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

第60章 番外3第三番外校园篇 当啾啾需要接近纪沉江的时候~

第二番外

A市腊月。

玻璃上映着明亮的灯光和特训队队员的身影。

室内是闷热的空调, 地上摆了各种各样的训练仪器给队员使用,队员们偶尔会抬头看一眼时间。

距离晚间训练结束还有二十五分钟!

“纪队长。”有心急的队员忍不住蹭到最前面, 蹲下身来小声说:“反正今天最后一天训练了,明天咱们就要去封闭基地训练了,咱们提前放一回呗。”

虽说队员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训练室里静的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机械被拿起来的声音,他这话一出来,队里的男生们都暗戳戳的竖起耳朵,假装伸手擦着汗津津的脸,眼角余光躲在手掌下,悄悄瞥向了纪沉江。

从他们的角度看不到纪沉江的脸,只能看到纪沉江的身形,他正在蹲着做训练, 起身的时候能看出极具爆发力的腿部肌肉线条和宽阔的脊背。

“队长!”见纪沉江没反应, 队员双手合十开始拼命请求:“我女朋友都在外面等着急了,明天咱们一进基地, 可就一个月看不见了, 我好不容易追来的大宝贝啊!”

A市警校每年十二月,也就是大一新生入学三个月时, 要去参加一场封闭训练,全校抽选六百个人去, 一直训练到一月初, 然后返校, 直接放寒假回家。

这就导致许多对情侣都要被分开一个月。

这离别前的夜晚就显得尤为珍贵了。

纪沉江正站起身来, 脸上没什么情绪的瞥了一眼门口。

门口探头探脑的趴几个姑娘, 正挤挤挨挨的往里面看, 显然这几个姑娘就是训练室内小伙子们的躁动源头。

纪沉江看向门口的时候, 那几个姑娘都急匆匆的避开,生怕被记住脸——她们的男朋友们都仔细叮嘱过,千万不要来训练室门口等人。

四队队长有规定,不让训练队以外的人来,万一谁被抓到了,是会连累他们男朋友受罚的。

但是临近离别前夕,她们实在是忍不住。

结果一群姑娘们退开之后,门外还有个人没反应过来,一瞬间门外只剩下了一颗小脑袋。

那是一张白嫩嫩的小圆脸,一头细碎的茶色软发,眉眼柔软,嘴唇上坠着唇珠,粉嫩嫩的,像是一只懵懂小奶猫儿,扒着门框探头探脑往里看的时候恨不得让人伸手揉揉他的脑袋。

关键是,这是个男生。

这个小男生扒在窗户上和纪沉江对上视线的时候还愣了一下,等过了足足三秒,他才像是意识到自己不该趴窗户一样,悄咪咪的一点点往下缩。

他不像是别的女孩一样“蹭”一下避开,而是一点点蹲着身子藏下去,就跟慢放似得,所以纪沉江清晰地看到那张小脸一点点藏到门板下面,从挺翘的小鼻子到一双漂亮的杏眼,慢慢的只剩下一点点蓬松的头发。

最后消失不见了。

好像只要他走的足够慢,就惊动不了其他人一样。

像是只傻了吧唧的小奶猫,也不知道是来等谁的。

而训练室内的队员看纪沉江久久没有反应,也就歇了提前走的心思,委委屈屈的继续回去训练——他们四队队长是最严厉的,对别人严,对自己更严,别说节假日了,就连寒暑假都照常泡训练室,让他高抬贵手放一马,还不如老老实实熬剩下二十四分钟呢。

结果他才刚黯然转身,就看见他们队长一手从一边的沙袋上抽下外套,左手拎着就大跨步的往外走。

队员愣了一瞬,就听见他们队长一边拉门一边说:“下课。”

训练室里后知后觉的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门板被拉开的声音彻底被掩盖,纪沉江一手拉开门,就看见门外的一个缩着身子的小家伙因为门板被拉开而失重的向后跌过来,正撞进他怀里。

鹿啾啾受惊似得昂起小脑袋。

他个头不高,也就一米七,身形过于清瘦,骨架又小,看着像是个猫儿一样,他穿着一个天蓝色羽绒服,一张小脸被埋在绒毛里,昂起头的时候还有些茫然,但在看清纪沉江的脸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把脸埋在纪沉江胸口处深吸的那种。

纪沉江动作一顿,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审视般垂眸凝望。

鹿啾啾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啊”的一声后退了半步,磕磕绊绊的“我我我”了几声,但他还没“我”出个什么来呢,训练室里已经飞快涌出来了一大帮训练队员。

提前放学的快乐让这群牛犊子们丧失了基本的人类行走规范,两条腿都恨不得舞成风火轮,他们有的学着大猩猩“喔喔喔”叫嚷冲出来,有的把外套顶在脑袋上飞出来,有的骑在别人腰上冲出来,总之什么样的都有,个个儿眼里都只剩下自由和走廊尽头的姑娘。

鹿啾啾被其中几个人冲撞了两下,等人群散去,他才发现纪沉江已经不见了。

鹿啾啾有点失落的站在原地,等所有人都走了,才小心的在空中嗅了嗅。

只能闻到一点点味道了。

鹿啾啾的母亲是个有名的调香师,所以鹿啾啾生来就对味道特别敏感,碰到喜欢的味道,他就忍不住一直多闻。

以前他母亲还没把这个当回事儿,但后来有一段时间鹿啾啾的问题越来越严重,已经到了一天不闻就浑身不舒服的地步。

打个比方,有段时间鹿啾啾喜欢一种新本子的味道,他就要时时刻刻捧着这个新本子闻。

鹿母觉得鹿啾啾的样子不太好,带鹿啾啾去看医生后,医生说这类似于一种“癖好”。

有些人天生就对某些东西有超出常人般的喜爱,只要不危害身体健康、不影响别人,那就可以容忍,但是这种癖好还是会影响生活,所以医生的建议是尽量克制。

于是鹿啾啾就开始尽量克制自己闻味道的次数。

一天最多闻十次。

本来他遵循医嘱,克制的蛮好的,但是三天前,鹿啾啾在男洗手间里,和叼着烟的纪沉江擦肩而过,不小心闻到了纪沉江的味道。

刚训练完的纪沉江身上满是热汗,散发出一种介于未成年人和成年人之间的男性荷尔蒙的气息,带着满满的侵略性,混着有些呛鼻的烟草味儿,只是一口就让鹿啾啾上了瘾。

和以前他闻到的甜蜜清冽的香味儿完全不一样,纪沉江的味道就像是一柄裹着机油、泛着硝烟气息的老枪,直击上鹿啾啾的灵魂。

一连三天,鹿啾啾连觉都没睡好。

他以前都是对物品上瘾,这还是头一回对人上瘾。

他还没吸过人呢,难免有些不知道怎么做,但是他今天实在是忍不住了,悄咪咪的跑过来,想要假装偶遇,嗅上那么一口。

没想到正撞上纪沉江。

久违的味道像是解开了某种一直尘封着的压抑禁制,鹿啾啾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拉扯着走,鼻尖上的最后一点气息被放大,他忍不住闭上眼,幻想着自己刚才闻到的气息。

