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第 67 章

秦钺说要带云梓辰去城楼上看样东西,两人刚出营房,却见一个仆役打扮的人匆忙往门口跑来,禀告秦钺道:“将军,家中忽然来了个客人,说要见小少爷,我们拦在外屋了,您快些回去看一看吧。”

“如何一位客人?”秦钺疑惑地歪了下头。他为了方便处理庶务,平日里都住在军营,秦药则被安排住在城中一处安全的房子里,有仆役和乳母照顾。

“是个道士打扮,个头特别的高——”仆役看了眼一旁的云梓辰,“似是比云将军还高了些。”

“是你师父!”云梓辰一下子攥紧了拳头。

“师父不会无故来此,定有重要原因……”秦钺对云梓辰说道,“你自去城楼吧,我去见他。”

秦钺的师父于自己而言,有着弑父之仇,就算秦钺主动邀请自己前往,云梓辰也绝对不会见他。

他闷闷不乐地上了城楼,昨夜归时夜色浓黑,山海关正下着大雨,旷野上春雷阵阵,他听到城墙上的砖石也轰隆地响了几声。如今到了城墙上,向下低头一看,城外护城河中已蓄入一层浅浅的河水。

这城墙上下,云梓辰每日都会巡视数次,如今城上卫兵照常把守,他左右转了一圈,不知秦钺打算给自己看些什么。天气暖了,连海风也略带和煦,云梓辰望向远处海天一线,橙黄色的太阳悬在天际,入耳都是海鸥的凄鸣。

忽然,他目光落在远处的角楼,破损的砖石下是土夯的城墙基座,一段年久失修的夯土已经粉碎成沙子,海风在其上落下盐霜,沙土中却支出一枝酸枣的枝条。那枝条的位置很是别扭,从远处可以看到,但从角楼向下望去,却是见不到的,因此才在修缮中被漏了过去。

那枝条孤零零曳斜在海波上,它的顶端,吐出了一点嫩绿色的新芽,被阳光照得透亮。

“诶,你看角楼上的枣树枝,”云梓辰指给旁边一个小兵,“冬天咱们刚来的时候,我就见它插在那处了,上头还悬了许多蛛网,我还以为就是根枝枯,未想到一场春雨后,居然长出叶子来了。过不多久,咱身后这山也要变绿了吧,早听闻燕山的深秋苍凉壮阔,树木锦绣斑斓,真是想赶快看一看……”

“草木的根须会毁坏城墙,要尽早把它拔下来。”两人身后的城楼中,辛九推门出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真是杀风景……”云梓辰嘟囔道。他回头,却见辛九手中搬着一个箱子举到自己面前。

“拿着,主人要我给你的。”

云梓辰接过箱子,却发现非常沉重,惊呼了一声急忙搁在地上。打开箱子,他看到了一套银色的铠甲,银白色的衬布和披风,细小的甲片如同鱼鳞一般细密地排布在身上,显示出选材的严苛,与工匠超凡的技艺。

原本云梓辰做侍卫时,是有一身轻甲的,但那铠甲都是朝廷统一制式,而且穿起来并不舒服,操练时总是将他的肩膀磨出血来。大昼只有到了一定品级的将军才有权自出钱款锻造铠甲,他曾在泠皓的营房中见到泠家为他打造的铠甲,泠皓穿上合身又英武,曾让云梓辰羡慕无比。

如今,他也有了属于自己的铠甲。云梓辰小心翼翼捧起头盔,这头盔做得非常的漂亮,与寻常将领的各色璎珞不同,这头盔顶上装饰的是雪白色孔雀翎,长长地垂在身后。这种过长的翎羽其实并不适合战斗,大约是秦钺觉得云梓辰会喜欢花里胡哨的装饰,才特地要求工匠做成这种形制。

云梓辰不得不承认,的确合自己的喜好。

还未等欣赏完自己的新铠甲,辛九就在一边冷冷地说道:“看完没有?看完就去把树枝拔了,别拖到明天。”

