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多远？”
“距离已经很近了，只要继续保持这个速度，我们一定可以在四天后追上。”
“……也别跟的太近，原血联盟就在这附近，找到周立简虽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不能被原血发现。”
“是，统领。”驾驶员点了点头，全神贯注投入工作中。
穆骁却仍不平静，焦躁地换了个姿势，双腿不由自主踮地抖动，连整个驾驶舱都要跟着他抖起来。
为了追踪周立简，穆骁乘着这台鸿洲堡硕果仅存的阿尔法，离开荒原已经很远很远了。一开始利用韩遥改装的阿尔法追踪器，行动还算顺畅，但自从周立简扔下阿尔法开始步行，进度就渐渐变慢了。
进入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周围茂密的植被令穆骁紧张无比，好像任何一个草稞子里都躲着怪物和敌人，随时准备扑出来，将阿尔法撕成粉碎。
这么一看，荒原是片多么美好的土地啊，放眼望去全是荒凉的冻土，视野没有一点障碍，遇到任何鬼怪都能提前防备，哪像眼下，穆骁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
都是因为该死的周立简，否则他堂堂一个统领，怎么会以身涉险！
穆骁默默将周立简喷了个狗血淋头。
坐在机电员位置上的韩遥捏着帽子，低声关切道：“统领，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您贵为统领，怎么能以身涉险？还是尽快返回鸿洲堡主持大局吧，追踪周立简的任务，我一定替您完成。”
穆骁不由扫了他一眼。
这个满脑肥肠的家伙，仿佛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常常能看出自己心里想什么。
穆骁其实不喜欢这个精明过分的胖子，要不是马屁拍得实在舒服，对自己也还算忠心耿耿，每个季度的地下买卖自己也能拿到最大的份额，他早就把这个胖子发配到无晴之地去了。
“不，这次事关重大，必须由我亲自处理。”穆骁对韩遥道，“周立简必须活着，就算双手双脚都废了他也必须活着，一定不能让他落在原血手上！”
“可是，周立简毕竟不是以前的周立简了。”韩遥观察着穆骁的表情，小心翼翼道，“调查员几次三番明示我，要把周立简带回总部……嗯，医治。听他的口气，几乎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如果我们阻拦，是否会引来不良的后果？我们可只剩下这一台阿尔法了。”
穆骁冷冷斜乜他，“就算一台阿尔法都没有，周立简也不能交给原血联盟，鸿洲堡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周立简要是出事，警备大队能全体叛变！民众也不会绝不会善罢甘休，前几天为了让周立简得到妥善安置，统领部门口的请愿你都忘了？”
说到底，不就是你作为统领，连自己的民众都控制不了么？韩遥暗中啐啐念。
也就是当初周立简决定带领战斗部队打游击，才将统领的位置让出来，否则穆骁根本坐不上这个位置。
韩遥也是鸿洲堡的老人了，统领部里的纠纷和暗战他一清二楚，也明白穆骁做梦都想周立简去死，但又理智地明白周立简死不得。
穆骁越忌惮周立简，他韩遥的位置就越稳固，上点眼药又不亏，无论如何只要抱紧了统领的大腿，他就会立于不败之地。
韩遥是个记仇的家伙。
当时周立简回到鸿洲堡，他本想给周立简来个下马威，却差点被愤怒的民众用臭鸡蛋砸死在统领部门口。
他永远记得这件事，并发誓一定要找到机会，让周立简死得很难看。
……
……
八点方向有一批追兵，十点方向还有一批。
最近的大约十个小时后接触，最远的至少要十二个半小时。
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否是同一伙人，目的又是什么？
伏雪焰一回到废土，就如同鱼儿回了大海，在荒原那样的死地，她的精神网毫无用武之地，但在林地里，活跃的鸟兽虫鱼都会给予精神反馈，繁杂的精神信息交错在一起，被识海中涌动的浪潮捕捉，最后梳理成可用的情报，被伏雪焰一一识别。
她没有告诉周立简，日常也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周立简的意识安抚至深眠，她会悄悄跃入丛林，循着精神网中的波动点潜去，观察敌情，再在日出之前返回。
周立简似乎有所察觉。
他每天都睡得跟死猪似的，完全感觉不到周围的状况，这对他而言本身就是异常状况，即使受伤以来荒废了些，也不该在野地里放松成这样。
忍了几天，周立简终于决定对伏雪焰开口，“别再这样了。”
“你在说什么？”伏雪焰眨着眼睛，一脸茫然无辜。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真的听不懂，也许是我学习得太少了，这是新的哑谜？你可以教我。”
周立简扶额，“……不，我现在觉得，你是学得太多了。”
以至于他居然都分辨不出来，伏雪焰究竟是装的还是真的不明白！
当天晚上，周立简坐在篝火边，警惕地盯着伏雪焰，“别想再对我动手动脚。”
“怎么会。”伏雪焰愣怔地看着他，清澈的眸子中竟透出几分受伤来，“我不可能伤害你的，周立简，你该知道自己对我很重要。”
