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斯？”郗阳说完，打了个哆嗦，仿佛被恶心到了。
我催他：“先收拾东西出发，你舅舅等着呢。”
“可是，他管参与实验的儿童叫缪斯？”郗阳一边说，一边拎起包往自己肩膀上挂。
“是某个特定的儿童。”我说。“要不是李小摇看出问题，我还以为他写的是当时的女朋友。”
“我想骂人。”T恤被包带挂住，卷起来，郗阳拽了两把，拽不动。“我真的很想骂人！一想到有些案子无法取证，有的罪犯逍遥法外，我们却没办法，我就想骂人！”
郗阳一边说着，一边跟书包带作斗争，我很无奈，伸手帮他，刚碰到他，郗阳突然开始蹦跶，跟触了电似的，一边蹦跶一边往下薅！
“好了！”
好了？哪儿就好了？你能不能有点成熟稳重的样子？至少符合一下你那个清心寡欲、翩翩小公子的长相行不行？
“走啊师兄！”郗阳往门口一站，回头看我。
“走，走走……”我默默拎起郗阳的警衬出了门。
这几天比较忙，我忘了给这小混蛋洗衣服，他自己也不知道往单位洗衣房送，就那么对付着穿。
今天下班我来找他，办公室没人，剩小百合一个。他在灯光下坐着，削葱根似的手指尖夹着小镊子，挑出一块东西放在显微镜下，低头时候露出雪白修长的脖子，认真调整显微镜的模样性感得要死！
他都这么妖娆了，我亲亲他不过分吧？
于是我走过去，从额头落下吻，到鼻尖，到唇瓣，到下巴，到脖颈……
“小百合？”
“啊？！”郗阳睁开眼睛，双手还环在我脖子上，小脸蛋红扑扑。
我说：“你可真是朵花。”
“为什么啊？”
我捏起他的衣领：“这怎么回事儿？”
小百合缩着个脖子，眼珠拼命往下。
“唉行了行了。”我怕他一会儿晕过去了。“说说，衣领怎么这么脏？”
郗阳认认真真想了想：“哦，那可能是骨灰渣子。”
骨灰渣子……骨灰……渣子……
小百合你心可真大！
“师兄。”
“啊？”
我开着车，不看他。
能让郗阳哄我的情况不多，每次我都抓紧机会努力生气。
“师兄——”
小百合眨眨眼，又来了一声，我骨头都让他叫酥了。
叫老公！老公什么都答应你！
心里是这么想，可得寸进尺也太过分了，毕竟媳妇不洗衣服本就是很正常的。小百合聪明伶俐温柔可爱专业能力一级棒，如果生活也能打理得井井有条，那——我觉得他也没什么必要跟我在一起了。
“我听着呢。”我说：“怎么了呀？”
反正他心里就是在叫老公，我听得到。
郗阳表情乖乖的。“师兄，吃完饭之后，我能不能回来加会儿班啊？”
“不能！”你那乖巧的模样怎么提出如此叛逆的要求？难道不是吃完饭我们抓紧回家抓紧洗漱抓紧时间抓紧彼此吗？
“还要一点儿就筛完了。”郗阳果然惦记着骨灰的事儿。
我看看时间。现在晚高峰，开车到海城要先堵一段路，吃了饭回来，到龙城怎么也得九点钟，回家收拾一下就得十点多，他得早点休息才行。
郗阳看着我，眼巴巴的，我目视前方都逃不过他可怜兮兮的目光。我知道小百合惦记着工作惦记着案子，可我要怎么劝他休息？
“要多久？”我问。
“就一会儿！不多了很快的！”
“半小时够吗？”
郗阳抿抿嘴唇，伸出两根手指。
“哦，俩半小时。一个小时？”我问。
郗阳摇头：“两个半、小时，差不多，有可能，说不定……”
“不行！”我不同意，郗小骗子不能信，小百合明明是奔着通宵去的。
“师兄……”
又开始了！郗阳这个语调，就算他说他把我“老破小”卖了我都发不出脾气来啊！
我不能心软！
我说：“滕旭，不是，张越明天去潞城，今晚我们一起吃个饭，明天周六，早上我送你去单位，然后去找李小摇看看情况。”不等郗阳反驳，我立马递上一句：“今晚什么都别想了，我想好好抱抱你。”
“啊？啊这样啊！”小百合的面颊泛起红晕，眼睛变得亮亮的：“好哇！嗯……那个……好像用完了，师兄我们先去趟超市吧！”
我电话响了，车载蓝牙应答，小百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压根儿没留意，还在那儿叨叨着：“楼下便利店卖的我不喜欢，而且那个尺寸也太小了，师兄都——”
我一把给他捂住了！只听音响里传出一个惊天动地的男声：“裴然！”
站在肖映诚家大门口的时候，我耳朵里还嗡嗡响着，他那声裴然简直叫出了狮吼功的威力。
明明是我们夫夫聊私人话题的时候，他突然打来电话。再说了我媳妇说得是事实，让媳妇开心是我的荣幸，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对！