怎么自己反倒成了被使唤的那个?云梓辰扭头又看了看树枝所在的位置,它位于城墙上一处凸向外面的平台下边,又距离地面很高,确实需要个身量很高的人倒挂下去,才能将树枝拔起来。除非辛九有堪比泠皓的轻功,不然她的确无法自己处理那处枝条。

“你是不是力气挺大——别跑!”云梓辰抓住辛九的手腕,“活儿我可不能自己干啊,你得从上面拽着我。”

秦钺抱了儿子过来,远远地就见辛九趴在墙垛上,单手拎着云梓辰的脚踝,而云梓辰因为倒悬而满脸通红,正在费力地抓向城墙一处凸起下方的树枝。

大致算了一下距离,秦钺摸出袖中刃片,指间猛一发力,寒光擦着云梓辰的鼻尖,齐根削下了那酸枣树的枝条。他的暗器向来是有出便有回,云梓辰顺着寒光扭头,就见刃片不知怎的就在空中旋了个弯儿,擦着自己后脑,又飞回了秦钺指间。

“上来,有事要你相助。”

“你、你师父呢?已经走了吗?”云梓辰揉着发胀的眼睛,头脑一阵阵发晕。

“我赶到时,他已离开,似是不愿与我见面。”秦钺将秦药递给云梓辰,“师父将乳母并仆役击晕,在药儿身上不知做了何事,我如今唤不醒他。”

云梓辰无奈,将秦药抱紧在自己怀中,轻车熟路地哄拍两下,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他就觉得手掌中一阵湿热,急忙塞回给秦钺:“快,换尿布去!你儿子真就是狗崽儿吧,打小就知道尿尿划地盘吗?”

秦钺无心理会云梓辰的玩笑,低头看了眼睡醒的儿子,却是忽然面色大变,他反手在袖边一划,指尖上就多了两道血痕,闭眼抹在了自己的眼皮上。自己的一点鲜血,却仿佛令他痛苦难当,秦钺闷哼了一声,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双眼。

“怎么了,怎么……”云梓辰抢过秦药的襁褓,却见那婴儿已睁开双眼,不哭不闹地凝视着自己,这双眼睛如两涡幽深的井穴,深不见底,混沌无光,与从前秦钺的眼睛一模一样。

“药儿亦是天生的鬼眼,”秦钺缓了缓,抬起头来,他的眼睛竟也恢复了从前那副黑幽幽的样子,“他出生时便如此,当时朝中事态危急,我不愿再生事端,只得以符咒封之——师父此来,他将符咒解开了。”

说罢,秦钺扭头四处查探,似是想看看他们身边是不是有鬼怪伏伺。云梓辰这才意识到,封住鬼眼后,秦钺自己也看不到鬼怪,变得如常人一般。

“咱周围……应该没有什么脏东西吧?”云梓辰脊背发毛,“你师父究竟是哪边的,什么也不说,莫名跑来跟你打这个哑谜,他是帮你还是害你啊!”

秦钺摇头:“师父怎会害我。你说的不错,此确为哑谜,他在提点我去做某件事情,或者去某处。”

“你心里头已经有答案了对不对,去哪儿,我陪你啊!”云梓辰拍了拍秦钺的肩膀。

“或有些遥远,”秦钺看着他,“我们需尽快回来,至多两个月,山海关便要沦入战火了。”

回到昼都长安,此时此刻,小皇帝周影玫正将刚吃过饭的离雪燃堵在了屋子里。

“你这是饿了几天啊?”周影玫看着桌上被扫荡精光的碗碟,险些没笑出声。

“十……十一个时辰,”离雪燃脸一红,“差一时辰就一整天了呢。”

“朕早听宫人讲过,说你吃饭如饿死鬼投胎,你这哪儿是饿死鬼呀,简直是饭篓子,什么都能塞下去。”

“陛下没遭过饿,自然不知道空肚子的滋味。”离雪燃跟在周影玫身后,毕恭毕敬地说道。

周影玫忽然转过身来,抬手捏住离雪燃的下巴,离雪燃毕竟是习武之人,虽然平日食量大,却也不胖,体格很结实,只有面颊上有些肉,捏着软乎乎的。

“皇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山珍海味,朕早晚能喂饱了你。”

“喂饱末将一人不是本事,喂饱天下黎民百姓,才是您要做的事情。”离雪燃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了,“陛下找末将,究竟是何事啊?”