他似乎又回到了自己一头撞进纪沉江怀里的那一秒,连额头都跟着火热了起来,他的心头蠢蠢欲动,犹豫着,缓缓地往走廊更深处走。

按照他现在这个状态,要是一天不闻个两三次,他会很难受的。

最终,鹿啾啾下定决心,大跨步的走向走廊深处更衣室。

他知道,更衣室里是放着有专门的衣柜给训练生放衣服的,很多训练生嫌麻烦,都会准备两套训练服,一套换洗,一套直接丢在这里,他也许,也许可以偷偷

警校训练室的更衣室后面有一个大型浴室,专门供给训练队的学生们训练后洗澡用的,洗完澡可以直接换上干净的衣服离开。

因为今天那帮训练生们都只顾着出去疯跑,所以今天浴室里只有纪沉江一个人。

纪沉江进门之后脱下训练服,打开淋浴。

在每个淋雨喷头后面还贴了一个半身镜,镜面被雾气弥漫,纪沉江用手擦过,才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

短寸浓眉,丹凤眼高鼻梁,五官戾的夺目,下巴锋利轮廓分明,隐隐压着几分冷。

那是一张什么都不做,都会让人觉得不好招惹的脸。

他个头很高,足有一米九,手长腿长,肩宽腿长,背厚腰粗,手臂上的肌肉更明显,额头都快顶到淋雨喷头上了,水花一喷下来,顺着他短短的发茬向下滚,滑到他的下巴上,再往下滚到胸口间,就看不见了。

纪沉江随意打了几次沐浴露,在擦到身上的时候,却又鬼使神差般的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胸口看了片刻。

他的眼前突兀的闪过了一张门口的小圆脸。

他总觉得,今天那个小子趴在他身上用力的闻了一下。

但下一秒,纪沉江就觉得他想太多了。

撞了一下而已。

随意把身上的泡沫冲掉,纪沉江拎起一旁的毛巾,在脑袋上用力搓了两下,然后抬脚就往外走。

他从浴室出去之后就是更衣室,更衣室很大,有四个大柜子,分别是训练一队二队三队四队的衣柜,柜子上面还标了每一个人的姓名和学号。

因为这训练室里的柜子通常都是用来装训练服和运动鞋的,基本上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大家又嫌锁柜子、带钥匙麻烦,所以基本上都不锁,谁来都能拉开。

所以,纪沉江走到自己的柜子前、随意拿出衣服穿上离开时,并不知道在几分钟以前,有人趴在他柜子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鹿啾啾只在纪沉江的柜子前停留了几分钟而已。

大概是因为没有抽烟的缘故,所以和上一次闻到的硝烟味儿稍稍有些不同,这次的味道是男性气息间又加了热烘烘的大麦味道。

像是秋后被太阳晒过一天的麦田,鹿啾啾觉得自己像是躺在满是稻谷的拖拉机上,头顶就是蓝蓝的天空,温暖的阳光,打拖拉机突突的慢慢行驶,他倒在上面,像是要融进这一片天地间。

原本奔腾着的血液被缓缓安抚下来,空缺的灵魂被填满,鹿啾啾满足的喟叹一声,又开始暗自自责。

怎么能偷偷钻进人家更衣室里闻味道呢?这和变态有什么区别!

啾啾居然是这种人!

鹿啾啾突然间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像是个拔D无情的渣男,在贤者时间里疯狂反省,但是内心里却很确定他下次还敢。

鹿啾啾望着这件衣服,觉得自己的底线在疯狂动摇。

他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是隐瞒纪沉江,偷偷带走这件衣服,靠这件衣服熬过艰难的几个星期,等他下次对别的东西上瘾,就可以“移情别恋”,忘记纪沉江了——是的,他的新鲜感只能维持几个星期,这样一说好像更像是个渣男了。

可是这法子太卑鄙了些,鹿啾啾自问做不太出来。

当然,他现在跑来偷闻的行为也没好到哪去。

二是带着他的病例和纪沉江坦白,光明正大的管纪沉江要两件衣服,实在不行买也行。

但是他不确定纪沉江会不会信,也不知道人家肯不肯卖。

如果纪沉江不肯卖的话,他怕是要有苦头吃。

在纪沉江以前,他只喜欢植物的味道,树叶,花卉,或者是果实,这些东西他都可以随意带走,随时随地想闻就闻,可纪沉江是个人啊,他怎么能把纪沉江随意带走呢?

鹿啾啾趴在纪沉江的柜子上犯了难。

要不还是偷偷带走一件吧?

最终鹿啾啾一咬牙一跺脚,郑重其事的放下了衣服,转头大跨步的走向门外。

啾啾不是这种人!

小家伙气势汹汹的走到了门口,脚步一顿,又气势汹汹的折返回来,把脑袋塞到柜子里最后嗅了一口,然后一转头,终于走出了更衣室里。

更衣室外是安静的走廊,人早都没影儿了,鹿啾啾一个人回了宿舍里。

他们警校宿舍是二人间,装修的很好,鹿啾啾的舍友是个狂热的拳击爱好者,在宿舍里立了一个沙袋,鹿啾啾进门的时候,正看见他拳打脚踢、大呼小叫的打沙袋。

见鹿啾啾进来了,他还嗷嗷的喊鹿啾啾:“鹿啾啾,你看我动作标不标准!”

鹿啾啾回头扫了他一眼,眼前突然浮现出他隔着门板偷看,看见纪沉江训练的画面。

纪沉江训练时很安静,甚至呼吸都有自己的频率,鹿啾啾一想到那个画面,就忍不住想把自己的脸埋到纪沉江的身上,深深地吸一口纪沉江缀着汗珠的脖颈。

“鹿啾啾!”舍友拔高嗓门喊:“发什么呆呢?”

鹿啾啾被惊醒,脸颊都跟着泛红。

在瞎想什么啊你!太羞耻了吧!

鹿啾啾急匆匆的回了一句“没有”,然后冲到洗手间去洗了一把脸。

鹿啾啾在洗脸的时候,舍友还在碎碎念。

“明天就要去基地训练了,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拿个好名次,进特训队训练。”

特训队就是今天在第三教学楼训练的那些队伍,大一新生如果想进特训队,可以在十月军训之后回来报名,如果在这次机会被刷下去的话,可以在十二月的封闭训练里努一把力,如果训练成绩优异,说不定能进特训队。

“你想进那个特训队啊?”鹿啾啾洗完脸,顺嘴问了一句:“四队?”

