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我们别时与见时不同

“驾……”

八支明火照马,三十二健蹄踏碎截道小溪流,到了村边,停住了走马。

晚秋夜微冷,但却无云,霜白月光洒下,远远间灯火分散,近景也佳。

“各自回家,后日早晨便在河桥边习武处集合,再一起回军营,时间你们自己把握就好”

“诺”

听得众声诺,武小武跟其余同伴交代好后,脚踝一夹催马,沿村道缓缓走进村里,不过几日时间,却好似隔了好久好久。

“猱,到家了”

武小武跨腿过来,跃下马背,熄了火把,把借来的军中战马牵入草棚里,食槽里添了些好料,猱也照做了,转身想进屋,却已有人听到动静出来查看。

“吃了么?”

李绣娘的声音到底没变,只是这想法不知怎的,就好似隔了许多年。

“还没,大比一完,就赶回来了”

“我去热饭,阿耶和叔叔正在喝茶,还未睡下哩——”

“你不也未睡下吗……”

“叔叔掐着时间,说你们不是今夜回便是明日早间回来,便多等了一会儿,你看,这不是没白等吗?!”

“嗯…谢谢”

武小武心中有股子暖流油然而生。

“这才几日就生分了,往后数年不回,不是疏同路人了?”

李绣娘的眸子一黯,低头轻语。

武小武激动道,“哪有!”wutu.org 螃蟹小说网

后才话音低了几度说,“明明怪想念的……”

李绣娘听了去,顿时忍俊不禁,转身就往屋里去了,武小武赶忙开口留住她。

在她不解等待目光中,武小武在马背上取下了一个布包,里面装着的,是大比头名赏的赏钱。

李绣娘接过,入手沉了下,甄首留了脉脉一眼与他,便走开了,而猱也很快叛逃跟了上去,就留武小武一人,故意避开不去看他们,露怯般抬眼侧首看月光。

进到里面,李青山和秦义只是看了他一眼,猱或许还比他受宠些,正抓着把配茶的毛豆狂啃。

“李叔,师傅,我回来了”

武小武走进去,道一声回。

“坐下吧,绣娘正忙着给你热饭呢”

武小武施了礼,刚直起身,李青山就朝案几边的木椅一指,示意他坐下。

多添了一个人,李青山娴熟地取了新茶,烫杯洗盏,头冲茶倒去腾起凫凫的轻烟,二冲茶过后,排好白净的杯,使一着‘韩信点兵’,便有了四盏青黄碧透茶汤。

“品品”

李青山用夹镊把茶置于武小武跟前,却之不恭的,拿起茶吹去初始烫热,再尖嘴啄杯沿,吸入小口茶汤,入口半含,落喉顺,微苦而后舌心处有丝丝不易显的回甘。

“小武,饭热好了”

李绣娘才从侧檐来,心胸起伏,还在擦着手,好似很赶紧。

“去吧,大比刚经受完就赶回来了,用了饭再喝上几杯热茶,然后便睡下罢”

武小武听话点头,便随李绣娘去了,绕过门前屋楣,走过天井栏院,进到厨房里边。

“你怎的不说话?”

李青山等李绣娘武小武切实走远了后,转而偏带不满地问秦义道。

“……”

“我能说什么……该说的早早便都交代嘱咐过了”

秦义则是一愣,不过还是有些搪塞般地回道,而他确实是每到这种时候便讷于言,索性不说的好。

“好歹拿了个头名赏回来,没丢你的脸,却连半句好话都不会说”

李青山没好气地指摘道。

“我徒弟,这是自然的”

秦义反倒觉得李青山的反应有些过了。

“啧,不知是个好的”

李青山反呛道。

“我是他师傅你是他师傅?”

“我是他师傅你是他师傅?!”

互相吹鼻子瞪眼,再再忍不住张口大笑,一则是觉得彼此都好笑;再则是各自自量于武小武的感情,这两年来确凿深厚了好多好多,态度变化也大。

「捡来的半个儿嘛……倒也不赖」,李青山拿起茶杯,也不品了,直接仰头一口倒入,却忘了茶新泡,被烫得骤跳,惹得秦义指着他一个劲儿嘲笑。

“够吗?够吗?”

看着扒饭动作狂乱的武小武,李绣娘只觉他于军中太累,这饭菜太少,起身便想在给他做点儿。

“嗝——”

武小武却是一声饱嗝,让她停下了脚步。

“咳咳——我用饭向来这样,你还不知道?”

