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淮无视了祁修文想要杀人的目光，继续说：“你把人扛上。”而后他又对着魂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的虞风道：“你去带上柳文清。”
虞风迅速回魂，将被沈卿淮捆成虫子的柳文清抗在了肩上。
都安排好，沈卿淮撤去了结界，他们出来的位置已然不在消失的地方，而是一个僻静无人的小巷。
晨间被拽入结界的时候倒还好，街道上并没有人，也不知是时间太早人们不愿意出来，还是听闻柳文清在今日又要成亲故意躲避。
总之那会的街道冷清极了，只影难成双，凭空被拽入结界肯定不会引起注意。
可眼下不同，时间过去这么久，沈卿淮无法判断外面的情况，且不说会不会被注意，要是轿子落地的时候，不小心把人给砸了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因此他简单调整了一下出来的地点。
看着这个僻静的小巷，沐云溪莫名觉得熟悉，细细想了一会，她终于记起，这里原来是县丞府的后街。
她当时就是在这里看见了凌云宗的马车，然后钻进去躲追赶，最后在群尸乱舞的夜晚和沈卿淮来了一个脸对脸。
说实话，这种重逢的方式，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一来太过于丢人现眼，二来还是那句话，她根本没有做好任何重逢的准备。
那一夜对于她而言，简直就是无法磨灭的噩梦。xizu.org 柚子小说网
不过沐云溪现在并不是很在意这些，而是她注意到，沈卿淮好像又变强了。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最初开结界的位置距离县丞府似乎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沈卿淮刚刚不过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就将结界的出口定在了县丞府的后街。
很不错，没愧对他修仙第一人的称号！
沐云溪暗自在心底给自己曾经的师尊做了评价，并表示很满意。
而这时，沈卿淮还在做最后的清理，他用灵力将轿子化成了飞灰，紧接着又把四个轿夫挪到了墙根的地方，然后替他们把这一小段的记忆给洗去了。
待四位轿夫醒来，只会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囫囵的梦，什么也记不得了。无广告网am~w~w.
全部清理好以后，沈卿淮终于想起自己那把还插在土里的佩剑，他将可怜兮兮的佩剑收好，一转身就对上了沐云溪的视线。
“看我做什么？”沈卿淮问。
“不能看吗？”沐云溪立刻收回视线，心虽然很虚但嘴特别的硬：“你又不是什么大罗金仙，难不成还会爆金光闪瞎人的眼睛不成？”她抿了抿嘴：“看看怎么了，你就当成瞻仰呗。”
别人的瞻仰都是眼里星光摧残，脸上带着无比敬畏的神色，沐云溪到好，眼神平静无波，脸上还摆出一副“表现的不错，值得赞许”的姿态，看起来更像一个装蒜的长辈。
对于沈卿淮而言，他感受过无数种不同的瞻仰，可却是第一次知道，瞻仰竟然还有这种方法。
“行，”他闷笑了一声，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其它，然后神色淡淡的说：“那你就多瞻仰一会，我不在意。”
“······”
沐云溪脸色瞬间紧绷，心说：呸！不要脸的东西！
大家陆陆续续的往县丞府里走，一众家仆见自家老爷和公子被人这样对待，却是半个字也不敢说。
毕竟动手的是沈卿淮，所以他们选择性眼瞎，全当没看见，带着无法治愈的伤病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
而沐云溪显然是想和沈卿淮拉开距离，所以几个男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以后她才抬脚，而许蔓姝竟也没有走，和她一起走在了最后。
“不去前面吗？”沐云溪问。
“不了，”许蔓姝摇了摇头，垂眸道：“你身边阴气重，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话音一落，许蔓姝就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偏颇，她将斗篷紧了紧，苦笑道：“我现在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吧。”
沐云溪脚步顿住，偏头看向了她露出来的、那半张惨败色的脸，轻声问：“为什么这么想？”
如果亡灵也会流泪的话，那么许蔓姝的脸现在肯定是花的。
但亡灵显然不能，所以许蔓姝只能哑着声音说：“我很清楚自己的状况，我马上就要压制不住怨气，彻底变成邪秽了。”
死后的这一年，许蔓姝一直在努力的做斗争，她的执念告诉她，只有杀了柳县丞，她才可以解脱。但她仅剩的理智却告诉她，不能这样做，不然就彻底没有回头之路了。
沐云溪一言不发，只是迈着莫名有些沉重的脚步，走到了县丞府后院的小凉亭里，然后缓缓坐在了小石凳上。