“三队我也进不去啊。”舍友抱着沙袋哀嚎:“求求了,纪队高抬贵手,放我进队吧。”

乍一听到熟悉的名字,鹿啾啾又觉得骨头里有点发痒,刚才还萦绕在鼻尖的味道像是浸到了骨头里,沉淀成了一种骨毒,挑动着鹿啾啾敏感的神经。

鹿啾啾深吸一口气,觉得他实在是病的不轻。

“纪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鹿啾啾洗漱过后从洗手间里出来,一边爬上床一边问:“脾气怎么样,会体谅别人吗?”

“不好。”舍友跟着进了洗手间,一边刷牙,一边声音模糊的回:“他对队员很严苛,性子挺不好交往的,体谅的话一般只要符合规定,他就都不管。”

鹿啾啾心里一沉。

他这也不太像是符合规定的样子。

难道真的只能去偷偷拿人家衣服了吗?

“希望这次封闭训练我俩能搭上话。”舍友又说:“天天待一起一个月,总该能混个脸熟了吧。”

鹿啾啾心里一动。

对啊!他还有机会!

这次封闭训练时间足有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所有学生都是朝夕共处,还要一起做训练,一起跑步、爬木板,做训练,运气好一点,他们还能睡一个宿舍。

鹿啾啾突然间想到了个绝妙的主意。

他只需要在封闭训练期间努力接触一下纪沉江不就可以了吗!

住一起、一起训练,还怕闻不到味道嘛!

只要熬过这一个月,他也该喜欢别的味道了。

鹿啾啾抱着对未来一个月封闭训练生活的美好愿望,沉沉的睡了过去。

深冬腊月,才早上五点钟,警校的大喇叭就奏响了轻快的音乐。

鹿啾啾被舍友摇醒,打着哈欠下了宿舍楼。

他们下楼的时候天还没大亮呢,一群人照常跑操,吃过早餐之后回宿舍拿行李、换上警校早就发了的专门绿色训练服,然后在操场上等排队。

排队的时候是按照班级排的,他们一届二十个班,一个班里出三十个人,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一片绿,鹿啾啾在人群中根本找不到纪沉江。

鹿啾啾只好跟着自己班级的人上了客车。

客车晃晃悠悠的开了三个多小时,才到达封闭训练的基地。

基地是在A市郊区里,地方很偏僻,基地占地很大,由每班的辅导员带着他们进基地里。

因为人数众多,所以他们都背着行李在操场等候,然后再由基地里的教官带着他们去领被褥、分宿舍。

领被褥的时候鹿啾啾终于看见纪沉江了。

训练基地发的被褥和垫子质量一般,又硬又薄,而且没有用绳子卷着,鹿啾啾只能高高的举起来两只胳膊,把被褥垫子卷在一起抱在身前走,因为被褥太长,还有点挡脸,鹿啾啾得高高抬着下巴才能看见前面的路。

他这一转身,胳膊和半个肩脊就正撞在纪沉江身上。

鹿啾啾一侧脸,就闻到了熟悉的烟味儿和新训练服独有的轻微甲醛气息。

纪沉江身上的味道每一刻都是变化的,前调和后调完全不同,鹿啾啾全身的神经都在这一刻被调动,情不自禁的往这个方向蹭了一下,结果蹭了个空。

鹿啾啾一惊,一抬头就对上了纪沉江略显冷锐的侧脸。

纪沉江个高腿长,挺拔的身形将宽大的迷彩服撑的正正好好,但凡有个人站在他身边,都能感受到体型带来的绝对压制,他狭长的丹凤眼微垂,扫了一眼鹿啾啾,又很快收走。

在那一瞬间,鹿啾啾觉得纪沉江好像认识他。

错、错觉吧?

鹿啾啾赶忙昂起头,冲纪沉江露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只可惜,纪沉江在下一秒就转身离开了。

教官分宿舍的时候可不管来的学生都是哪个班的,他带着人,往宿舍楼门口里一扔,潇洒的扔下一句:“宿舍自己挑,二十分钟后操场集合。”

鹿啾啾一听这话眼睛都绿了。

自己挑宿舍,根本不是教官分配!

纪沉江呢!我的移动大香水瓶你跑哪去了!

妈妈的好大儿,等等我啊!

鹿啾啾奋力抱着手里的被褥枕头,哒哒哒的冲进了宿舍楼里。

宿舍楼里人很多,因为大家都不想去住二楼三楼,所以都往一楼的宿舍里挤,又因为个个怀里都抱着一大坨被褥,所以行动迟缓异常吵闹,整个走廊里都是喧闹声和重叠的大脑袋,在这种情况下,鹿啾啾本身就不高的个头立马淹没在了人海里。

倒是纪沉江这样个子的,能一览众山小。

挑宿舍的时候,纪沉江的队友们下意识地围在了纪沉江旁边——这都是习惯了,大家日夜相处,走哪儿都黏在一起,基本上是队长在哪儿他们在哪儿。

他们队伍里三十九个人,占了四个相邻的宿舍,还空出来一个位置。

纪沉江用下巴点了三个宿舍的门,四队的训练生就冲出去占下了三个宿舍,纪沉江进门的时候,隐约间听见了一沓略有些耳熟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在四周散漫吵杂的动静里十分清晰,是拨开众人,直奔着他而来的。

纪沉江回头,正看见鹿啾啾费力的两只胳膊抱着大被褥,整个人在人群中跳起来,确定了他的方位之后,牟足了劲儿往他这边冲。

纪沉江进门的脚步一顿,继而又跨步往里走。

像是根本没看见鹿啾啾一样。

恰好此时鹿啾啾冲到门口,眼见着就要冲进门时,里面有个舍友反手把门甩上了。

鹿啾啾抱着被褥正撞上门,被撞的“哎呦”一声退后两步,险些当场摔倒。

他费力的稳住身子,盯着眼前的门茫然的看了片刻。

而宿舍里面此时正热闹着,纪沉江把臂下夹着的被褥扔到床铺上,弯腰开始铺床。

毕竟马上要开始一个月的训练生活,大家都很兴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话,一群人一边铺床一边打闹,整个宿舍里都是喧哗声。

直到某一刻,宿舍的门被人从外面小心翼翼的推开,外面探进来个小脑袋,细声细气的问:“请问还有空床吗?”

宿舍里热闹的气氛一顿,众人视线回扫,都看到了纪沉江隔壁床的床铺空着。

鹿啾啾也看到了。

有空床!