“哪个晓得你去了军中变未变?!”

李绣娘白了他一眼,不好理他。

“前脚才说人三两日不见,就生分来着……”

武小武却说。

“对~还是你有理!”

李绣娘气得跺了脚,背过身去了。

“哪个有你没理啊?!”

李绣娘听了武小武再说这话,可忍受不了,回身就要与他理论。

只是这一转身回眸,不知怎的,武小武却到了眼前。

平日里不曾这样贴近,也未成想到现在的武小武,已经是她要仰起头才能看得全的高度了,好生感慨,又好生羞恼,想退一步,却被武小武搂住了腰肢,只得两手抵住他。

慢慢慢慢靠近,李绣娘身子也越来越紧绷,攥着武小武肩前的衣服便越歪扭。

恰霜月上中央,自方门外照见里堂,背映月中的两个小人,越来越靠近,好似下一分秒,两人的唇就要贴在一起了。

“哐锵~~”

听去异动,骤然醒觉,见糗的李绣娘,羞得满脸通红,小手使力作势推开武小武。

原是猱啃完了盘中配茶的毛豆,被李青山与秦义笑骂几句,把盘子送到后厨里来。

对于猱它这年轻灵兽来说,男女灵兽之事还很遥远,然则也不妨碍它打扰人类男女间事,虽然不是故意的就是了,见了两人尽皆羞赧模样,它不懂,但大受震撼。

盘子才脱手落地,砸碎一室安静,惊醒了月下两个小人儿。

可武小武手掌还未离了李绣娘的纤弱腰肢几寸,思及今日过后,四五年不见得能再轻易会面,怎好善罢甘休?!

只把欲挣开的李绣娘再揽入怀,瞬间印上她的柔唇。

月上人是何人?

不论月娥还是伐桂的一概不想,他只知道此时月下门堂里的伊人,正是心上人。

清冷的早冬夜晚,确实很凉,但他的怀抱很暖。

李绣娘看着眼前极近极近的武小武,感受着他的股股温热鼻息,缓缓闭了眼眸,随他所想。

猱在门槛前,进存疑,退不想,半张着嘴,看着两人唇齿温柔厮磨,只是兀自在哪儿发愣痴惘。

它仍是什么都不懂,但大受震撼……

正厅堂里,见两人久久不回来,李青山与秦义都活过了几十年头,若是不解其中事可说不过去,但也没去打扰,算是默许了。

平日里做惯了女儿奴的李青山,才走开一阵子,回来时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坛子老酒,拍开酒封,秦义一闻,便知是老黄酒了。

又备上几碟下酒菜,一碟二两猪头肉,花生米毛豆各见半,却足足摆了七八个大碗。

“你何时备好的酒与菜?”

秦义不多问,只知今日李青山是有备而来,却不知今日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我还需知会你一声不成?”

李青山瞟了秦义一眼,没好气道。

“那倒不用,就是难得见你这么不坦诚”

秦义能不知他是怎样一个性子?笑过且过。

“早间备下的,知道他要回来,不备上点儿东西,晚上睡不着”

“那可真够早的”

“还得平白被你分一杯羹”

“这就过分啦”

秦义听出其中腻味,便知李青山又犯浑了,调笑一声道。

“你喝不喝嘛!”

李青山见秦义搁那揶揄地笑,固然不爽,但也没辙,只好拿着碗问一问,也好堵这老友的口。

“喝,喝他个一夜醉不休”

“嗯,不醉不休”

李青山与秦义互相隐晦言语试探,最终却还绕不过这碗中黄白之物啊。

浊黄酒液入碗,沿碗周游走一圈,方才落入碗底,开始有些浑浊泡沫,而后沉淀沉淀,絮物沉到了底,才呈现出透亮琥珀颜色,应当有好些年头才能窖养出这么一坛子好酒来。

“嗑——”

碰了酒碗,两人就着盏灯火阑珊,开始饮斟浅酌,才知今日怪异,没什么话当说。

“真快呀,绣娘她娘亲走的时候,她才这么高,如今却是到了待嫁年纪了”

李青山往桌边椅子一比,再往上一移,忍不住感慨道。

秦义举碗的手一顿,张了张口,却并没有言语,动作依然,喝了口酒,酒劲却很足,几碗下肚,不出一会儿,整副脸也便显露将醺之态了。

到了不知是何时辰,武小武才回到厅堂,猱也跟在他后面,猴样脸面还有些痴愣,约莫刚刚有被武小武敲打过,但猱现在还未必服他,自然装傻。

“军中将军可有叫你饮酒?”

