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伯！”廖杨的声音又从身后响起。沈云之回头，便看到他带着另一名弟子走了进来。
那弟子是子虚长老门下，名唤尘柯，他向着沈云之拱手一礼恭敬道：“云之长老，陈白山庄客人来访，家师听闻长老已回宗门，命弟子寻请长老移步议事堂。”
听到“陈白山庄”这个名字，沈云之皱了皱眉头，但是也没多问什么，“嗯”了一声便随着尘柯去了。
直到他们走远，廖杨才跑到顾承宵跟前，拿胳膊肘捅了捅他：“晦宁，你师父安慰你了吗？”
顾承宵垂着眼，摇了摇头。
“那……”廖杨小心的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他骂你了？”
“也没。”顾承宵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他想了想，却拉着廖杨问道，“师兄，我师父是不是以前受过很重的伤？”
“啊？”廖杨有点没搞清楚他在问什么，“云之师伯在外云游多年，倒是也没听说受过什么重伤，小磕小碰的……那不算吧，他也不会说啊。”
顾承宵摇头：“不不，我是说，很重的那种伤。刚刚我看到……我记得拜师那天，师父昏过去的时候长曦师叔问他是不是旧伤复发，所以，他受过这种落下病根的伤对吗？？”
“你问这个啊……”廖杨听明白了，叹了口气，道，“我听师父说，云之师伯在十五年前耗了大半真气与神识之力动用了……一种很强大的术法，灭了当时危害人世的魔尊。但是那术法太过霸道，师伯自己也受到了反噬。”
“师父说，那个术法像是一个活物，在师伯体内四处肆虐，魔尊死的时候师伯也浑身是血，搞不清是魔尊的血还是他自己血脉爆裂的血，后来还是咱们师尊玉璇真人带着几位长老拼命护住了他的心脉和内丹，这才救下他的命。”廖杨砸着嘴说着，突然回过味儿来，“诶？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顾承宵咬了咬唇，“只是想起了，就…问问。”
看着顾承宵犹犹豫豫的样子，廖杨突然朝他眨了眨眼，神秘兮兮地说：“你要是不放心，师兄带你跟着去看看，如何？！”
顾承宵睁大了眼睛：“这……会被抓住吧？”
“被发现是必然啊，议事厅都是长老，咱们这点能耐哪能逃得过人家的法眼。”廖杨一边拽着他往外走，一边道，“不过呢，只要长老们没有当场把我们揪出来扔出去，就说明我们是可以听听的，顶多完事儿后被训斥一顿，问题不大！”
“……行！”顾承宵一咬牙，跟着廖杨往议事厅的方向跑去。
议事堂里，主位空缺，子虚长老和长曦长老两人坐在陈白山庄的三位访客对面，随意聊着近日修真界的事情。沈云之走进议事厅时，只是拿眼上下扫了他们一番，也没打招呼，便大大咧咧的坐在了苏长曦与莫子虚之间的位置上。
陈白山庄为首的那人便是少庄主陈泊，沈云之认识他，也知道此人一向骄横跋扈，实力一般偏又十分自傲，仗着陈白山庄的势力四处横着走，欺负了不少小门派和散修，奈何陈白山庄位列修真宗门与世家，一般人也得罪不起，只得默默忍了。沈云之对这种人一向懒得搭理。倒是他下首坐着的那位叫杜岩的陈氏弟子，沈云之与他曾有一面之缘，觉得他是个尚会说些人话的陈氏门徒，也算得上是陈氏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当时还扼腕叹息了一下，觉得明珠暗投，实在可惜。
而杜岩旁边坐着的那位女子，沈云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女子看上去与杜岩年龄相仿，面容却与陈泊有些相似，只是她少了陈泊脸上的刻薄，眉眼总是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也不太说话。
这名女子沈云之记得，是陈白山庄的二小姐，庄主陈昊的小女儿，名唤陈怜香，他之所以记得她，是因为上一世沈云之曾在一个小村庄镇压邪祟的时候见过她，并且一同并肩作战过。
那时彼此多聊了几句，陈怜香知道沈云之看出了自己的出身，也没多隐瞒，直言自己已经脱离陈白山庄，如今不过是一名隐居乡村的寻常妇人。
沈云之多嘴问了句：“一个人？”
陈怜香道：“夫君已逝。”
“云之长老。”陈泊的声音将沈云之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陈泊：“在下今日前来，主要是向云之长老打听我们几名陈氏弟子的下落，不知你在顾幽山上时，可曾见到他们的线索。”
这话说得，不只是沈云之，连莫子虚和苏长曦都愣了下，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
陈泊以为自己的单刀直入唬住了对方，不由有些得意，他拱手道：“哦，大概是在下没说清楚缘由，见谅，见谅啊。”
“数日前，我陈白山庄听闻顾幽山有难，便派出精英弟子数名前往施救，不想这些弟子却从此没了消息。听说顾怀南布下的护山结界消散后，云之长老当时第一个上山，后来又去山上查探多次，不知云之长老这么辛苦频频探查，是否留意过我陈氏弟子的消息？”
这话说得已经咄咄逼人，沈云之冷笑一声，还没开口，旁边的苏长曦却已经指着陈泊站了起来。
