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如果真的细究起来。

谢迟追在陆行朝身后的时间其实远远不止七年。

俩人从很久前就认识了,又是门对着门的邻居。他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对陆行朝抱有着相当高的好感,又在对方离开的那些年里发酵得一塌糊涂。

哪怕单单只从他们重逢的那天开始算起,他单向望着陆行朝的时间,也已经有了十年之久。

十年了。

哪怕是完全不曾交往过的陌生人,也早已细水长流成了日常熟悉的一部分。

他都已经快把陆行朝活成了本能。

可现在却要尝试将这个人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中剔除出去了。

最后的那句说得轻,微弱滑入空气。

蒋柏洲一时没听清楚,下意识追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自言自语。”

谢迟冲他笑了一下,“我姐呢,还在楼上呆着吗?今天麻烦你白跑一趟了,不好意思啊。一会儿客我请了,你随便点。”

“咱俩用不着这么多弯弯绕绕。”

蒋柏洲说。他看着谢迟这幅漫不经心的模样,眉心微微皱起,问得直白:“是陆行朝拒绝你了?”

“没,我没问。”

“那你——”

“噢,没什么。”谢迟开口道,“就是突然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他拉紧了领口,垂眼道:“反正从以前起他不就老觉得我烦么?说我死缠烂打。况且我对他也没什么重要的吧,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没必要藏着掖着。就算真的拉他过来,跟我演什么恩爱情侣……算了吧,我都觉得想笑。”

这回蒋柏洲没再问了。

有些东西,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得拿捏好距离。便点点头,直接换了个话题:“茴姐刚给我打电话说一会儿就下来,我先去开车,你就留在这里等她?”

“行。”谢迟没什么意见。

蒋柏洲拍拍他的肩膀,先一步走了。

谢迟留在原地看他离开,等人影儿彻底消失不见了,这才收起脸上堆砌出来的轻松模样。

到底是追在陆行朝身后这么多年。

哪怕他再怎么努力想要表现得不值一提,可到底还是会难以割下。

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

他最多也只能装得洒脱一点,免得让身边人为他太过担忧。

恍惚间,电梯“叮”一声响了。

谢迟尚没来得及站定,就一眼瞧见了自电梯门后走出的谢茴的身影。

外面雪大,她特意多带了把伞。

她看见谢迟这幅湿漉漉的样子,秀眉紧皱,当即便有几分愠怒:“你这干什么去了?”

谢迟有点心虚:“……姐。”

“你先回答我问题。”她看起来十分生气,“这天这么冷,你搞成这样跑来见我,是想直接把我气死吗?”

“……别!”

他一瞬间脱口而出。

谢茴一愣。

谢迟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这反应太过激烈,容易叫她察觉。重重捏了下发抖的手,欲盖弥彰地笑道:“哪有啊姐,没这回事儿,就是想醒醒脑子而已。况且我哪有那么脆弱。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好么?”

谢茴反应过来,似乎也觉得这话重了。

便瞪了他一眼,说:“不说你还敢,怪我?”

谢迟朝她比了个抱歉的手势。

正巧这时,外面响起两声“叭叭”鸣笛,是蒋柏洲把车开来了。谢迟便趁机将她拉出了大堂,一起上了蒋柏洲的车。

谢茴被他弄得没法,只得秋后算账。

于是这边谢迟才刚刚坐下,她便压低了声道:“小迟,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了?”

谢迟关门的动作顿住。

片刻后,一脸轻松地冲她笑道:“怎么会?姐你想多了吧。”

谢茴却条理清晰:“那你把自己弄成这样?”

“嗯?我怎么了,不是挺好的。”

“上次见你这样,还是小时候隔壁陆叔叔家搬走时候呢。”谢茴冷笑着拆穿了他,“可怜巴巴地跟在我身后,一直在念叨说你行朝哥哥不要你了,谁来都劝不好,烦得要死。最后还是麻烦的陆叔叔把他家行朝叫来,最后才弄定你。”

“你自己说吧,这回又是怎么回事?总不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我去给陆叔叔家的儿子打电话才肯老老实实的吧?”

谢迟哑口无言。

他想了几个拿来糊弄的理由,但又都一一否决了。毕竟这事儿万一没糊弄住被拆穿,到时候电话打到了陆行朝那儿,尴尬的还得是他。

只好实话实说:“这会儿说了多糟心啊,都没心情吃东西了。等散前再说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话都到了这份儿上,也不好再追问下去了。

谢茴又瞪他一眼,把伞塞到他的手里,暂时先放过了他。

谢迟总算长舒一口气,靠在椅上。

其实今天这顿饭本来是给陆行朝准备的。

因为他从没和其他人透露过半分关于男朋友的信息,谢茴也不知道他的恋人是谁。如今既然要领人回家,那肯定是要提前串供一下的。

于是谢茴便让谢迟先攒个局,把男朋友带过来给她看看。也好提前通个气,到时候在沈音面前方便说话。

这番主意是好的。

只可惜,他们想要邀请的人却是陆行朝。

谢迟追了他几年,他就冷了谢迟几年。

俩人间的关系,不要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怕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敌人也不过如此。若非是谢迟脸皮够厚,一年年死缠着他不肯放手。俩人怕是早就已经分手,哪还要等到今天?

三个人来到餐厅,各自入了座位。

见谢迟只让留了三人的餐具,此刻谢茴就算是再迟钝,也已经反应了过来。不由有些担忧地说:“小迟,你……”

“嗯?”

