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闲谈,少年,顾大哥

夜来摸索着推开屋门,日光耀目,她却无知无觉。

迎接她的乃是一阵鸡飞狗跳之声——

“阿黄!你不要欺负小雪!”

“小灰,快过来了!那里危险!”

“白白!你慢点!教你不要乱跑……”

她虽看不见,却也被这窸窸窣窣的动静惊了一惊。

习武之人,自然耳力极好。此时单是她双耳所能分辨之物——

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样样俱全。

夜来哑然。

这是什么境况?

那少年听到开门的动静,心急脑热,脚下一个踉跄,将那大白鹅扑倒在怀中。

“好了好了,白白别怕,白白别怕——”

大白鹅引吭高歌,便是半分面子也不打算给他。

“夜姑娘,你醒了。”

阿柱挠了挠头,有些赧然地笑了笑。

来点头,虽然看不见,却也知道如今这院子恐怕不大适合散步。

“你可有…什么不舒服?”阿柱吞吞吐吐地问道。

“没。”

阿柱想了想,又没话找话道“啊!对了,你的眼睛——我娘说,要去镇上的郎中那里看看才行!”

“好…不急。”夜来又是点头,面上覆着白纱,也不必担心会吓着谁。

“这些是你养的么。”

她感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窜到脚边,遂蹲下身,伸出手逗弄那小生灵。

是只皮毛柔软的兔子。

“是……”阿柱又挠了挠头,虽然对方看不见,他还是面上一红,答道,“是我从山里捡的,大多都受过伤,我看着有趣,就带回来,和我,娘亲,一道做个伴。”

夜来了然,不禁莞尔。

曾几何时,她也养过一只小兽。黄金书屋

“小灰好像很喜欢你呢。”看着那长毛兔子躲在对方的掌下兀自晒着太阳,阿柱会心一笑,“平日里它可不与我亲近。”

“是么。”夜来指尖按在那兔子的脖颈之上,感受着那温热脉搏一下一下地跳动着,如此有力——只消一下,就能将它轻易抹杀。

她思绪万千,轻轻抚了抚那兔子柔软的长毛。

“阿柱。”她薄唇开阖,轻轻唤了唤对方名姓。

“啊……啊?!”阿柱看着对方动作,骤然被唤,身子一僵,手下不觉拔了根鹅毛。那大白鹅哪肯让他随意染指,顿时返颈,冲他张开血盆大口。

“怎…怎么了?”他猛地将大白鹅一丢,结结巴巴地问道。

“你那天……是怎么救下我的?”夜来不疾不徐,缓缓说道。

“哦…那天我去山上采药,正走到岩壁旁,谁知你就这样掉下来了,正落在我面前……”阿柱方想比划,又想起对方看不见,只得作罢。

夜来思忖片刻,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你看见我的什么随身之物了么?”

相隔数月,阿柱却也是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

“对了,有一柄红色的剑鞘,还有个包裹。”

“包裹我倒是没有打开……”

免对方疑心,她却也不急不躁。

愈是心急,愈易惹人注意。

“先放着吧,我相信你。”

谁知阿柱闻言,竟会错了意,脸上一红。

“好。”

夜来想了想,又侧首问道“你看到我的时候,还看到什么人了吗?”

阿柱摇头“未曾。我看你一身的血,马上就将你背回来了。”

夜来默默思索,如此说来,或许是那啼血客与自己错过,也没找到自己。

也是,若是遇上那些人,这少年哪里还有命活?

——算了,便是去一趟桃花镇也无不可。

“我好像…还没谢谢你。”

夜来弯起唇,冲对方善意一笑。

美人谢恩,阿柱自是目眩神迷,气血翻涌。

他连忙摆手道“应该的,应该的!”

夜来失笑,什么应不应该,倒好像什么幸事似的。

她伤还未愈,若是贸然折返,遇上那些人,恐怕又是一桩麻烦。

如今能待在这养伤,倒也不是坏事。

“还是要谢的。”她点点头,“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莫要客气。”

“一定,一定…”阿柱话音方落,登时想将自己舌头咬了。什么“一定”,这些脏活累活,哪是如她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能做的!

他遂补充道“夜姑娘,你放心,我家没有那么多活计,你尽管歇着就好!”

……这话怎么又像是有歧义?他面皮一阵燥热,不觉用手扇了扇风。

“阿柱,你热么?”夜来未曾想这么多,目不能视,听觉便更上一层楼。对方只是轻微动作,她却能感知得十分清晰。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不……啊,有点……”阿柱又开始结巴,一咬舌尖,醒了醒神,“夜姑娘,你是何地生人?”

