿手术刀的手修长如竹,咖啡厅的光落在他头顶,好似一副水墨画。

在他对面的女生精致漂亮,如童话里的公主,两人脸上带笑,相谈甚欢。

叶问夏鼻子一阵发酸。

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祁书尧笑得这么开心,可见他是真的喜欢对面人。

【喻冉:现在你可以彻底死心了吧。】

【叶问夏:早就死心了。】

【言峥:开门。】

以为是点的火锅到了,她将手机随手仍在床上,趿拉拖鞋到门口。

外卖没到,言峥拎着塑料袋站在门口。

“你—”

“哭了?”

两人异口同声。

叶问夏摸了摸眼角,“没有,刚刚手机砸到脸上了。”

言峥点了下头,把手里东西给她,“昼夜温差大,多穿点。”

红景天胶囊,氧气瓶,还有暖手宝。

叶问夏感叹他的周到,“饭马上就来了,你要不进来等吧。”

言峥收回手,“你收拾好到我那边来。”

“噢。”

两间房格局差不多,一米八的大床,飘窗铺着地毯,小桌燃着檀香,整个屋内都充斥着好闻的味道。

言峥将她带过来的暖手宝冲上电,又把火锅弄开。

窗外灯火通明,远处雪山藏于黑夜之中,火锅腾腾冒着热气,混着檀香味道,浑身每个细胞都放松下来。

“应该点两瓶酒的。”她说,“你会喝酒吗?”

“会。”

叶问夏:“那我点两瓶酒?”

言峥抬眼:“你酒量怎么样?”

叶问夏:“还不错。”

言峥拆一次性筷子,“我酒量比你好。”

叶问夏没明白:“所以呢?”

言峥正要说话,房间灯忽然一下熄灭,走廊的灯都灭了,楼下传来吵吵闹闹声音,依稀听到“着火了”三个字。

言峥拽着她就往外跑,“走!”

叶问夏跟着他跑下楼,大厅浓烟密布,大火从一门之隔烧过来。

“到外面去。”

言峥推开她,手肘曲起,敲碎楼道消防栓的玻璃。

他抖开水带,接好,拧开阀门的同时接上喷头,动作迅速熟练如已经做过无数次。所有人都在朝外面跑,他一个人逆着人群往里走,让人畏惧的大火仿佛对他不成威胁。

水带被慌乱跑过的人踢踩,连接口出现松动。

叶问夏快步过去,将松动的连接口合上,但连接口不知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就算合上很快就开始松,承受不住水压。

“快来帮忙啊。”她朝看热闹的人群喊。

没有人听到她的话,亦或是听到了也装作没听到。

有水从缝隙间跑出来,打在脸上生疼。叶问夏头偏开,脱下身上的外套,拧成绳子妆,将两边紧紧绑在一起。

“出去。”言峥单手拎起她,“保护好自己。”

“我的羊,我的羊还在里面。”等候在外面的人焦急的对言峥喊,“救救我的羊,快救救我的羊。”

“羊重要还是人重要?”叶问夏抹了把脸上的水,“这么大的火你看不到吗?”

“我的羊可值钱了,没了它我们一家怎么活啊!”那人说着跟言峥跪下,“我给你下跪,拜托你救救我的羊,我们一家半年的生活就靠它了,求求你救救我的羊,求求你了。”

叶问夏还要说话,就见言峥从一侧扯过床单,往上面打湿水。

他看着她:“会用水枪吗?”

叶问夏:“会。”

他将水枪给她,“用腋下稳住,四十五度角朝火里喷水。”他又跟跪着的人说,“帮她稳住水枪,灭火,我去救你的羊。”

“好好好好。”

那人一听赶紧上来帮忙。

叶问夏担心的看着他,“别去。”

言峥冲她笑了笑,“放心,我不会有事。”

“言峥!”

他义无反顾冲进火海,她的声音被淹没。

“嘭”

玻璃因为高温碎裂,落到脚边。

叶问夏按照言峥说的方法,用腋下稳住水枪,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祈祷言峥能安然无恙的出来。

身后传来消防车声音,穿着黑色灭火服的消防员拎着水带进来,其中一名带红色头盔的消防员指挥其他人把叶问夏和老头撤出去。

“还有人在里面。”叶问夏如抓到救命稻草,跟那名指挥说,“他刚刚进去救羊了。”

“同志放心,现在请你到安全区域,配合我们的工作。”

叶问夏知道自己留下来帮不了什么忙,跟还在叫着救羊的老头一起到警戒线外等着。

消防员将水带接上消防车,几人分工明确,随着里面一声立刻开水。

玻璃早已碎完,电线烧得滋滋啦啦响,叶问夏从未觉得等待如此熬人过,急得来回转圈踱步。

“出来了出来了!”

她抬头,果然看见言峥从一片废墟里跑出来,一手抱着一只羊。

心里大石落地,她快步过去。

“你没事吧?”

言峥:“没事。”

他将手里的羊给老头,“你的羊。”

老头颤颤巍巍抱着那两只羊,“我还有一只呢?还有一只羊。”

“那只,已经死了。”言峥说,“我进去的时候,那只已经被烧焦,救不活了。”

“那是因为你进去得太晚了!你要是进去早一点,我的羊就不会死!”老头情绪激动,把怒火发到言峥身上,“你赔我的羊,赔我的羊!”

言峥任由老头推搡着,“抱歉。”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赔我的羊!一只羊都救不了!”老头语无伦次,一番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就你这贪生怕死的样子,你能做什么?!”

叶问夏被彻底激怒,将言峥挡在身后:“你这么厉害你怎么自己不进去?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你还要他怎么样?你不怕死你躲在外面干什么,你自己进去救啊,自己去找啊。”

“他能做的很多,而你,除了会在这里无能狂怒,用指责他人来躲避自己的无能懦弱,你又能做什么?”

言峥拽住她胳膊,摇头,“算了。”

“不能算。”叶问夏火冒三丈,“凭什么你拼着自己的性命危险帮他救羊,他一句感谢感激都没有,还好意思指责你,我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到他下巴的女孩双眼因为生气微微瞪大,白皙脸上染上一处黑灰,眉头紧皱,为他打抱不平为他委屈。

“你已经很好了。”她说。

言峥眼眸骤动,心尖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碾过,又疼又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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