李青山见了武小武,衣着却已换成干净的军中配衣,年纪虽还尚小,却有军中气度,一时不知真醉假醉,多倒了浅浅一碗酒。

“不曾”

“来,先干了这半碗老黄酒,喝下去,以后你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了”

李青山拿起酒碗就强行塞到武小武的手上,令他有些进退两难,忙看向秦义,却见秦义看着他笑,没有出言劝阻的意思,那这口酒确实逃不掉了。

“猱也算是武国的兵了,也一起喝”

李青山又见猱也是‘人模人样’了,便多倒上一碗酒,也不问猱它饮不饮得,反正指定得喝下去。

无奈之下,武小武举碗就饮,提前的成年礼,一碗老黄酒,虽是简陋了些,但对于寻常人家子弟而言也足以。

酒入口辛辣,舌腔间含嚼一会儿,其中香味才悠然散发,落喉则十分柔顺,感觉不俗。

“方才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吧?!”

见武小武还半含着,李青山突然停酒而问。

“咳咳咳咳……”

只是武小武新尝酒酿,往常不曾碰过,是会有些呛人的,听了李青山这话,更难免不堪地咳嗽几声,反应还不小。

猱反而无事,可能这点劲度还不足以刺激到它罢。

武小武没有即答,见李青山脸色慢慢沉下,心里直呼不妙,忙开口自辩:

“没有没有……不敢”

“算你识相”

李青山这态度在秦义看来已经是极好的了,换做别个这女儿奴估计连指头都不给碰一下。

“无事便好,明日好生休息休息,后天大后天可能就要长驱二百余里去往边塞了,

正值冬季,虽然还不见落雪,途中可能遇到,也更辛苦些,不能松懈了”

秦义嘱咐道。

武小武答诺后,便又被他们赶将出去,只道早早睡下的好,可武小武又哪能这么甘心做睡梦人呢?

再去寻李绣娘,登上屋顶,并坐于房梁中棕山墙上,琉璃鳞瓦,滑面映光如点彩绘染,无遮无拦的天空,缺月也清丽皎洁,一块望月数灯火,分明一个不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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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间莺鸟恰啼,河桥双人成对。

周围草木枯黄,小河流水浅略,露出大半河床,两人牵手走了好久,一时无话,再见地面有青石铺路,抬头会河桥,有一棵光秃秃大榕树,便知是到了村口前。

好似一切都交代安置完了,早早来到这,还未见有人来,便于树下系好马绳,再牵手经绕树下,再上河桥。

桥身朴素,也无雕饰,却有数十年风霜雨雪打磨,履鞋蹄脚走过,依旧坚韧不倒。

走到河桥中央,临河桥栏边停下,这时武小武将李绣娘的手拿起,直到胸膛,捏了捏她的柔夷,才说话:

“若干年后,我当上了将军,那时便率领千军万马来娶你”

“我若是不嫁呢?”

李绣娘抬眼看他,眸光晶莹仿佛珠赏。

“不嫁我便抢!”

武小武说得蛮横至极,但唯是这样,反而更得女子欢心。

李绣娘一笑,额头低下,抵在他已渐宽阔的胸膛之上。

“你会回来么……”

不自信,但还是问出了口。

“会,一定会,绝对会”

武小武知道她临别会有不安,立刻坚定地回答。

两人互相痴痴看了许久,再清醒时,已是鸡鸣时分,远远已有来人,黄牛低哞,亦有晨兴荷锄理荒秽的老农。

或也意味着有人即将成行……

“我们见时与别时不同”

真到分别时,再仰甄首,心思再怎样细腻,李绣娘还是会蹙眉,小脸有着说不尽的忧愁,两手牵住武小武的手,就是不愿他离开。

武小武笑着摇头,伸手,手指指腹抚平她光洁的额头,四目相对久久不移开,才道:

“我们见时与别时不尽相同”

风中白雪飘落,经人眼目前,落在她的巧致瑶鼻尖,二人同侧了身,看往村里河间,这是今年初雪,细细而下,且飘忽不定,有如漫天飞花细柳叶。

好似正应一句词话:

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1]。

注[1]:宋·贺铸《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一词末尾句。该词本句还有另一种版本,但与文意稍有出入,便未取用,诸君若感兴趣可以自行搜一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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