可怜活了快三十年，所有人生经验在此刻都仿佛喂了狗，周立简竟然控制不住自己，老脸一红。
他在伏雪焰身边躺下，两人一人一个睡袋，整齐平行，仿佛永远都不会交错。
但在睡袋掩盖下，谁也看不到的地方，伏雪焰的手慢慢慢慢往周立简手心里钻，最后交叉相握，缠绕得仿佛一体。
也许是自己太过于小心了吧，周立简暗自想。
十分钟后，他缩在睡袋里，又一次睡得一塌糊涂。
伏雪焰已经起身，手在周立简额前扫过，替他理好凌乱的额发，同时在这附近设置好屏障，自然界中任何精神力弱于伏雪焰的生物，都会因强大的精神威压而主动逃离。
若是遇上精神力比她更强的，屏障便会将周立简唤醒，并警示伏雪焰返回。
火光微动，在风声中，伏雪焰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她几个跃身，上了林中最高的那棵树，将精神力彻底散开。
来往的飞鸟走兽，都在无意识中被她扫描了一遍，这方圆数十公里的情形都经由这些意识传输到精神网里，一览无遗。
伏雪焰因此能清楚看到，原血联盟还在光明正大匆匆赶路，鸿洲堡则在暗地里小心翼翼躲躲藏藏。
看来她速度和方向控制得不错，时隔三天后，追兵的距离都拉近了，目前包括自己和周立简这一方，所有势力的位置相连，能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预计再过五个小时，三方将会接触。
伏雪焰回过头，遥望东方，那边的风已携着淡淡腥味，扑面而来。
通海高速仿佛黑色长龙，横亘在漆黑的大地上，茂密的树林并不能阻挡它的走势，高速笔直一条向着海边冲锋。
在高速的尽头，隐约能看到一片模糊的海角，锋利的岩石边缘高高扬起，如剑柄般直插高空。
望天崖已经不远了。
伏雪焰默默凝望着地平线。
周立简每天都会抹去他们的行迹，防止被人跟踪，但是在诱他入睡之后，伏雪焰又会重新做出痕迹，引导身后的追兵跟上。
时间，地点，阵营，都已如棋子般上了棋盘。
接下来，她要让所有心怀鬼胎的人，都得到应有的教训。
回到临时营地时，周立简还是之前的姿势，连额发倾斜的角度都没有变过，还是那样斜斜搭在鬓角上，被篝火投出的黑影遮住了双眼。
伏雪焰在自己的睡袋里安静地躺下，灵巧得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直到突然惊悚地听到一句话：“你去哪儿了？”
伏雪焰抓着睡袋边缘，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紧绷起来，“你没睡？”
周立简长长叹息着，一阵窸窣声后，他爬起身，撑手转过来，俯视着瞪大眼睛的伏雪焰，篝火的橙光照亮他一半的脸，另一半则渐渐被黑暗隐没。
因为是在野外行动，周立简睡觉时也不会脱下外骨骼，那只没有生命的机械臂就这样碰在伏雪焰脸畔，触感冰凉，没有一点温度。
周立简的神色其实并不严厉。
但伏雪焰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点害怕现在的他，直想往睡袋里钻，好把这幅吓人的模样躲过去。
“说话。”周立简执着地把她拖出了被窝。
“我去侦察了。”伏雪焰耷拉着头，蔫巴巴地交代。
周立简问：“去侦察为什么要催眠我？”
“你如果没睡，一定会跟我一起去。”被当面抓包，眼下伏雪焰老实得不行，“可你需要休息，旧人类的生物钟很重要，之后我们还有硬仗要打，你必须吃饱睡好。”
“这也是你最近把食物全塞给我的理由？”
“嗯……”
周立简又是一声叹息，“雪焰，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丢了胳膊丢了腿，就真的是个废人了。”
“我！我没有这么想！”伏雪焰惊道，“我明明希望你能振作起来……”
“那就不要这么特殊照顾我。”周立简低声说，“尤其不要用这种方式。”
伏雪焰急忙辩解，“可你身上确实有伤，我不阻拦你和我一起去望天崖，但我也希望能帮你分担……”
周立简顿了顿，嘴边浮现苦笑，“罢了，我这副模样也是事实，连我自己都不能忽视，怎么能强求你也不当回事。”
“不是的，你误会了。”
伏雪焰只是不想让他知道身后原血和鸿洲堡的存在，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计划做什么，怕他担心劳神而已。
周立简目前的精神状况并不好，当初他可是能抵御精神力扫描的人啊！否则伏雪焰也不会毫无防备地进行夜袭；然而现在，周立简竟能几次陷入她的催眠中，正说明他已经处在极端疲惫的状态了。
但伏雪焰又下意识觉得，如果眼下不把真相告诉周立简，一定会发生很可怕的后果，他明明已经振作起来，不能因为误会而重新颓丧下去。
于是伏雪焰一五一十，将自己做了什么，又计划做什么，全盘告诉了周立简。
周立简很久没有说话。
“是我做错了吗？”伏雪焰眼巴巴瞅着他。
“你没有错，错的是我。”
周立简摇头，“我太低估你的学习能力了，这已经是战略上的谋划，而且是我之前没有想到的可能性，教你旧人类的知识和情感，也许是个错误。”
他伸手轻抚伏雪焰的脸，轻声而凝重地说道：“雪焰，从今往后，千万别告诉任何人你的能力，无论是旧人类，还是你的同类。”
伏雪焰迷惑不解，“我的同类不会伤害我。”
周立简却说：“可你现在，甚至不像个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