“陈泊！刚刚我们以客相待，是让你们在我浮玉宗如此无理质问的吗？！”~
“哎呀，长曦长老何必急眼呢，莫非是被在下戳中了痛处？在下不过刚刚开口请教啊。”陈泊手里的折扇“唰”的一声打开，遮了遮自己满脸的讥讽笑意，“我们就是来问问自家弟子的下落，又没问他沈云之是不是找到了顾幽山的什么秘密。就算云之长老真的找到了，我们难道会逼着他交出来不成？”
这话简直已经把沈云之定了污名，苏长曦更气了：“你什么意思？！”
他还想继续说什么，却被沈云之一把拉住衣袖拽了回来。
“长曦，”沈云之按着苏长曦的肩膀让他坐在椅子上，“人家既然来问我，那就让我来对峙吧。”
沈云之转过身，带着笑意对陈泊道：“少庄主此次若是真为弟子下落来问沈某，沈某倒确实有些消息。不过呢，还有几点疑问请少庄主赐教。”
陈泊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你问。”
沈云之：“不知少庄主为何说沈某是在顾幽山遇难后第一个上山之人？莫非陈白山庄的人早就蹲守在顾幽山下，算好了山上杀戮一起，便开始计算谁是第一个上山的人？”
陈泊眼睛一瞪。
沈云之却继续道：“不过这么想也合理，陈白山庄是离顾幽山最近的修真世家，顾幽山又封山不出十五年，你们在人家山脚下再建个庄子可能都没人管，只是自己养了那么多盯梢，此刻却大老远跑来我浮玉山要他们的线索消息，呵呵…少庄主这是在说，你们陈白山庄已经无能至此了吗？”
“沈云之！”陈泊“啪”地收了扇子，站起身来，“现在修真界谁不知道你是第一个上了顾幽山的？你昨日还在山上到处翻找秘宝，各个宗门谁家不晓？！这些事情你敢不承认？！”
“我承认啊，”沈云之两手一摊，“我不敢保证自己真的是在顾幽山遭难的之后第一个上去的，但是我确实去的很快，为什么呢？”
他呵呵冷笑一声：“因为我收到了顾怀南的传音符，可是顾怀南为什么舍近求远给我发传音符却不求助你们陈白山庄这个邻居？陈泊，你们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陈泊大喝：“因为你们是一丘之貉！”
沈云之冷下脸：“因为十五年前，顾幽宗以一己之力抵挡白鹿河结界破损之时，你们陈白山庄却在散布谣言，说是他们破坏了结界！在顾幽宗面对魔宗强敌的时候，你们陈白山庄却说那是顾幽宗过了白鹿河先行招惹了魔宗才惹来的灾祸！”
陈泊一时说不出话，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沈云之却步步紧逼：“顾幽宗元气大伤，是我浮玉宗玉璇真人出面号召修真界齐心抗敌，各个宗门才终于联手对抗魔宗，但是魔尊已渡白鹿河，那一场大战死伤了多少修真人士？你们陈白山庄的人又缩在哪里？顾幽宗又折损了多少弟子长老？！大战之后，又是谁再度四处乱说，说顾幽宗疑似沾染了魔宗魔气，难以自清，所以才造成顾怀南心灰意冷索性封山不出十五年。这都是拜你陈白山庄所赐！”
“就你们这种所谓邻居，怎么可能向你们求助呢？！”
这次不仅是陈泊瞪着眼，连苏长曦和莫子虚也有些惊讶的看向沈云之。
这些事情是沈云之在上一世慢慢调查清楚的，但是当时他多方权衡，终究是没有说出来，而是自我放逐，以沉默换取一个修真界的平衡与稳定。
只不过最后的结果证明，他错了。他错在误以为人心贪欲有界，错在自己太过执念。
如今，既然他已经决定不再选择避世，那很多事情就要慢慢开始布局了，就像针灸施术，针要细细的捏着，找准穴位一针一针的布下去，就算沉疴难愈，也能一点一点的修补起来。而陈白山庄，便是这头几针之一。
“你……你……”陈泊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击，他骄横惯了，很少被人如此当头棒喝，此时居然有点发懵。再加上沈云之所说他也知道些许真相，更摸不准沈云之到底知道多少，手上有没有证据，又到底有什么所求，故而“你你你”了半天，竟说不出什么别的来。
早已起身站在他旁边的杜岩终于上前一步，向着沈云之抱拳一礼，道：“云之长老，我们少庄主之前也是寻人心切，还请云之长老莫要怪罪，今日天色已晚，既然云之长老这里也没什么线索，那我们也不再叨扰了。”
言罢，又再次深深一礼，他虽然嘴上不好说，却也算是替着他们少庄主给沈云之道了个歉。
沈云之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也不再多说。而一旁始终没有言语的陈怜香也站起身来，随着杜岩向着沈云之拱手告别，她抬眼望了一眼沈云之，眼中神色十分复杂，但是又很快垂下头，直到杜岩轻轻的拉了她一下，她才抬头看向对方，眼中的情绪却全都化作了温柔和顺，只剩几分哀伤似乎凝在眼底，消减不去。
当她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袖袋中突然有个物件滚落在地，“叮铃”一声脆响，沈云之却闻之一振。
他向地上望去，果然，地上躺着一个从陈怜香身上掉落的铜铃，而那个铜铃，看上去与他在顾幽山上捡到的那个，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