鹿啾啾蠢蠢欲动的推开门,想要往里走,但门才刚推开,舍友就在里面喊。

“不好意思。”门内的舍友们回:“人满了。”

他们宿舍的人都是一个队伍的,虽然人没满、还有一个空床,但也都默认不让外人来住。

鹿啾啾满怀期待的瞥了纪沉江一眼。

纪沉江压根没看他。

等纪沉江他们飞快铺好床铺,集体整队出宿舍门的时候,还看见他们宿舍门口杵着个抱着被褥发呆的小傻子。

鹿啾啾被突如其来的失落给打蔫儿了,觉得自己未来一个月恐怕都人生无望了,一时之间都不知道选哪个宿舍,正犹豫着呢,鹿啾啾被他那位拳打镇关西脚踹黄飞鸿的舍友扯进了纪沉江对面的宿舍里。

舍友叫赵力,刚才就跟鹿啾啾分开了,没想到这会儿又找到鹿啾啾了。

“我早就给咱俩找好地方了。”赵力火急火燎的把鹿啾啾往一个宿舍里拖:“快快,别耽误时间,二十分钟后要集合。”

纪沉江出门时,正看见鹿啾啾被人扯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头看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好像还藏着些许委屈,隔着老远儿可怜巴巴的看着纪沉江。

单看他那双眼,不知道的还以为纪沉江把他怎么了呢。

“纪哥,这人儿谁啊?”

跟在纪沉江身边的队友回头瞥了一眼,颇有些惊奇的问:“你朋友吗?”

鹿啾啾盯着纪沉江的眼神,让其他人都忽视不了。

纪沉江垂眸,拉起了锁链,淡淡的回了一句“不认识”。

此时,一无所知的鹿啾啾还跟在赵力屁股后面铺床。

基地宿舍里的床都是上下床,一共五张,床就是简单的铁架木床,要先把薄床垫铺上去,再铺褥子,最后叠被。

赵力从上铺跳下来的时候,就看见鹿啾啾一脸呆滞的盯着他的床铺看,嘴里面不知道还在念叨什么。

赵力蹙眉捣鼓他:“说什么呢?”

鹿啾啾还是一副魂游天际的样子,被赵力问了一嘴,才声线漂浮的回:“纪沉江他好像很难接触。”

这一句话可捅到赵力心坎里了,赵力一拍大腿,当场高呼一声“可不是嘛”,然后又补了一句:“你跟他说话了?”

鹿啾啾越发沮丧了:“他们宿舍有个空位,但我进去的时候,他说没有。”

赵力一边算着时间拉着鹿啾啾往外走,一边回了一句:“多正常啊,说不定也是像我一样,给别人占着位置的呢,再说了,纪沉江本来就不好相处,人家是大佬,咱们警校特招的那种。”

鹿啾啾又勉强打起精神来。

赵力说的对,纪沉江单纯就是不好相处而已,他们之前又不认识,纪沉江没理由讨厌他。

不是一个宿舍的,他就没办法和纪沉江朝夕共处了,只能退而求其次,在训练过程中离纪沉江近点儿了。

鹿啾啾狠狠地握了握拳。

啾啾可以!

二十分钟到,他们一群人按照班级排好队站到了操场上,又被教官打乱,随机组队,六百个人分成了二十个班,男生十个班女生十个班,男女分开训练,浴室、食堂全都分开,只有训练场地是在一起的。

打从教官开始分班开始,鹿啾啾就一直盯着纪沉江,纪沉江一出列,他立马也跟着出列,假装听不懂教官的话,闷头跟着纪沉江进了新班级的队伍,顺利得偿所愿——纪沉江和他被分到了一个班级里!

鹿啾啾:万丈高楼平地起,啾啾这回靠自己!

他们到操场、分完队伍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教官带他们去食堂挨个儿排队吃过东西,然后放他们回宿舍休息,两点半集合后又带着他们满操场乱逛,认认训练基地的地盘。

训练基地极大,光是操场就能同时容纳六百个学生同时训练,一个教官带三十个学生,不止负责他们的训练,还负责他们的人身安全,如果有人受伤请假,也得由教官来批。

彼时正是下午一点多左右,太阳高高的挂着,懒洋洋的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教官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让所有人坐在小马扎上,然后和他们讲基地里的一些要求。

早上六点去吃早餐,六点半操场集合,十二点去吃午餐,十二点半回宿舍休息,两点集合,下午五点半去吃晚餐,然后就放学生们随便玩儿,一般学生们都趁这个时候去洗漱,晚上十点熄灯,不允许学生们串宿舍,并且着重点出来了一些不允许做的事儿。

有些胆大的学生还和教官打诨插屁,教官也不烦,而是脾气很好的和他们讲话,讲了几句之后,又让他们两两组队先对打几下活动活动筋骨,教他们一些格斗训练术。

鹿啾啾一听这话立马支棱起来了,一脑袋就杵到了纪沉江身后。

组队组队组队!

他以后就能天天跟纪沉江一起对打训练了!

但鹿啾啾太过兴奋了,完全没发现当教官说要自由组队的时候,纪沉江身边立马空了一小片,甚至还为自己的灵活身手而沾沾自喜,美滋滋的昂着脑袋问:“这位同学,要一起组队吗?”

四周的同学们用一种“慷慨就义”的眼神看着鹿啾啾,顺带默默地在心里点了根蜡。

就这么一点小身板儿,都不够纪沉江一只手折腾的。

纪沉江垂下眼帘时,正看见鹿啾啾一张笑开花的小肉脸蛋。

鹿啾啾也就一米七多,算是警校最低水平,脑袋正到他肩膀处,昂起脸看他的时候,一双杏眼里像是有光在闪,和他对视了两眼后,又细声细气的说了一遍:“要一起组队吗?”

