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降级使用

“师姐……你莫要怪我呀,小狸儿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赵怀玉染血的旗袍把她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再钻进被窝便睡不着了。

她无法自控地想念那个怪怪的男人,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人是脑回路复杂的动物,尤其女人。

从一开始,她故意排斥、刁难他,惊怒于他对自己的漠然无视,完全是小女孩失宠的自然反应。

她需要他的正视,他的在乎,他的崇拜,甚至是示爱。

但那个长相平庸的男人,在她面前高傲如羽毛鲜艳的公鸡,这令她无法容忍。

于是,明知危险,她趁人不备逃进农庄,料准了那个男人会舍命来救。

她坚信,自己十六岁的花季美貌配得上那个男人为之以身犯险。

过程基本全在意料之中,只是,不曾想到搭进师姐赵玉儿的命。

她更不知道,此事发生一周之后,李念兰为赵玉儿遇袭身亡一事,受了批评挨了处分。

“几个小丫头片子都看不好,我还敢把千军万马交到你手上?”工作和职务都是郑刚直接任命的,眼下闹出艺术家伤亡的恶性事件,他脸上自然不会好看。

接理说,批评一个小连长不用劳烦军长,但死的是常先生的爱徒,人家捐过飞机上过报纸,这事情不能说不大。

其实,读过当天的战情汇总之后,郑刚心里也亮堂,在那种前路断绝,周围没有山地丛林可供伪装隐蔽的条件下,李念兰采取的措施是最优解方案。

要不是个别低龄演员违反防空纪律,也不至于闹出人命来。

一顿训斥之后,郑刚用眼神瞟了瞟政委。

政委梁军是他在华野的老搭档,从淮海战役开始,一路搭班子合作上来,彼此深具默契。

对于李念兰,也就是当年纵火焚毁李弥指挥部的愣头青,梁政委也印象深刻,知道这事儿的责任不完全在他。

“是我没把事情办好,组织上咋处理我都接受。”李念兰自认愧对赵玉儿,那是个优秀的姑娘,二十出头的最美年华,人生大戏刚开场就遗憾谢幕了。

“哼,枪毙你小子都不多!”郑刚似乎仍在气头上。

梁军将斟满茶水的搪瓷杯摆在李念兰面前,打算当个“消防员”,压一压郑刚的火气:“老郑,别说气话啦,其实小李同志的临机处置还是不错的,伤亡控制得比之前低多了,只是意外死了个名演员,影响不太好……还是说正事吧,我来宣布,还是你来?”

郑刚撇撇嘴:“这种事儿就甭跟我客气啦,你来吧。”

“嗯,李念兰同志,经研究决定,对你降级使用,保留连级的政治待遇,但实际职务是排长,还要派到前线作战部队,有意见现在就可以提。”

“啊?什么?又有仗打了吗?”

“这是机密,还不能向你透露。”

“行,去没问题,但有个要求。”

郑刚一听又拧了眉毛,把手中毛巾往桌上一掷:“又不是立功表彰,挨处分还提啥要求?好吧,有屁放快。”

话虽粗鲁,但李念兰很喜欢同郑刚这种首长打交道,便直截了当摆出条件:“派我去五圣山吧。”

他先前私下托人打听,徐白的炮兵团移防到金化以北,五圣山以西,双方都在那条战线上集结重兵,兄弟两个离得近些,说不定还能相互照应。

两位军首长交换眼神之后,不约而同点了头:“这个要求可以考虑,45师135团8连缺个尖刀排长,去了之后把部队带好,回来之后官复原职!”

作为爱才惜才之人,郑刚这一招算是“曲线救国”。

逐级提拔,哪有火线提拔来得快?

以那小子的能耐,仗要是打顺溜了,别说连长,提个副营长也绰绰有余了。

但无论是郑刚、梁军,还是意气风发的李念兰,谁都没料到后来战斗之惨烈。

刚进五圣山地区,嗅到山地间吹拂的野风,李念兰就多少明白了首长们的用意。

这里是小山头林立的地型,拼的就是连、排级单位作战能力。

师、团级部队在这种地型上展不开,急需要大量富有斗志和经验的连以下优秀军官。

徐白他们团的驻地距离一线尚有二十公里路程,他去连队报到之前,请司机顺道开到炮兵团。

老兄弟许久才碰面,难免兴奋如大孩子,又抱又笑又跳,看得一众小战士目瞪口呆。

“我就知道,能打死你小子的子弹永远造不出厂。”徐白的情绪看来压抑挺久了,精气神一下爆发出来。

两人上回见面时,第五次战役还没开打,嵋猴子还活在人间呢。

不知不觉,物是人非。

“可是老猴子没了,我宁愿打在他身上的子弹钻到我肉里。”李念兰说起嵋猴子牺牲的事,让气氛一下冷却了,徐白边听边抹眼泪,难过地耽误了午饭时间。

两人吃着迟来的冷饭冷菜,李念兰细细交待了自己被俘得救又逃出生天的经过,徐白惊得一拍大腿:“啊,梅萨这个老家伙还活着啊,一把年纪了跑来半岛,真不知道是咋想的。”

嘴上这么说,但徐白的表情明显起了变化,他俩想到一块儿去了,万一战场上再遭遇,用枪说话还是用酒说话?

事情绝不像歌词里唱得那样简单,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是猎枪。

不光是梅萨,还有詹妮特那样的人,究竟是朋友还是豺狼,谁能说得清?

