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章

晚上顾雪居的食物依旧是馒头。

不过正当他吃着馒头块的时候,他听见几个人正议论着什么。

好像是……瘟疫?!

顾雪居小心地往声音源头挪了挪。

那几人声音小了些,旋即一人道:“要不是来了那小六,我们也不会有这种担心。”

另一人道:“可别说这种话,小六是总督的心尖肉,哪里是我们能置喙的?”

“我呸,死断袖。”

顾雪居心中蓦地一跳,不禁扬声道:“几位大哥,能否问一下,断袖是什么意思?”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了,听这人的语气,这应当是个骂人的词,他一出声,便是告诉他们自己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果不其然,那人低骂一声,“艹了,居然忘了还有这小子。”

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应当是那人过来了。

那人腰挂弯刀,长得凶神恶煞的,开了牢门进来,“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顾雪居坚决地摇头,“什么?”

“你骗鬼呢?”又是当胸一脚。

不是,这些人怎么这么喜欢踹人呢?!好好的手长着是好看的?

顾雪居憋着一口气,瞪着他。

“顾雪居,是吧,”那人缓缓蹲到他面前,面上几分戏谑,“听说你是上京那头的贵人,景安王世子……听听,这名号,多威风,如今还不是照样被我踩在脚底!”

顾雪居皱起眉,不太明白他哪来的怨气。

无冤无仇又怨恨丛生,这该不会是什么恶霸,被他爹揍过那种……

那人阴阳怪气来了劲,“你问我什么是‘断袖’,你这种人怕是听都没听说过,两个男人搞在一起,像正常男女一样交.合,懂了没?你对这个这么感兴趣,你该不会和小六一样吧?”

“你有病吧。”顾雪居没来由的被他气着了。

他也不明白自己在气些什么,他甚至一时没法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为什么……

他心中逐渐浮现出什么。

被他骂了的这个不怒反笑,又凑近了些,“该不会被我说中了吧?顾世子,顾巡抚?”

顾雪居冷着脸瞧他,“不。”

那人心里笃定了这个说法,冷哼一声,正欲说什么,身后传来一声,“二哥,总督让您过去一趟。”

是江荀鹤。

老二眯起眼打量了他一番,似乎是在确认他是不是在说谎,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所以然来,而总督之命他不敢违抗,只振袖走开了。

江荀鹤将顾雪居手头的馒头扔到地上,伸手去解束缚他的麻绳。

馒头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沾了很多灰,但这是顾雪居今晚唯一的食物。

束缚的麻绳一解开,顾雪居活动活动手腕,躬身去把馒头捡起来。

江荀鹤一怔,嗤笑道:“顾雪居你要不要脸,别人扔在地上的馒头你也要吃!”

“饿。”顾雪居吐出一个字便迫不及待地将馒头塞入嘴中,没嚼几下就往下咽。

好在没噎着。

吃完馒头,顾雪居才将视线投向他,“良心发现,打算放我走了?”

江荀鹤想起正事,神色一凛,“城里发了瘟疫,为了保全你这条小命,总督特意让我把你转到巡抚府上去。”

“怕我死了,脏了你们的牢房?话说,你们把我放出去,不怕我跑?”顾雪居全然不信这些人这么好心。

“你跑不了的。”

顾雪居拿回自己的包袱,换了件衣袍,跟着他从小路来到巡抚府——兴许这里会是他今后的落脚处。

“这几日别出门,水和食物我检查过了给你送进来。”江荀鹤严肃道。

啧,软禁。

顾雪居面无表情,“你们锦州的食物只有馒头?”

江荀鹤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惊奇道:“你来了这么多天第一天知道?”

顾雪居彻底惊了,“真只有馒头!?”

“……也不全是,总之就是馒头换几个花样吃,你要想吃别的就自己做,毒死了不怪我们。”江荀鹤这话有些心虚。

其实江荀鹤的年纪看起来比顾雪居小不了多少,性格却是一等一的幼稚。

顾雪居无言以对,赶了他出去,回身打量着这座陈旧的府邸。

刚走到床跟前,那每日必中的毒又卷土重来,他颤着手脱下布靴,一头栽倒在床上。

这次的疼痛来得格外凶猛,他指尖都麻了,再无力气抬手去支起身子。

他痛的要命,还得好好活着,一闭上眼却想起了尹无垢。

他来锦州这件事的起因,是景安王大败江蒙,凯旋回京,出尽了风头,另陛下都十分忌惮他的权势。

功高盖主,莫过于此。

陛下大约是脑子一抽(也可能是小人吹了耳旁风),竟然下令让顾雪居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前往锦州做巡抚。

圣旨一下,举国震惊。

锦州是何地方?偏远地区,天高皇帝远了,犯的事儿就多,一年到头没几天消停过。

顾雪居是何人?景安王世子,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一个除了嘴特别厉害啥都不会的病秧子。

这两个凑到一块,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不过陛下执着己见,而景安王过于果断的行事风格又在朝野得罪了不少人,一时间也没个人站出来指出这事儿的荒谬。

太子帝潇的伴读,尹府长子尹无垢却作了这只出头鸟,冒冒失失地跑到御前,带着几分少年的稚嫩与顽固,质问陛下,“为何要为难顾雪居一个不过十五岁的孩子?”