我给自己打了气，却还是在肖映诚看向我的时候，默默地移开了目光，未成年被对方家长发现早恋是不是就这种心情？我成年了，甚至都人到中年了，可是我没早恋过。
餐厅里，圆桌旁四个座位已经准备好了。
肖映诚坐12点钟位置，小滕旭（也就是张越，我还不太习惯给他换称呼，以后我还会更混乱）本来在3点钟，一进餐厅就把椅子拖到肖映诚旁边去，肖映诚微微蹙眉，没说什么，他就大受鼓舞似的又往他身边挪了挪，肖映诚别过头去，我看着心里偷笑。
我猜6点钟的座位应该是我的，郗阳挨着肖映诚，坐9点钟。
小百合一进屋，一点儿没含糊，拖起实木椅子就往我身边拽，椅子腿摩擦地面嘎吱一声，佣人们赶紧上来帮忙，把椅子搬到我旁边，小百合坐下，看着我笑。
肖映诚全程都在瞪我，我拱了他家的白菜，估计他这辈子都会看我不顺眼了。
四个人就这样把一个圆桌坐成了长条桌的效果。
十二个菜，芝士龙虾上了两回，奶油蘑菇汤也是，看来是早有准备，还有其他几个菜品，不单单精致，更是完全符合郗阳的口味。
我微微对肖映诚点头，从这些小事情上，我可以感受到他对郗阳的关爱。
肖映诚一跟我对上目光，表情就变得高冷起来，拿出他大老板不跟我小警察一般见识的架子。一低头，发现张越在他盘子里堆满了东西，还在往里夹。
“不像个样子！”肖映诚露出嫌弃的表情。
张越就笑嘻嘻地：“你别老端着嘛，快吃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来，张嘴，啊——”肖映诚被他弄得满脸通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我赶紧低头，想着快点儿吃完把郗阳拽走吧！
小百合吃得很开心，酱汁蹭到脸颊上，还小声跟我嘀咕“不如师兄做得好”，我心说吹吧吹吧，我习惯了，反正不会相信了。
郗阳真的是回来吃饭的，肖映诚不说话的时候，他就低着头只顾着吃，我担心他吃快了又胃疼，小声提醒，小百合不抬头，说吃完了赶紧走还得去超市呢！我……
我以为吃饭的时候我们会聊点儿什么，我甚至做好了那种有来有往八十个回合的准备，可是什么也没聊。
依照肖总的性格，他是一定准备了些什么的，但无奈小百合一直猛吃没空理他，张越又一顿猛喂，他也没工夫聊了。今晚一定会有一次长谈，这件事我可以确定，但没想到，是小百合起的头。
饭后，佣人上茶和点心，郗阳的车厘子芝士茶，张越的乳酸菌饮料，我的白苏打水，肖映诚的牛奶咖啡。
肖映诚没喝茶。与外人谈话的时候喝茶，自家人可以随意，这是肖映诚奇怪的原则。小百合告诉我的时候，我觉得这人有自闭倾向。原来他也喜欢牛奶，跟郗阳一样。
小百合察言观色，当然早看出他舅舅有话要说，但等了半天不见动静，这又上了茶。郗阳看看表，似乎有些沉不住气。
“舅舅！”郗阳突然说：“您还要酝酿一会儿是吧？那我先带师兄回卧室了。估计头半夜没时间出来，要不咱们后半夜再聊吧！”
后半夜再聊，那是不可能的，肖映诚没当场打死我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不是刘向南那个小情吗？”张越指着视频问。
“我之前都看走眼过。”我摇摇头：“你仔细看看，这确实不是顾子俊，是警大的一个老师，昆虫法医学的教授，叫曲俊辉。”
肖映诚扫了一眼，没说话，喝了口咖啡。
“还送‘举报信’？人与人之间基本的信任呢？”张越拿着那张写着郗阳杀人的字条，又看看屏幕：“真挺像！”
肖映诚放下咖啡杯。“都能互相信任，裴队长就要失业了。”
正喝着苏打水的我无辜躺枪，我习惯了。
张越继续保持着好奇心：“标本上的标签和你家收到的字条，是同一个人写的，也就是说，那个蛐蛐老师也知道小少爷的事？”
“蛐蛐老师？”
“对啊，不是虫子法医系的蛐蛐老师吗？”
“昆虫法医学的曲老师！”我头大。“只能说明是同一个人写的，但不能确定是曲俊辉。”
“跟他的其他笔迹对比一下呢？”张越问。
我说：“办公室里找过了，没有，曲俊辉习惯用打印机，平时做标签也是热熔打印机，直接打印在贴纸上。”
郗阳补充道：“除了日记本，曲老师几乎不在别的地方写字。”
“好习惯啊！”张越感叹道：“可以提高办公效率！我要试试，在公司推广一下！”
张越随时都在为肖映诚着想。
张越锲而不舍：“学生不能看出老师的字体吗？找几个他带的研究生，过来辨认一下。”