纪沉江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手指捏了捏骨节,用下巴点了下旁边的垫子。

鹿啾啾兴奋地跑去把垫子拖过来,那垫子又厚又长,他弯着腰鼓着劲儿拖过来一个,他前脚刚站稳,还没来得及听教官讲解怎么格斗对打,就觉得世界翻了个跟头。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他的身体好像失重了,整个人天旋地转,然后胸口一疼,噗通一声响——鹿啾啾在厚垫子上趴了三秒钟,才意识到自己被纪沉江过肩摔了。

等他意识到这的时候,身上才后知后觉的泛起了疼劲儿,纪沉江下手干净利落,鹿啾啾也摔得毫不犹豫,就连观众都看的牙酸。

四周的同学默默地离纪沉江又远了一点。

倒是鹿啾啾趴垫子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以前也跟别人对打训练过,但都是拳拳脚脚之类的皮毛,你踹我一下我蹬你一脚,基本上都是菜鸡互啄。

这还是第一回 感受到跟老鹰打架是什么感觉。

鹿啾啾略显茫然的从垫子上爬起来,他爬起来的时候四周的同学也都跟着对练起来了,四周都是对练时学生们发出的怪叫声——他们警校有个教练教学生对打时就爱“哈嘿嘿哈”的喊,一个传染一群,导致很多学生们一打起来嗓门儿比动作还大。

一时之间,鹿啾啾被摔下去的动静都不那么显眼了。

在和纪沉江对练之前,鹿啾啾从没想到他有一天居然能这么惨。

他学来的各种博弈技巧在纪沉江这根本派不上用场,纪沉江比他高壮有力,而且动作比鹿啾啾还快,鹿啾啾还没来得及格挡,就被他掐住了手腕。

鹿啾啾人都快被打懵了,手臂酸软的厉害,后背也青了一片,他以往仗着自己动作快占了不少便宜,还是头一次被人压得这么死。

眼见着根本没有翻身的余地了,鹿啾啾一咬牙,开始努力的往前伸脖子。

啾啾今天必吸到一口!

不能白!挨!打!

彼时正是午后两点多的时候,纪沉江拧着鹿啾啾的手、悬在鹿啾啾身上,鹿啾啾的视线正对上纪沉江的脖颈。

纪沉江脖颈修长,肩膀很宽,一看就很好吸!

结果鹿啾啾刚一伸脖子,就被人狠狠地扼住了下巴。

那只手力道又凶又重,像是要把鹿啾啾的半张脸都给捏碎一样,鹿啾啾一抬眼,正对上纪沉江阴沉冷冽的脸。

鹿啾啾脸上的软肉都被掐变形了,他脸本来就小,那只手用力一掐,就像是要把他当场捂死一样。

与此同时,鹿啾啾嗅到了纪沉江指尖的味道。

温热宽厚的手掌狠狠地摁在他的脸上,指尖里带着一点烟味儿,又轻又细,却瞬间被鹿啾啾所捕捉,鹿啾啾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但他一口气吸到一半,就听见纪沉江问:“好闻吗?”

鹿啾啾一惊。郎服

纪沉江知道他在闻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辩解一句,生怕纪沉江误会他,但他才一动,却发现纪沉江把他摁的严严实实,纪沉江单手抓着他两只胳膊,膝盖摁着他的一只腿,一只手覆盖到他的下半张脸上,与此同时,鹿啾啾才发觉他呼吸不过来了。

纪沉江掐着他下巴那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摁到了他的脖子上,正在缓慢的收拢,他用力极大,短短几秒钟鹿啾啾就上不来气儿了,一张小脸蛋涨得通红,他开始踢腿,想要把纪沉江踢下去,手指也开始奋力掰纪沉江的手指,只可惜没用。

整个班级的训练生都对打在一起,大多数人都没什么套路章法,全靠体型压制,你压着我我抱着你,俩手俩脚腾不开,有的甚至上嘴开咬了,一片群魔乱舞之中,纪沉江高大的身影盖着鹿啾啾大半个身体,他的动作根本没人发现。

鹿啾啾的眼前都有些发黑了。

四周的吵闹声逐渐远去,全都成了背景音,他只能听见纪沉江在他耳边平静的声音。

哪怕是在这个时候,纪沉江的声音依旧是冷淡的,读不出一丝情绪,一点点钻进鹿啾啾的耳朵里。

“你真该庆幸昨天没拿走我的训练服。”

“我这个人脾气不是很好。”

“奉劝你,别有下一次。”

脖子上的手骤然离开,久违的空气瞬间钻进即将爆炸的肺里,鹿啾啾一翻身咳的惊天动地,趴在垫子上半天没爬起来,眼前都跟着冒金星,嗓子眼儿里火烧火燎的疼,一双杏眼里都泛起了泪花。

他不用摸脖子,都知道肯定青起来了。

而纪沉江却好像什么都没做一样,神色冷淡的站起身来,任谁也想不到,他刚才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来了一场死亡警告。

被警告的这位都快站不稳了,踉踉跄跄的爬起来,一时之间又是绝望又是羞赧,怪不得纪沉江一直这么讨厌他,原来纪沉江早就知道了。

虽然今天的太阳很大,但鹿啾啾还是觉得如坠冰窟,后背都冒出来一身冷汗。

恰好此时教官喊了一声“暂停”,又说要找个人来配合给他们示范正确格斗姿势,一群人停下动作来,都看见教官对着纪沉江点了一下:“你,过来配合我。”

纪沉江站起身的时候,鹿啾啾还是一脸呆滞似捂着自己的脖子。

他在原地怔怔的站了三秒,然后在纪沉江擦过他的肩膀的瞬间猛地打了个哆嗦,白惨惨的嘴唇一颤,脸蛋上的五官瞬间扭到一起,像是个摔了跤、马上要哭出来的孩子。

他飞快的低下了脑袋,另一只手摁到眼睛上,在纪沉江经过他的时候,闷着声音,低低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而纪沉江根本毫无反应,像是没听见一样,头都没回的走上了前方。

队伍前端,教官跟纪沉江对打,而鹿啾啾已经把脑袋垂到了胸口,臊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觉得自己都没脸继续再训练了,要不是训练期间不能退出,他估计今晚就要撂挑子跑路了。

短暂的对打训练结束后,教官给他们十分钟休息时间,然后在班级里挑挑拣拣,三十个人的队伍,教官带走了七个人,其中就包括纪沉江,带着这七个人去了隔壁班,跟隔壁班的教官不知道在说什么。

有好事儿的去打听了两嘴,又兴冲冲的回来说:“教官要去挑战隔壁班!”