“随朕来吧。”周影玫不悦地哼了一声,甩袖子走出房门。

此处紧邻皇宫内廷,先皇鸿审帝与近臣议事的衔章殿与御书房都在附近。中午歇息的时间过了,许多身着朱紫官衣的大臣正往衔章殿匆匆走去,但周影玫带着离雪燃,却对他们视而不见。

虽然身为这整个皇城的主人,但周影玫却如同一个透明的存在,他身边不带随从宫人,甚至没穿龙袍,此时身上只是一件深青色的锦袍,远远看去,就如同一个不起眼的小官。

“陛下不去议事吗?”离雪燃忍不住问道。

周影玫却冷哼一声:“陆景明说朕年纪小,还不须亲理朝政,那些烦人的琐事交给他们就好。”

“那咱们这是去……”

小皇帝不再说话,带着离雪燃径直去了另一重院落,那是如今嫄公主所居的宫殿。虽然都在皇城内,但走起来还是要花些时间的,周影玫神色中显出一些疲累,脚步微微发颤。

“末将去喊他们把御驾抬过来。”离雪燃说道。

“不需要!自家里几步路罢了,朕还能累死不成?”话是这么说,但周影玫却一下子倚到了离雪燃的怀里,“马上就到了,你扶朕上台阶。”

离雪燃搀住对方,攥住手腕时不由得一愣:“您幼年曾患过心悸的病症吗?”

“这种旧疾都能摸出来吗,你的医术果然厉害。”周影玫笑了笑,边走边说道,“这毛病可太讨厌了,朕因为它的缘故,小时候跑不得跳不得,年纪稍长一些也不准去军营,不准学武艺,皇叔……先帝只给朕安排了一个文官职务。不过太医对朕说过,这毛病都是小孩子才得的,若是能挺过垂髫之年,长大后便可安然无恙了。”

你现在可并没有完全长大啊,忧虑之色从离雪燃眉间一闪而过,他扶着周影玫走入殿中,屋里也无宫人迎接,但他还是压低了声音,善意提醒道:“您要好好休息才是啊……”www.)

殿中是一片广大的沙盘,沙盘中群山峻岭,城池密布,沙盘之后有一道屏风,其后显然有人在等着他。

“姐姐,他到哪儿了,今日可有新的军报送回来?”周影玫一进屋,便向屏风后问道。

“早呢,现在应当才出函谷关,入秋前,他能找到秦钺在何处就不错了。”答话的却是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慵懒油滑,让人听之生恶。

“章指挥?”离雪燃愣道。

屏风后,章子烨倚着熏炉坐在一张蒲团上,双腿还是箕坐的姿势,眯着眼睛笑嘻嘻地对离雪燃招了招手。嫄公主周影弦隔着桌子坐在他对面,头也不回地继续说道:“这还要他有命活到入秋,万一他也染上瘟疫,该如何是好呀。”

“朕相信离雪燃所配药方,”周影玫坐到两人之间,“他若能记得服用,定然可安然无恙,现在朝廷敢出兵平叛,离雪燃可是大功一件。不过军中只剩他一个信得过的父王旧部了,却未想朝廷竟派他接管了中原军务,咱们一定得确保他的安全。”

离雪燃看着眼前的场景,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周影玫虽然在陆景明一众党羽的帮助下坐稳了皇位,但也使得大权旁落,如今连政事都难做主,完全被排挤在朝议之外,估计兵权也不在他手中。

他现在所能倚仗的,唯有手握老兴王所留军中耳目的嫄公主,以及分别掌管兰翎卫与禁军的章子烨和离雪燃了。

想到这儿,离雪燃对周影玫单膝跪下,行了一个郑重其事的军礼:“末将前几日在中原查探瘟疫时,曾在流民口中听说了我师哥的大概位置,他此时应当在山海关后,躲避疫民侵扰——敢问陛下,你们口中的‘他’,又是军中哪位将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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