“大家兄弟一场,但愿别在战场上遇到吧……唉,你是不知道,谈判破裂了,咱们和老美都掀了桌子,接下来有大仗要打,我估计规模不会小。”徐白对现实极度焦虑,他的心思仍在国家东南沿海,攻克海岛找回如意,成了余生最大的期盼。

李念兰顺势把自己保留待遇、降级使用的事儿对他说了,并且分析了接下来小规模山地争夺战的基本思路。

徐白则忧心忡忡,在他看来,围绕五圣山的争夺战,双方投入的部队总规模未必超过前五次战役的水平,但每平方公里内的战斗密度可能会是空前的。

聊完了行军打仗,对艺术一窍不通的徐白也谈及了来前线慰问演出的各个剧团。

“越是大战来临,越要精神放松。下个周末,我联系上了国内的豫剧团来慰问演出,团里河南籍战士不少,大家就跟过节似的,你也来凑个热闹吧。”

“啊,常先生、小狸仙……”他扳着指头,如数家珍。

“哟,你小子懂得不少嘛,常先生是名人,小狸仙又是谁?老实交待,又认识啥姑娘了?”徐白尚不知他与允希之间的情愫,马兰牺牲两年,自家兄弟再找个伴儿也是人之常情。

“你呀,嘴上就缺个把门的,人家是常先生的高徒,十六岁的小女娃,当我闺女也不过分。再说,我心里有人了。”他将与允希的交往如实相告,并把相片给徐白过目。

“弟妹长得可真俊!”徐白对照片上的美人爱不释目,挠了挠后脑勺,酸溜溜撇嘴道,“老子书比你读得多,模样比你耐看,咋就没这桃花运。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北岛这个国家地方不大,人心却复杂得很。”

对于这一点,李念兰并不否认,宋允哲对社会主义国家内部关系的忧虑,就很说明问题。

“过新年的时候,团以上军官和人民军搞联谊,会上咱们师长和他们旅长碰杯,拍胸脯保证要为半岛的红色江山负责到底。结果人家不高兴了,说半岛的江山是人民军打下的,中國人民至多是帮了个大忙而已。你听听,这叫啥话嘛……”徐白唠叨这些时,明显带着情绪。

和宋允哲这样的人民军高级军官接触之后,李念兰也体会到了人家的苦衷和难处,无意识地替友军辩解道:“人家这话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当年老美帮咱们打小鬼子也不假,难道抗战胜利功劳全是美国人的?”

徐白技术军人的傻劲又上来了:“这能简单类比嘛,小鬼子偷袭珍珠港,中美两国捆绑成夫妻,他的事就是咱的事。再说了,抗击小鬼子,哪一仗不是中國人自己用血用命去填的?半岛可不一样,第一战是他们北边发起的,差点被人家赶过鸭绿江出大丑,咱是替他恢复了半壁江山。”

李念兰烦躁地一挥手:“你这话不对!”

徐白也不和他客气:“你小子屁股坐在哪边呢?半岛女婿还没当上,说话就一股‘斯密达’味儿了?”

“允希,她是中國人,只是组织上安排她编入人民军,根还在中國呢!”他觉得徐白有时真的不可理喻。

徐白咕嘟嘟喝下整茶缸的水,把火气压了下来:“我这当哥的,自然希望老弟下半辈子过的舒心安稳。马兰走了两年,你也不可能打一辈子光棍。哥相信,允希肯定是个好姑娘,为了你也算出生入死,可形势总是比人强,用情太深难免伤人伤己。”

原打算在徐白这里诉诉衷肠,结果却让心情更糟了。

坐在军车上郁闷了一下午,直到和新部队、新战友见面,阴霾气氛算是扫除大半。

“李念兰同志,可算把你盼来啦!在我们连,你是神话级别的人物了。”连指导员姓庞,是个山东壮汉,面如重枣,一看便是直肠子。

“啊?这话从何说起呀?”他环视一双双期待的眼睛,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古土里上飞雪流星,身陷敌营巧计脱困,过五关斩六将,奔袭数百里,乖乖隆地冬。”一个苏北口音的副排长估计学过说书,把他的事迹编成了三国关云长,引得众人仰脖大笑。

庞指导员是徐州汉子,淮海战役打徐州时,解放家乡心切,带头冲锋被子弹刮掉了半边耳廊。

只剩半边耳朵的庞指导员与他一见如故:“你来了就好,当个排长真是委屈了。一排是连里的尖刀排,上个月排长外出侦察让地雷炸断了腿,我向团里要人,想不到上级把你这么个战斗英雄送来了,这下欠团长的人情可大了去了,没有几瓶茅台酒是过不了关的。”

新连队是个温暖的新家,这让李念兰欣慰不少。

当兵不在官大小,最重要的是遇上可以交心托命的战友,能打上酣畅淋漓、千古留名的战役。

据老庞介绍,这个连历史悠久,组建于红军时期,渡过赤水,跨过雪山,抗战时期和鬼子伪军多有交战记录,著名的关家垴之战便由该连立下头功,解放战争时更是南征北战,豫东、淮海、渡江……连史厚得可以写一部书。

“这是你的副排长,关万棚,家住在扬州,除了会打仗,还能扦脚、说书,你刚才也领教过了。”站在一旁的连长与他握了手,接着替他介绍新战友。

“脚上长了鸡眼就找我,保管手艺到家。”副排长关万棚人生得白净,不像是农村娃,他伸出手掌作刀状,扬州人有三把刀,看来并不是吹的。

“没有没有,我这副身板坑坑洼洼,像让虫蛀过似的,但脚底板还是光亮的。”李念兰急忙谢绝,他不习惯别人在身上动刀,也许是当年平塚留下的阴影太深了。

就在李念兰顺利融入新的战友大家庭,结识一帮过命交情的弟兄时,6万多“联合国军”也在五圣山东南侧开始大规模集结。

300余门重炮,近200辆坦克,还有空军和海军航空兵配合。敌人的指挥官,正是那位以不计成本挥霍弹药闻名的美军将军——詹姆斯·奥尔沃德·范弗里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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