他们是军训一班,隔壁班是军训二班,据说一班教官让二班教官也拿出七个人来比,哪个班的人要是输了,就要去帮隔壁班的学生割草。

他们封闭训练基地的后院有一大片草地,野蛮生长了各种野草,本来都是要学生们组队清除的,现在被拿来当成赌注了。

当时鹿啾啾正耷拉着脑袋混迹在最后面,听了一嘴,也没力气说话。

教官很快就回来整队,带着剩余的学生去跟对方的班级学生会和,两班人围成一个圆形,中间空出来一大片空地,铺上了四个垫子,用来给各班的学生出来对打。

鹿啾啾躲得远远的,缩着脖子坐着,视线都不敢碰上纪沉江一下。

纪沉江是第一个上场的。

见人家上了场,鹿啾啾才敢偷偷摸摸的扫上两眼。

纪沉江跟别人打起来的时候向来没有多余的动作,动作利落力道狠辣,和他对打的人撑不过几回就被他掀翻在了地上、用膝盖顶着摁倒,挣的青筋毕露都爬不起来。

鹿啾啾低头摸了摸火辣辣的脖子,觉得纪沉江打他的时候留手了。

就这么一低头的功夫,四周爆发出一阵惊呼声,鹿啾啾再抬起头时,刚才还占着上风的纪沉江竟然倒下了。

场上瞬间多了好几个人,一班教官骂着什么,二班教官扑过来打人,鹿啾啾从身边的人的反应中补全了刚才的画面。

和纪沉江对打的那个不服输,在教官喊停之后下手阴人,挑了纪沉江松手、转身时动手,用个高踢腿踹上了纪沉江的脑袋,纪沉江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矮身躲过了一半,还是被踹倒。

脑袋这种地方一般他们对打的时候都是不碰的,学校里的教练也好,军训时候的教官也好,都叮嘱他们避开,但这回对方显然是被打出真火了,纪沉江被这样一踢,竟然直接向下扑倒了。

鹿啾啾当时被吓了一跳,身体竟然比脑袋先反应过来。

好巧不巧,他距离纪沉江的方向还真挺近,他下意识地冲过去,一把接住了纪沉江。

但鹿啾啾低估了纪沉江的重量,他本以为他只需要撑一下,纪沉江自己会站稳,却没想到纪沉江是实打实的压下来了,他个头有一米九,满身肌肉,骨架又重,估计得有个一百八十斤,他一压下来,鹿啾啾直接被他压的“噗通”一声坐在了垫子上。

得亏有个垫子,不然他这屁股要遭殃。

纪沉江这一下是直接撞上来的,鹿啾啾肩膀被他撞的生疼,仔细一看才发现纪沉江双目紧闭,拳头却紧攥着鹿啾啾的手腕——看上去不像是被踢晕,而像是做噩梦。

但是谁能被人一脚踢出个噩梦呢?所以就连教官都默认纪沉江是被踢晕了,匆匆带着人把纪沉江送到医务室里去了。

医务室里有个老中医,有个小护士,老中医给纪沉江把了脉,说了句“小问题,躺会就好”,然后就让人上床躺着。

鹿啾啾和几个同学把人扶到床上,本是想走的,却被纪沉江牢牢攥着胳膊。

纪沉江人还是闭着眼的,手却攥的很紧,鹿啾啾骨架小,手腕清瘦的一只手都包的过来,被他的手包拢着,挣不开。

鹿啾啾挣了两下,反而被纪沉江拧了手腕,拧的他大半个身子都跟着歪下去,险些痛呼出声。

王八蛋,他妈的做梦都不忘欺负人!

教官倒是没注意这些,把人送到医务室后就带着人回去,只让鹿啾啾一个人看着——他还记着鹿啾啾之前跟纪沉江组队对打的事儿呢,以为他们俩是朋友。

鹿啾啾苦笑点头,也没反驳,只是等教官走了,他费力的查了一下纪沉江身上的伤。

纪沉江脑袋上也没什么大伤,但是能摸出来一层淤青,反倒是他身上的伤更多些,看的鹿啾啾咋舌。

他光是上半身,就有十几道擦伤和淤青,但是伤口都不大,所以根本没包扎过,就那么覆盖在这副身躯上,等着时间自己慢慢熬好。

也不觉得疼吗?

鹿啾啾打量着纪沉江昏迷不醒、噩梦缠身的模样,觉得有些不懂纪沉江。

看上去是个锐气过重的人,却又极有条理,不冲动,不易怒,就算是被惹上了,也不会直接报复回去,如果对方不再来挑衅第二次,他大概也不会直接报复。

说他平和吧鹿啾啾剩下那只手摸了摸脖子。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他觉得纪沉江像是顶着人皮的狼,面上看着好像清冷淡漠,实则是个睚眦必报,一有机会就会咬掉别人脑袋的家伙。

哪怕出格了也没关系,因为他挑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人,见不得光的事儿,就像是鹿啾啾一样,被打了也只会闭嘴,因为鹿啾啾知道挑明了的话,最惨的还是自己。

鹿啾啾几乎都能预料到今天踢了纪沉江的那个人日后的遭遇——纪沉江不会立马报复回去,他会当做忘掉了一样,在当事人都放松警惕了之后,挑个让对方有口难言的事情,一口狠狠地咬回去,咬的鲜血淋漓才算痛快。

鹿啾啾舔了舔唇线,试探性的挣扎了一下。

纪沉江攥的更紧了。

他抓着鹿啾啾的胳膊,像是遇水濒死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鹿啾啾挣扎的时候竟然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慌乱的神色。

鹿啾啾犹豫了片刻,又坐下来了。

好吧,这是你自己抓的,醒了可别打我就是了。

他一坐下来,又在纪沉江身上看到了满身的伤,鹿啾啾心肠软,看着看着,用另一只手去打开了床头柜,挑挑拣拣,拿出来给纪沉江用上。

有淤血,他就抹上药油慢慢的揉开,有伤口,就抹上药水,他不用手碰,只是拿棉签一点点的蹭上去。

纪沉江显然是个极能忍疼的人,鹿啾啾偶尔手重了,戳的鹿啾啾自己都吓了一跳,纪沉江却没什么变化,只是浑身的肌肉会紧一下,给人一种他马上就要醒来的感觉。

但鹿啾啾扭头去看的时候,发觉纪沉江还是紧闭着眼的。

鹿啾啾只好再陪着坐。

他陪着陪着就倦了,整个上半身都趴上了床,反正到时候纪沉江醒了,他就说是纪沉江死拉着他不松手,纪沉江这样讲“条理”的人,肯定不会动手。

鹿啾啾就这么找了个好角度,趴下去休息了。

他趴下来的时候,纪沉江的眼皮颤了颤。

身体和灵魂像是被短暂分开了一样,身体还停留在现实中,还能感受到别人的搀扶、触碰,有人接住了他,用身体垫在他的下面。

耳朵还能听见细碎的声音,能感受到别人的打量,带着温度的手指擦过他的肌肤,他听见有人在他旁边碎碎念。

“纪沉江?你醒了吗。”

“松松手,我要走了。”

“真是好多伤。”

他的灵魂却被扯到了多年以前,跌进了过去的回忆里,他的一半在挣扎,另一半却已经沉溺,他以为他又要逐渐溺死在那些褪色的血腥里,直到黄昏才能独自转醒,却又一直沉不下去。

有一道声音一直绕着他,缠着他,孜孜不倦,喋喋不休。

最开始还像是在和他聊天,后来就成了自言自语,从食堂不好吃说到训练太重,从抢不上浴室说到他睡不够,叭叭了一大通之后,似乎是累了,对方低下头来,把脑袋杵进了他身旁的床上,还轻轻地蹭了两下调整姿势。

