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天龙山，我因一声“别动”出尽了风头，也因为此，我从局座手指头上的一根倒刺，升级成为了他眼里的一颗大洋钉子！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他力主扒我警皮，多少也跟这次莫名其妙结下的梁子有关。
不过，从最一开始我就说了，我这身警服是穿还是脱，全看造化，而郗阳才是我的造化，只有他，能脱我的警服。
刘永死之后，孙宇问我：“裴队，您是怎么发现，那防火站里头放了炸弹的？”
这段故事我已说了太多遍，累得不想再提了，奈何他求知若渴，我不说，他就一直跟着我。于是，我干脆把事情写了下来：
刘永的特点，是善于利用一切资源。天龙山的宏大、刘向南的身份、曲俊辉的执着，甚至顾子俊的爱，他都利用得很好，很全面。
这样一个人，在给自己想后路的时候，自然也不会马马虎虎，折腾了半天，最后放任自己困死在深山中的防火站里。
我们的人进山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放出绑着炸弹的兔子，到我们跟前引爆，以此拖延时间，开始他第二步的布置。
他也确实成功拖住了我们，不论是等排爆队和特警增员，还是在后续的搜山工作中，他一招，就拖慢了我们所有人的步子。
之后，他放出了一批兔子，这次，兔子身上绑着的不是炸弹，而是对讲机。这一点可谓高明，因为山里信号不好，如果我们不动用增强器来确保通讯稳定，那么最有效，且最容易被监测到的，就是对讲机信号。
如果柳政委没有提出第一组单独追踪，大家发现对讲机的问题，再继续往前深入，那时候，又已多浪费了个把小时。
发现那些绑着对讲机的兔子后，我也以为，这仅仅是刘永的另一个拖延计划。
直升机投放物资时，在距离一组不远处发现了那个防火站，当时，其他组已因为对讲机目标的位置不同，分散到各处，这样一来，若没有一组，各组到达防火站的顺序也有了先后。
换言之，最先到达防火站的人，总不过十几二十个，所以这第二步，他不仅仅要拖住我们的进度，还分散了我们的警力。
如果一个人能想到这么多计策，他就不可能在一个小屋里坐以待毙。
同样，如果一个人会做炸弹，那他就不仅仅会想要炸死一只兔子吓唬人玩儿。
所以，当排爆队员传回消息，说屋里有炸弹，我才觉得合理。
而那些声响，全因一台电扇在吹——哗啦哗啦的是一块塑料板，叮叮当当的是一个风铃，难怪响得那么有频率，电扇会摇头。
比起孙宇关心现场，郝帅更关心的是，我如何想到刘永会回来抢顾子俊。
这事儿也简单。
继续刚才那个假设，如果一个人会做炸弹，又不仅仅想要炸死个兔子吓唬人玩儿，他的目的是炸死一堆人，那么，他炸死的人越多他就越快乐。
刘永没有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因为，他需要更多的警力往天龙山集中。
这个防火站，就是那第二只“兔子”。
被我和洪亮发现之后，他没有往外逃，而是进了山。因为在这里，他才能实现他的计划——拖延、分散、吸引警力。同样的，他选择进山，正是因为他有把握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里离开。
拖延是为了争取时间，那么调虎离山，会为了什么？
郝帅问我：“那你为什么要看守所加强警戒？”
我叹了口气，道：“我当时以为顾子俊要被送看，担心刘永去劫人。”
郝帅也跟着叹了口气，道：“他也太可怜了，被人骗成那样子。对了，你还追他伤害的事儿吗？”
我盯着郝帅的脸，看了半晌儿，直看得他的脸一阵儿红一阵儿白的。
“唉你干啥？你再看我，我告诉郗阳去！”郝帅恼羞成怒了。
我摇摇头，道：“我刚以为，你这么关心这事儿，是看上顾子俊了。”
郝帅眼睛瞪得大大的，道：“那现在呢？！”
我诚恳道：“我现在确定——你没有。”
郝帅松了一口气，旋即反应过来：“不对啊，我看没看上谁，是我自己说得算，怎么还要听你的了？”
我耸耸肩，很无奈：“我也没让你听我的，你非要问。”
郝帅道：“那你怎么又否了？”
我搂了一把头发，沉声道：“你不喜欢男的，因为你看我的眼神，依旧是对兄弟单纯的崇拜！”说着，我摆摆手，下班儿了！
郝帅嘴角抽了抽，喊道：“谁特么崇拜你了！要点儿脸行不行？！”
时光倒回郗阳十岁那年，肖映诚蹲在他面前，轻抚他的小脑袋瓜，微笑着说：“阳阳不怕。恐惧是可以被战胜的，就比如你眼前的这个人，你曾经害怕他，对吧？”
小郗阳抬头，看到跪在地上筛糠似抖动的隋亮。那个曾经看起来很强势、凶狠的男人，跪下来之后，竟然显得那么卑微而渺小。
肖映诚始终微笑着，用给小孩子讲道理似的语气，接着说：“其实，人都是很脆弱的，特别是这种没脑子的人，很容易打败的。去吧阳阳，只要推他一下，你就再也不用怕了。”