谢迟抬头,冲她一笑:“姐你怎么了?别这幅表情啊。那家伙这段时间太忙了,我也不怎么能见到,是真没办法过来了。有想吃的你直接点,不用顾忌他的口味。”

话说得轻描淡写,但谢茴却不是缺心眼的傻子。

到底还是怕他太难堪。

犹豫半晌,谢茴轻轻叹了口气:“行。”

一顿饭吃完,谢迟起身结账。

趁着蒋柏洲去开车的功夫,谢茴走到谢迟身边,轻声道:“其实你不用有什么压力,来不了就来不了,多大的事儿啊,说一声不就行了。”

谢迟怔了怔,发现她大概会错了意。便也没解释,将错就错地笑:“这不是事儿干得不利索,怕挨你的骂么。”

“我哪有这么凶?”谢茴呸他。

“对对对,您没有。”谢迟道,“下次我肯定不会这样,一定和他提前商量好时间,再带回来给你们看。这样行吧?”

谢茴满意地点点头。

旋即,又指着他的脑袋:“下次再见你这么作死,可就不会再这么简单放过你了啊。”

“行。”谢迟满口答应。

这时,去开车的蒋柏洲回来了。

他们吃饭的地方离得不远,蒋柏洲是想把谢迟一起捎走的。但谢迟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就算回了家也是不受欢迎的,便主动拒了。只说自己已经打了辆车,让他赶紧送谢茴先走。

时下已是深夜。

眼见着再拗下去就没完了,蒋柏洲也没再跟他废话,只压低了声音问:“哄好了么?”

谢迟下巴一扬:“嗳,你说我花钱去雇个专业的,到时候领回来给我姐看怎么样?”

蒋柏洲无语:“……你能不能靠谱一点?”

谢迟笑了笑,没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他冲谢茴挥了下手,和她道了别。随后便退了一步,静静等他们离开。

蒋柏洲很快开车走了。

谢迟又在道路旁等了一阵儿,看见自己打的车远远靠近。这才撑着伞走了过去,离开了这片地方。

这会儿虽然已经很是晚了,不过谢迟却暂时还没有回去的打算。

他乘车来到了几十公里外的市立公墓,付了车费,顶着司机奇妙的视线下了车。随后便在附近的便利店里点了杯咖啡,坐下来等待天明。

再过几天就是谢扬忌日。

以他现在的状况,是没办法和沈音她们一起扫墓的。便只能像这样选个折中的日子,提前先来一趟。本来谢迟是打算再等两天,待陆行朝那边的事情解决了后再一起过来。不过现在明显是没希望了,倒不如早早办完离开。

日出云破。

入眼的茫茫积雪铺满大地,满目皆白。谢迟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将杯子丢掉,拿起雨伞。跟着最早来扫墓的那批人进了墓地。

这个时段,来的多数都是祭奠长辈的。

墓园里说是禁止大声喧闹,多少还是免不了一些童稚之声。谢迟在旁听着那些小孩子们的吵闹声,不觉得闹,心中反倒逐渐明快了起来。

谢扬刚走那年是他最崩溃的时候,却偏偏也是陆行朝事业彻底起飞的一年。他没有从陆行朝那里得到过任何安慰,倒听了好几句不轻不重的斥责。如今几年过去,伤口早已经被磋磨得几近麻木。再想起这些,只觉得当初自己痴得可笑。

要是谢扬看见了他如今这幅样子,怕不得要气得抄起棍子一通好打才是。

谢迟又呆了一会儿。

想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拎起包走出了墓园。不知是不是昨夜作得太死,走进电梯里的时候,就觉得头有些沉沉的。他下意识摸了摸额,果然有些异样的发烫,不由苦笑一声,心想:果然人还是不能太飘了。

这下可好,求作得作。

只能说还好病来的迟,没叫谢茴撞到,不然到时又是一顿好训。

他有些恍惚地掏出房卡,开门走进房间。

热熏熏又潮湿的暖风扑面而来,让他不禁愣了一下。门口摆着一双换下的鞋,不知已经换下了多久。

灯光通明。

坐在沙发里的人闻声抬头,谢迟发现竟是不知何时回来的陆行朝。他看上去似乎很困,微微支着额头,带着些通宵整夜的疲倦。

见谢迟呆呆地站在门前,许久未动。

陆行朝眼神冰凉,表情微微沉下:“酒店说他们昨夜一整晚都没有看见你的人影。”

“……嗯,对啊。”

谢迟放下房卡,低头慢吞吞地换鞋,“是没回来,怎么了,找我有事儿?”

陆行朝没有回话。

谢迟朝他偏去一眼,突然觉得自己这话问得也是好笑。陆行朝要是真找他有事,一个电话过来,自己还不巴巴凑上前去?

到底怪他太自以为是。

总想些有的没的,觉得陆行朝在乎自己。白白说了大堆废话,还平白招人厌烦。

他笑了一声,觉得实在嘲讽。

便也失了继续和陆行朝聊下去的念头,头脑昏沉地往床边走去。

擦肩而过。

陆行朝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拽回。谢迟一个趔趄,摔进沙发,错愕地抬头与他对视。却见那双贯来冰冷的眸微微眯起,目光自上而下地扫过,停留在谢迟苍白潮红的脸上,用一种审视般的视线打量着他。

片刻后,略带低沉地启唇。

“昨晚上……人到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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