浅浅的呼吸喷洒在纪沉江的胳膊上,那道呼吸清浅的像是小动物一样,细细软软,偶尔还会发出一点不太舒服的哼唧声,一直绕在纪沉江的四周。

纪沉江觉得自己像是被某种轻柔的力量包裹,他一直紧蹙的眉头稍稍缓开,握着鹿啾啾手臂的手却没松开过。

纪沉江醒过来时,天边已经暮色沉沉了。

他居然跟鹿啾啾就这样睡了一下午。

纪沉江刚醒过来,头脑还有些昏沉——这是他老毛病了,他的头只要受伤、被撞就会陷入短暂昏迷,治不好,医院也查不出来是什么问题,每一次都要昏个三五个小时。

以前他醒来时都是满身冷汗、疲惫不堪的,只是这次醒来,却觉得周身清爽,像是困倦的人补了长长的一觉一样,身子里都带着一股勃勃的劲儿,他周身都裹着被,暖的不行。

还有一道软绵绵、热乎乎的身体紧挨着他的腰。

纪沉江怔了一瞬,垂眸去看身侧,正看见鹿啾啾的侧脸。

第一次看见鹿啾啾的时候他就觉得鹿啾啾生的像是个猫儿一样,蠢兮兮傻乎乎,又带着一股子狡猾劲儿,现在一看,更像了。

这只猫缩在他身侧,正睡得昏天黑地,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滚到了纪沉江的獠牙之下。

说来奇怪,纪沉江分明是个领地意识极强的人,此刻却并不为鹿啾啾的冒犯而生气,他的手臂一动,才发现鹿啾啾牢牢地抱着他的胳膊。

温热的重量从手臂上传来,鹿啾啾半睡半醒间用自己的脸蛋蹭了蹭纪沉江的手臂,恋恋不舍似得把脸贴过去。

他就像是奶猫亲近主人一样,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塞进纪沉江的怀里。

纪沉江盯着他的头顶,后知后觉的舔了舔发干的唇。

显然,就是鹿啾啾陪了他这么久。

纪沉江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了鹿啾啾当时趴在他衣柜上,踮着脚把脑袋凑到他衣服上闻的画面。

下一秒,纪沉江的肩膀一用力,手臂被强抽出来了。

鹿啾啾的身体被带的跟着翻了个身,人都翻身了居然还没醒,睡得呼呼的。

纪沉江眉头越蹙越紧。

他生性谨慎,一点小事都会被激起防御机制,鹿啾啾离他越近,他就越是觉得鹿啾啾心怀不轨。

从床上翻下来后,纪沉江压根就没有叫醒鹿啾啾的意思,他块头分明很大,落地时却没多少动静,轻巧的走向门外。

纪沉江推门的时候,恰好撞见门外有人进来,俩人两两停步,对方有些惊喜:“队长,你醒啦?”

纪沉江点头,转身,关门,昂首阔步往外走。

他身后的人还在碎碎念:“早知道队长你现在醒我就不打饭了,直接去食堂吃了得了,白跑一趟,哎对了,队长,陪你那个你看见了吗?叫鹿——啾啾是吧?卧槽那小子当时吓我一跳,他“蹭”一下就窜出去了,要不是他扶着你,估计你就要倒了。”

但任凭他怎么念叨,走在前面的纪沉江步子都没停一下。

这丝毫不耽误身后人的发挥,他自己叭叭了好一会儿,从鹿啾啾接人时的“脸色惨白”,到送人来医务室时的“神色紧张”,全都细致的念叨了一通之后,这碎嘴子突然福灵心至,拔高了些音量调侃:“队长,我说这小子该不会是暗恋你吧?”

纪沉江步伐一顿。

鹿啾啾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沉的了,一看钟表都九点了。

他一个人在医务室的床上懵坐了一会儿,确定了。

纪沉江真是他娘的好样的,睡完了就翻脸不认人,连叫他一声都不叫,直接自己就走了!

鹿啾啾难得的生了点闷气,他简直就不该去救纪沉江,让纪沉江自己摔个狗啃泥就对了!

等鹿啾啾出了医务室的时候更气了。

食堂早都关门了,浴室也关门了,他自己顶着寒风回到宿舍里的时候,看见赵力跟几个舍友一起蹲在暖气前,不知道在弄什么。

鹿啾啾回来了也没惊动他们多少——鹿啾啾跟他们都不是一个训练班的,他们压根都不知道鹿啾啾这一下午发生了什么,见鹿啾啾没回来,还以为鹿啾啾自己出去转悠了呢。

鹿啾啾也浑身没劲儿,他饿得不行,从包里拿出来点吃的随意啃了两口,洗漱过后就上了床——他回来的时候,赵力还在哪儿捣鼓暖气。

鹿啾啾是北方孩子,家里都是地暖,来了A市之后才知道暖气是什么样儿,就是几个铁片,贴在墙壁上,会散发出热量,但也热不到哪儿去。

他们封闭训练基地的条件算不上好,十个人睡一个屋,顶多是大冬天冻不死罢了,一进被窝都冷的打抖,半夜起床上厕所都能要去一条狗命。

鹿啾啾今天心累急了,但身体又睡饱了,不太想睡,就在床上反复轱辘,单薄的木板床被他压得嘎吱响。

他好不容易睡着了,突然间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真的是巨响,还伴随着水声,鹿啾啾从睡梦中惊醒,呆愣愣的听着舍友们在一片昏暗中慌忙的爬起来。

宿舍的灯是十点过后强制熄灭的,所以宿舍里现在一片黑灯瞎火谁都看不着,鹿啾啾的床铺正对着暖气,他人才一坐起来,一股热水直接喷到了他的脖子上!

鹿啾啾:!!!

啾啾猝不及防,被偷袭的吱哇乱叫,连滚带爬的滚下了床,他这一下床,整个宿舍的人也就跟着动起来了。

鹿啾啾推开了宿舍的门,让走廊里的灯光照进来,伸手擦了一把脸,这才看明白是怎么回事。

白天赵力捣鼓过的暖气片炸了,正嗤嗤的往外冒水,辐射范围高达两米,整个宿舍的人都跟着遭殃,手忙脚乱的跟着往外跑。

鹿啾啾是最生气的那个,因为一圈人里面只有他被喷了脸,因为跳床匆忙,他只来得及踩上一只鞋,另一只军训鞋都不知道被谁踢到哪里去了,他两只脚踩在一只鞋上,扶着墙问赵力“暖气怎么了”。

临睡前他看赵力蹲在暖气片前就觉得不太对,但当时太累,没来得及多问。

赵力自知理亏,缩着脖子回:“这不是教官说到时候要搜宿舍、没收手机和打火机嘛,我们怕被没收,就藏暖气片后面了。”

然后呢?然后暖气片晚上温度一烤上来,直接把打火机烤炸了,连带着手机暖气片一起,炸的一个五彩缤纷。

鹿啾啾摸了一把脖子,被烫的火辣辣的疼!