陛下本着惜才之心,道:“你与他非亲非故,跑来质问朕,叫朕如何回答你?!”

哪知尹无垢根本不上套,“若我娶了顾雪居,他是不是可以不用去?”

“你想让他断送在你手里?”陛下盛怒。

尹无垢一怔,失神间,已被王福赶出了宫。

而就在他失魂落魄地往景安王府走的路上,那道圣旨就到了,砸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要他亲手送顾雪居去锦州,这与亲手断送顾雪居的未来又有何区别?!

他越想越觉得亏欠了顾雪居,越想越心中愧疚。若他不说那话……

直至到了景安王府,这份愧疚达到顶峰。

门口那个穿着锦袍的小孩儿熟练地隐藏起焦虑,冲他笑了笑,“回来了?与陛下谈得怎么样了,陛下那么看重你,你……”

他话音一顿。

“你干什么呀……”

他身后的王福上前,“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尹无垢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顾雪居心中喜悦,只以为是他说动了陛下,特地来换人去了。却不想,晴天霹雳。

他依然要去,甚至还要被尹无垢亲自押过去。

“为什么。”他一字不落地听完了旨意的所有内容,却像是听不懂话似的,歪了下头,轻声道。

“顾世子,或者说是顾巡抚,接旨吧——咱家还赶着给陛下复命呢。”王福公事公办道。

尹无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手被用力拍开了。

他欲言又止,余光瞥见景安王正朝这边走过来。

景安王怒斥,“顾雪居你做什么呢,还不快快接旨?”

顾雪居如梦初醒,木着脸起身接下了旨。

王福最后看了他一眼,离开了。

“爹,我不想去锦州,我不想和娘分开。”顾雪居俨然一只还未断奶的幼犬,眼睛湿漉漉的,看着他的眼睛里满是破碎的星芒。

景安王却像是一下子被抽去了脊梁骨,踉跄几步,声音哑得可怕,“顾雪居,今早有人一把火烧了去云轩,冲天的火光,你没看见吗?”

顾雪居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他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可是,娘不是,近日都与爹您呆在一块吗?”

“她……昨晚与本王吵了几句,气呼呼地跑回去云轩去睡了。”

“她会不会,恰好起得早,上街去了?”

“自欺欺人有意思吗?”一向直言直语的景安王闭了闭眼,“疏柳她死了……尸体已经找到了。”

顾雪居彻底哑了,明明满腹的话,偏偏一个字都吐露不出来。

“娘,我会学爹说话了!”

“娘,帝潇那狗玩意儿欺负我!”

“娘,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娘!我走啦。”西瓜小说网首发l https://www. https://m.

“雪居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你爹有我拦着,不怕。”

顾雪居小声地在心里添上一句,“娘,我要去锦州了。”

……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顾雪居眨了眨眼,滚落一滴泪,砸在地上,轻轻的一声,耳边似乎有什么消散的声音,可一抬头,他就没了娘。

景安王许是看得有些不忍心了,冲尹无垢勾了勾手,“跟本王进来。”

二人进了书房。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雪居迷迷糊糊醒来,支起身子去查看天色,原来已是第二日早晨,又是分别时。

尹无垢缓缓抱住他,眼眶很红。

顾雪居任由他抱了一会儿,头疼得要命。

昨日的悲怆犹萦绕心头,今日新的分别又即将上演。

“……走吧。”尹无垢抱起他扛在肩上,带着他上了马车。

马车车夫与他衔接地很熟练,当即驱着马离开景安王府。

顾雪居发了狠,上前死死咬住尹无垢的肩头不放,许久,见他始终一言不发,又缓缓松口,哑着嗓道:“王爷不送我?”

“嗯。”

顾雪居环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间,沉默下来。

绵长的沉默一直延续到到了锦州,顾雪居独自背着包袱离开,形单影只,蓝色的布袍晕开在如画的景色中,直至再也看不见。

“主子,别看了。咱们走吧。”曹管家叹了声,道。

弃我去者,昨日已不可留,又何故闯入我梦呓,扰我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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