郗阳想了想：“这很难吧？我都未必认得出童老师的字。”
张越不解：“老师上课不写板书吗？”
“警大现在几乎不用黑板。”
“啊？那也没有值日生擦黑板了是吗？少了很多乐趣呢……”
张越还挺失望，可他这个年纪能有多少关于擦黑板的记忆？看来他的意识里，还有许多滕旭的“记忆”。
“曲俊辉除了当老师，还做别的工作吗？”张越试图解开症结。
郗阳摇头：“没有，曲老师是学校有名的工作狂，他把心血都放在‘小花园’了。”
“业余爱好呢？”
“没有，从来没听说过。”
“也不与什么奇怪的人交往？”
郗阳的回答依然是：“没有。”
“哈哈！啊对不起！”我实在没忍住笑。“张越的表现，很像侦探在了解情况。”
张越不解：“不应该从嫌疑人身上的某些特质入手吗？”
特质？说到曲俊辉的特质，他是全国有名的法医，也是为数不多的法医昆虫学专家。我最早听说他，并不是因为他那著名的“小花园研究室”，也不是因为他把郗阳看做最得意的学生，而是因为此人脾气秉性十分古怪。
古怪到什么程度呢？举个例子。
跟许多警校一样，龙城警大也要求老师们实践锻炼，每三年就得有半年时间在到一线去。
前些年，曲俊辉去海城局锻炼，没多久大家就发现这局里隔三差五就丢东西，倒不是说他手脚不干净，他只是为了做研究，私自拿了钥匙跑到人家物证室去，把犯罪现场的血衣、留作证据的腿骨都翻出来，搞了个鸡犬不宁。
不过后来他并没有被处分，因为他的这份执着，破了一起无头悬案，也算是一桩美谈了。
后来，经过他不遗余力地积极奔走，终于，校方在上级的支持下建立了“小花园研究室”，得了这块儿宝地之后，这主儿脾气秉性愈发古怪起来。
除了自己得意的学生，曲俊辉只跟几名特定的老师来往，其他的干脆不说话，见了校长也不理会，传说他看到漂亮女孩子，会先想到这人当街暴毙在当前环境影响之下尸体腐烂的速度和呈现的特点。
当然，传说都是不可信的，外人还传说我家小百合杀人不眨眼呢！只有我知道他会在试验过后妥善安置那些兔子和大鼠，真心为他们献出生命帮助人类进步而道谢。当然，他也会尽量做到物尽其用，比如拿剩下的零件儿顺手做几个标本送我……
说回曲俊辉。
我最开始跟他打交道，是我到刑警的第一年。密室、高腐，当场吐了仨刑警，我使劲儿忍着，因为我不想在师傅面前丢脸。
不一会儿，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急吼吼冲进来，一边儿从他的小箱子里往外掏东西，一边盯着尸体向我师傅询问情况，口罩也不戴，要知道那屋里是什么味儿的，我很服气。
跟别的法医不同，这人蹲下来就先开始捉蛆，捏起一条仔仔细细地看。我和同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生怕他把蛆掉自己脸上。
在查看了尸体、现场状况、室内温度，一顿忙碌之后，很快，他便给出了结论，扼颈窒息死亡，死亡时间七天半以前。
当时在场的几个小子都觉得这人吹毛求疵，怎么还估计出了个半天？
结果案子破了大跌眼镜，正好180个小时，七天半。
这位神人当然就是曲俊辉曲老师。
后来我师傅请他吃饭，我就正式认识了这位曲老师。
我问他为什么不戴口罩，他说气味也是一种判断因素，后来我发现郗阳也不戴口罩，在肖阳的死亡现场，是他闻到了奇怪的味道，最后发现了沥青。
我刚去警大的时候，又见到了这位被传得十分高冷的曲老师，他对我态度一直不错，后来我得知他对郗阳青睐有加，就又觉得这人是有慧眼，一早就看出我俩合拍！
不过说起来，我也有日子没见到曲老师了，到底是怎样重要的事情，可以让他搁置“小花园”的工作？
“如果不是有特别的任务，那么，他就是死了。”我这么说很不吉利，但并不是真的说吉祥话就能万事如意了。
说完，我看着肖映诚，他也回看我，目光平静。
“裴然。”肖映诚突然开口“你完全可以直接问我。”
我绕了半天都不知道如何引入话题，肖映诚直接给我揪出来了，仿佛目前摊上事儿的人是我。
“舅舅说两句？”说两句？提酒呢是吗？我又说了不合时宜的话，可我一时半会儿想不到说啥，于是真的直接问了：“海城肖家案的卷宗和档案，是您派人偷的吧？”
“师兄，你说什么？”郗阳不解。
肖映诚表情没变，声音平静：“是。”
“小诚，你说什么啊？”张越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