许蔓姝跟着她，站在凉亭里，四下环顾在大火之后被重建的一草一木，似乎哪里都没有变，可似乎哪里都变了。 m..coma
良久之后，许蔓姝问：“等处理完柳家，仙尊是不是就该来打散我了？”
沐云溪脱口而出：“不会。”
“姑娘，你其实不必这样安慰我。”许蔓姝不信沐云溪的话，“清丰镇离凌云宗这么近，我活着的时候就经常听说仙尊除秽的手段。无论是邪秽还是半入邪秽的亡灵，一旦落入他的手里，就再也没有生路了。”
话虽这样传没错，但真正的除秽手段，和人们所认真的完全不一样，只有真正除过秽物的才知道过程到底是怎样的。
不过学这一术法的人有规定，他们不可以提前透露任何和最终除秽手段相关的事。
所以沐云溪有嘴不能言，只能隐晦问：“许蔓姝，你死后作恶了吗？”
“应该没有吧······”许蔓姝有些迟疑的说：“至少清醒的时候，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其实，许蔓姝不仅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相反还在竭尽全力去保全无辜的人。
她在清醒的时候救了六个无辜的新娘，并用自己的怨气压制着那十八位枉死的新娘，不让她们跑下山去作恶，甚至促成了一场人鬼交好的情谊，要是传出去应该能成为一段诡异的佳话。
“不过，”许蔓姝又说：“失控的时候我就不知道了。”
沐云溪的手指摩挲起石桌上的茶具，道：“安心些，你失控的时候也没有伤害过无辜的人。”
“你怎么知道的？”许蔓姝诧异的问。
“秋余告诉我的。”沐云溪还记得秋余满脸惊恐的模样，她起初以为秋余是被外面的场景给吓的，后来询问一番才知道，她是被邪秽相斗的场面给吓着了，至今都没有完全回魂。
许蔓姝有些紧张的问：“那姑娘怎么说？”
“她说，”沐云溪道：“你在失控的时候，那些被你限制了自由的亡故新娘，都会及时赶到拦着你，虽然她们每次都被打的很惨，但每次都会来。”
至少秋余所看见的几次缠斗是这样的。
许蔓姝舒了一口长气，非常庆幸的说：“太好了。”
气氛逐渐轻松，沐云溪看着那就算披着斗篷也略显单薄的身躯，试探性的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许蔓姝回头看她。
许是动作有些大，她露出了大半张脸。
若是许蔓姝还活着，一定会是一个惹人喜欢的姑娘。
沐云溪心想。
沉默片刻，沐云溪问：“你为什么要救人，又为什么要压制那些死去的新娘，不让她们去找柳文清？”
这个问题似乎难住了许蔓姝，她双目放空许久才蓦然开口：“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想给她们留一线微茫的生机吧。又或者——”
许蔓姝骤然哽咽，团身蹲了下去，许久许久之后，她有些动容的小声道：“又或者——还有一点对柳文清的于心不忍吧。”
或许是吧。
柳县丞当初为了这个县丞之位，不惜对整个许家痛下杀手，最后又放了一把大火，将他犯下的所有罪孽都烧留在了余烬中。
所以许蔓姝恨他，而她自己也因为这份执念长久的留在了这方天地，不得安宁。
但她和柳文清之间的关系，难免叫人唏嘘。
而柳文清也因为她误入了歧途，又难免不动容。
世间之事大抵如此，在我们的意料之中，却又在我们的意料之外。自以为永远不可能发生的事，没准下一秒就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抱歉。”沐云溪意识到自己似乎不小心戳到了许蔓姝痛楚，“我不该问的。”
许蔓姝释然的笑了笑：“没关系，我其实很开心，”她顿了一下，柔声道：“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人来接那些姑娘们回家了，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的。”
在那个地下迷宫见到许蔓姝，沐云溪和沈卿淮听她讲述了事情的原委以后，又在她的请求之下重新查看了那些死去的姑娘们的情况。
她们的状态远比许蔓姝要好，虽说有了执念、有了怨气，但还不至于被划分为邪秽。
后来，她和沈卿淮从那位八……被柳文清切的最惨的姑娘口中悄然得知，原来是许蔓姝在帮她们分担怨气，因此她们没有入邪秽之途，并本能的畏惧许蔓姝，非常听她的话，不在白天出棺。
但害怕之余，她们也担心许蔓姝在失控的时候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
于是每次许蔓姝失控的时候，她们都会克服恐惧，根据亡灵之间的特殊联系，第一时间赶过去反压制她。
直至许蔓姝陷入昏迷，彻底冷静下来以后，再悄悄的，不留痕迹的离开。
所以，除了许蔓姝在等待，其实每一个人都在等。
只不过有些人能把这份愿望用言语轻松的表达出来，有些人不能罢了。
“许蔓姝，”沐云溪起身走到了她身边，缓缓蹲下，笑问：“你想回家吗？”
许蔓姝慢慢捂住了脸，苦涩道：“怎么可能不想，可是我已经回不去了，而且又有谁能接我回家呢。”
她家破人亡，似乎只有被打散的命运了，甚至连来世都没有。
怎么可能回家呢······
沐云溪却拉下了她的手，抵住了她的额头，弯弯了眉眼。
“别怕，我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