“我是……”夜来顿了顿,遂答道,“我是永州人。”

“永州啊……”阿柱眼中有些憧憬,扳着手指头说道,“听说永州很是繁华,八街...九陌,笙歌不绝,是真的么?”

夜来淡然一笑“真真假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都是顾大哥说的!”阿柱挠了挠头,痴痴笑道,“我去不得,我娘还等着我照顾呢。”

“今日似乎没看见孙婆婆?”夜来状似无意地问道。

顾大哥?

“哦…她将药材带到镇上去卖。”阿柱连忙解释,“年底再不卖,恐怕要放到来年了。”

“这样……”怪不得总觉得这小院有一股草药香气,原来孙家母子做的是这等营生。夜来暗自思忖,也算走运,若是常人,恐怕真没那个本事将她救回来。

“让你们费心了。”她弯了弯唇,温声说道。

不知不觉,阿柱手中却已经拔了几根鹅毛……他左躲右闪,防那大白鹅张口咬他,自顾不暇道“哪里…哪里的话!顾大哥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虽然不知道浮屠是什么,不过总归不能看着你有事……哎哟!”

终究不察,让那白鹅得逞,咬他一口。一旁黄狗护主,乱吠不止,那白鹅自然当仁不让,遂与大黄狗互相吠咬。

“你们别吵,别吵了!”阿柱揉了揉手,有些无奈,遂将二者分别关在院落两边,好让他们“不相往来”。

“浮屠是塔,七级浮屠,就是给僧人修的七层塔。”

夜来淡声解释道。

“哦…原来是这样。”阿柱挠了挠头,“七层宝塔,那得有多高啊......”

夜来弯了弯唇“很高。”

脑海之中,无端闪过那古刹宝铎,阵阵松香。

阿柱乐呵呵地笑道“你懂的可真多!我单是记下这句话就费了老大劲儿......其实顾大哥还说过很多,能记下十之一二,我就知足了。”

“顾大哥?”夜来蹙了蹙眉,这个名字,倒总是听他提起。

“哦……”阿柱回过神来,解释道,“就是山上住着的一家猎户,不知何时搬来的,是个好心人!还教我武功!”

夜来疑心渐起。一个猎户,还懂拳脚功夫?

顾……江湖上,却是没听过什么顾家。

“那可真是奇了。”她点点头,不着痕迹地说道,“能说这番话,想来定然十分良善。”

“顾大哥人很好的!经常送些吃的与我家,他很大方,也总是教我很多道理!”阿柱点点头,显然对那顾姓猎户赞不绝口,“若是夜姑娘见了,想必能与他聊得来呢!”

夜来了然——此人应当与她无甚交集,也不与那些人一路,想必只是什么隐者居士,倒也不必戒备。

两人静默片刻,柴门开阖,老妇满面风尘,走了进来。

“娘——”阿柱连忙迎了上去,替她解下背上竹筐,低头一看,“哟,今儿不错啊!”

孙婆婆拍了拍他的手,温声道“有人照顾生意。”

“谁呀?”

“你那个顾大哥!”孙婆婆说罢,兀自叹了一口气。

今日对方将那些个草药全都买了回去。这老话说得好,人不和钱过不去。对方出手这么阔绰,自己又焉有不卖的道理?

只不过,总归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如今也挑不出什么错处,她只得暂且掩去心中不忿。

孙婆婆一抬目,正看见那台阶上的少女若有所思。

“夜姑娘,今日可是好些了?”

夜来回过神,冲她笑了笑“谢谢婆婆关心,已经好多了。”

这孙婆婆面上温和,却是个不好相与的。她如今只能少说少错,免得对方怀疑。

“那就好…婆婆我先去煮饭……”孙婆婆左右一看,便知道是自家小子巴着那姑娘家,坐在这儿闲聊。

“婆婆辛苦。”夜来见对方离去,气劲一松,如蒙大赦。

“哎,娘!”阿柱从筐中找出一袋沉甸甸的银两,赶忙进屋问道,“这是顾大哥给的?”

“可不是?”孙婆婆叹息,这笔钱,倒够她娘俩吃个几年。

“你那顾大哥,说是要走了!”

“走?!”阿柱一惊,“去哪儿?”

孙婆婆冲他啐了一口“你管人家!本就不是这儿的人!”

说罢,还瞥了一眼那屋外的少女。

阿柱没察觉自家老母的弦外之音,一溜烟蹿出门外。

“娘!夜姑娘!我出趟门!”

孙婆婆将铁锅重重一落,心下叹息。

肯定是去找他那“顾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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