一个十岁的孩子，失去父母之后，又在这个远房亲戚家里受尽了欺负，如今，他终于有救了，眼前的舅舅就是小郗阳的指望。
隋亮痛哭流涕，求着肖映诚，却换来他身边人的毒打，渐渐变得不敢言语。
他眼看着小郗阳离自己越来越近，明白了这个孩子才是关键，转而开始求小郗阳：“郗阳，郗阳我是你姑父啊郗阳！我养了你三年多了！你吃的穿的用的，可全是我供着啊！就算，就算我有时候喝点儿酒，脾气不太好，但是……但是你姑对你还不错是吧？她可没打过你！看在你姑在天之灵的份儿上，你放了我行不行？你跟他们走，想去哪儿都行我不拦着了，我也不要钱了，你们快走吧，快走吧求你们了……”
小郗阳开了口，他声音稚嫩，却冰冷：“我姑？你说的是郗洁吗？”他看着隋亮，少年的面庞没有天真，全是冷漠，道：“郗洁的在天之灵吗？如果她真的有在天之灵，也会想带你走吧？毕竟，是你把她打死了。”
隋亮打了个哆嗦，肖映诚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两人都盯着小郗阳的脸，一个恐惧，一个期待。
“郗阳，我可没杀人啊！你不能听村里人胡说啊！”
隋亮拼命狡辩，虽然他也不确定自己失手打死媳妇的时候，这孩子是晕着还是清醒，难不成他看到了？可警察当时来调查的时候，那孩子分明说什么也不知道啊！
原本想给自己找条活路，未曾想反把自己堵死了！隋亮赶紧换了个路子，这次他豁出去了，矛头指向肖映诚：“郗阳你别信他，就是你这个舅舅，搞了个爆炸，炸死了你全家啊！都是他，都是他害死的，他就想要你家的钱！你跟他回去，你也没好下场！”
听到隋亮突然提及他父母的死，小郗阳有几秒钟的迟疑。
他对父母的死因早有耳闻，也从隋亮跟郗洁的谈话中，还有隋亮平日醉酒后辱骂他的那些话里了解了一些。可是现在，隋亮又提起来，还明确提到了“爆炸”，这是隋亮从前不曾说过的。
小郗阳有些恍惚，回过头，看着他这位突然出现的舅舅。
肖映诚依然笑着，平静、温和。
要信谁？
是这个因他年幼而并未留下多少印象的舅舅，还是要信这个虐待了他三年的姑父？
他要相信谁？
一站一跪，一众一寡，一强一弱，小郗阳立在中间。
斜阳西坠，秋风瑟瑟，卷起尘土与枯叶，也吹动孩子的衣衫，天地广茂却无他安身之所。或许，可以有的吧。在金光收敛，黑暗降临的时候，十岁的郗阳已做了决定，却紧紧抿着嘴唇不做声。
肖映诚并不急于解释，而是在孩子耳边柔声说：“阳阳，你还记不记得，二牧是怎么死的？”
小郗阳的心突然狂跳起来，这就是他想要的点，肖映诚的引导让一切变得水到渠成。
小郗阳伸出手，指向地上的陷阱：“是被他扔到这里头，被尖木棍扎死的。”
“对啊。”肖映诚点头，他认准这孩子在意那条狗，甚至比在意这世上很多人还要多。“所以，这个人，也要得到同样的惩罚，对不对？”
隋亮一听，急了，慌忙喊道：“别别别！那就是个畜生，你怎么能拿它，跟人命比？对，你们不能，杀狗没事儿，杀人，杀人是要偿命的！”
就在隋亮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小郗阳突然抬起腿，一脚踹在隋亮身上。
隋亮毫无防备，往后栽倒下去，而小郗阳则因为身子太弱，踉跄了一下，肖映诚立即伸手拉住他，把小郗阳护在怀里。
小郗阳愣愣的，几乎瘫倒。
“好阳阳。”肖映诚依然笑着，摸了摸郗阳的头，那语气，跟普通人家的家长得知孩子考试一百分似的。
陷阱底下，传来难以形容的惨叫，那声音，简直不像是人发出来的。
那一刻，小郗阳才猛然反应过来，他杀人了！隋亮马上就要死了！
可是，他并不想哭，就像他眼看着隋亮杀死他堂姑郗洁，却没有告诉警察，郗阳知道怎么做才能让自己活着。
他整个人都是抖的，却没流下一滴眼泪。他抬起头，看着肖映诚，努力的扬了扬嘴角，用略带稚嫩的童声叫了一声：“舅舅。”
从此，他便要听这个人的话，顺从这个人的一切安排，直到——我出现了！
郗阳眨眨眼，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讲完了？”我问。
“恩恩！”郗阳点头：“讲完了，是不是很合理？”
我捋了捋他的呆毛，又在他额头上亲了亲。
郗阳还在看我，却已皱起了眉：“不合理吗？”
我说：“你要是去年这么跟我说，我大概就信了。”
郗阳问：“那现在呢？”
我说：“现在。”我把他往我怀里搂了搂，轻声道：“现在我也可以信。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了，唯一可能知道真相的人也死了。”
郗阳明白，我说的人是刘永，那封送到我家里的“举报信”就是刘永搞的鬼，他那么做或许有别的考虑，可现在，他死了，他的种种计划，再周密也没有意义了。
刘永和隋亮，又有怎样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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