他这多灾多难的脖子!

鹿啾啾一口气没上来,憋的原地颤了几秒,咬着一口小牙,恶狠狠地看着赵力。

赵力一眼看见鹿啾啾肿起来的脖子,赶在鹿啾啾发火之前捂住了自己耳朵。

只要我捂得足够快,我就听不见你骂我。

纪沉江在洗手间抽过烟回来时,正看见这么一幕。

隔壁宿舍的十个人满满当当的堆了整个走廊,基本上都是一副没睡醒、穿着短裤、缩着肩膀蹲在地上的模样,乍一看还以为哪儿冒火灾了。

这十个人里,有个背对着他的人儿白的特别显眼,像是一块玉,从紧绷的肩脊到发着颤的小腿,就连脚踝处的淡绿色脚筋都在夜色里闪着莹莹的光。

纪沉江扫了一眼,脑袋里就冒出来个名字。

走近了就看的更清楚了,鹿啾啾背上肩胛骨绷得紧紧的,腰上有两个小腰窝,两条细嫩的腿纠缠在一起,冷的直发抖,小脚趾头费力的踩在另一只脚上,似乎是被气急了,扶着墙的手都握成了小拳头,正气鼓鼓的锤墙,看样子很想骂人,但对面的人一赔礼,他又骂不出来了。

像是只炸毛了的猫儿,垫着脚尖舞着爪子被气的喵喵直叫。

闻讯而来的教官蹙着眉头询问,找出缘由后就去拿工具处理,剩下的一帮人返回宿舍去拿衣物,其余人都还好,都离暖气远,鹿啾啾最惨,从床上的被褥、衣服,到床下的背包都被水浸透了。

他左手提着湿淋淋的衣服,右手提着滴着水的包,惨兮兮的蹲在门口,挑没湿透的衣服往身上披。

A市的冬天冷得要命,走廊末尾的窗户是通风的,风一吹过来,鹿啾啾整个人都跟着瑟瑟发抖。

值班的教官有两个,一个去处理暖气片,一个开始临时找宿舍给剩下的人住——鹿啾啾他们的宿舍大半个都被泡了,所有床褥都被殃及,地上都积了一层水,暂时是没办法继续睡了,教官打算把他们临时塞到别人宿舍里去。

鹿啾啾好不容易从包里挑出来一双没湿的袜子来,还没等穿上呢,就听教官说要把他们带到楼上去睡——楼上还有空宿舍。

只是免不了去翻被褥、铺床、重新收拾一通了。

鹿啾啾叹了口气,硬着头皮拿起了湿透的作战服往身上套——作战服就一套,他也没别的衣服穿,里头的棉裤倒是带了两条,但都湿透了,他也没得选。

结果他才刚要套裤子,就听见了“嘎吱”一声开门声,一道略显嘶哑的声线在他头顶上落下来:“宿舍里还有一个空床位,你来我在这住。”

鹿啾啾茫然抬头,从黑色的作战靴往上,看过绿色的迷彩裤,正看见纪沉江的上身。

他身上只穿了一个薄薄的黑色短袖,露出的手臂上有明显的肌肉起伏,他半撑着门,垂眸的时候,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着,俯瞰着地上蹲着的鹿啾啾。

鹿啾啾懵了一瞬,大概还是没搞明白纪沉江为什么突然变脸,蹲在地上愣愣的昂着脑袋看纪沉江。

他长了一张瞒不住别人的脸,心里想的事情全都挂在脸上,看的纪沉江手指一顿。

算了,就看在鹿啾啾之前扶过他的份上吧。

恰好走廊里刮过来一阵风,凉的惊人,鹿啾啾被吹的打了个喷嚏,他身上都是湿透了的衣服,骨头都像是要被冻散了一样。

“真的吗!真的有位置吗?”倒是旁边的赵力听了一嘴,立马兴奋地直往门口窜,完全没发现纪沉江和鹿啾啾俩人的气氛不对。

直到赵力要进门的时候,纪沉江才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纪沉江因为个头太高,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垂着眼帘看人的,他本来生了一双潋滟的丹凤眼,应该是眉目生辉的模样,可是他面色又太冷,半分不显得恣意轻佻,反而压着一股刺人的气势,压的赵力讪讪的摸着鼻子退开了。

鹿啾啾倒是没看见这一幕,他正用他被水喷过的小脑袋琢磨着纪沉江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就被人一把薅住了后脖领。

鹿啾啾直接被人拽起来,扯进去了!

他鞋底擦着地,鞋底落地的瞬间听见了关门的动静,不过这一回关门,他是站在门里的。

纪沉江直接把他拎起来拖进了门,然后反手那么一关——越来越小的门缝里,鹿啾啾还看见了赵力越瞪越大的眼。

“啪嗒”一声,门关上了,鹿啾啾从刮着冷风的走廊里被拽进了带着漫着呼噜声的宿舍里。

门一关上,他就被拉进了一个幽谧的空间里,连呼吸都跟着放轻。

纪沉江的舍友们睡得都很沉,宿舍里溢着宁静的味道,但纪沉江一拉,鹿啾啾汗毛都竖起来了,一脸惊恐的回过身来看他。

纪沉江是个什么脾气鹿啾啾摸出了一两分,看着循规蹈矩,其实自有一番规矩,按理来说纪沉江该无视他的,怎么还伸手来抓了?

鹿啾啾这一回头,正看见纪沉江转身。

纪沉江像是压根没把他放在心上一样,丢下一句“睡这张床”,然后就往自己的床位上走。

从始至终,纪沉江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利落的翻上了床。

大概过了十几秒的功夫,纪沉江听见了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

然后就是床板“嘎吱嘎吱”响的动静。

鹿啾啾轻手轻脚的爬上了他隔壁的床位,似乎是因为紧张的缘故,鹿啾啾特意把自己的行动放的很轻。

纪沉江没睁眼,但他能猜到鹿啾啾的模样。

大概是鼓着嘴巴,把自己的呼吸都给屏住、小心翼翼的爬上床的。

果然,过了几秒钟之后,在床板那头传来了一声如释重负的细小吐气声。

纪沉江听得轻嗤一声,唇间溢出了一声哼笑。

这么点儿小胆儿,还敢喜欢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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