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北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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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已是酉时了,炙热的金乌敛去光芒,斜挂于西山之上,将落未落。

黄昏乃是云郁遥每日中最欢喜的时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黄昏乃是归家之时。

她在有袅袅炊烟的黄昏翻越云起殿的高墙,穿过曲折的长廊时可以看到,在千朵莲叶簇拥着的水阁里,师父与师姐二人隔着张棋盘相对而坐,不时还有棋子落盘的清脆声传来。

途经海棠坞时,在盛开得如绯色烟云的海棠花下,小师弟半蹲在地,一手捧着发黄的阵法残卷念念有词,一手拿着块碎石片在地上不停比划。

最后抵达芙蓉轩的月门时,便可闻到桃花酥迷人的香气,听见师兄温声招呼狸奴儿的声音。

星衍宗二师兄所出产的桃花酥,观之若桃花盛放,食之外皮酥脆可口、内馅甜香绵密。新出炉的桃花酥再配上一盏沁凉消渴的紫苏饮子,吃完当真能让人身心舒畅一整日。

云郁遥思绪从回忆拉回现实。

纁黄色的余辉打玄瑜身上,像是为他披上了一层轻柔的金纱,也同时柔和他那张过分冷清的脸。

余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云郁遥甚至可以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倦鸟归林,蝉鸣热烈,一切自然流转,无比和谐。wutu.org 螃蟹小说网

玄瑜似乎格外偏爱素净雅丽的衣裳,今日他着了一袭云锦制成银白长衫,衣摆处用暗金色绣线出了一道道迤逦的祥云纹。

眉眼如画,清冷疏离,倒还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玄瑜语气平淡地开口询问:“为何来得这般迟缓?”

云郁遥漫不经心地瞥他了一眼:“嗐——自是我的窃脂鸟比不得大人日行千里的璃龙车。”

玄瑜向来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沉默了片刻就转移开了话题:

“云梦泽中并未寻到云昭的踪迹,恍如人间蒸发。”

那日他踏入云昭的碧云殿时,守门的那一对小童各倚着一根廊柱昏昏欲睡。

听闻自家神君失踪后,其中一小童满不在乎道:

“我家神君向来如此,来去如风的,谁又知晓他到哪处耍去了!”

另一小童倒是知晓些什么,听闻自家神君连传讯都未回后,有些犹豫道:“我家神君似乎是朝南边去了。”

听闻云中君失踪后,云郁遥不由想起在扶风国看到的情景,面有忧色:“现下那些大旱之地该如何是好?”

玄瑜目光沉沉,凝视着不远处的北山:

“不必太过当忧,昊天已经派遣了夫诸兽到各地布雨。如今当务之急是我们去查清导致大旱的缘由。”

“云中君向南而来,大旱从北至南,弱水之滨出现得莫名其妙的妖族,这么看来必是这南边有什么不可告人东西。”

“如你在弱水之北遇见的那只死的连灰都不剩的熊妖,足以说明妖族现下确实有了能够穿过结界的法子,且他们目前不愿暴露此事,甚至不惜绞杀同族。”

二人已行至北山山脚,夜色已浓,皎皎的月光照着一望无际的原野,点点流萤汇聚成一条闪着微弱光芒的星河,在草丛中四处流淌。

云郁遥白日奔波赶路,此刻颇为倦怠,前行的步子十分拖沓。

玄瑜止住脚步,吩咐云郁遥在路边的老树桩处等他片刻后,就朝前方那片黑漆漆的竹林走去了。

云郁遥坐在树桩上,仰头望着群星闪烁的夜空,百无聊赖地辨认着各方星宿。

朏朏悄无声息地靠近浓密的草丛,拢起爪子去捕捉叶片上一只落单的萤虫。

蓦然听见茂密的草丛中似有轻微的响动传来。

朏朏惊得跳到云郁遥的肩头。

她眯起眼睛,起身走向草丛。

拨开野草的一瞬间,她清晰地看到地上坐着一个披着青衣的年轻女子。

她的五官美得极具攻击性,是个张扬明艳绝色美人。

惊奇的是,她以两片孔雀翎代替了发簪,斜插在乌黑的发髻之上。

女子双手紧捂住胸口,月色下她面色苍白如灰,嘴角似乎还有一抹擦净的殷红血渍,似乎在隐忍着巨大的痛苦。

女子也瞧见了她,她昂首与云郁遥对视,嘴角微微上扬。

乌黑清亮的眼底印着那轮明晃晃的弯月,似有潋滟的水波在她眼中晃荡。

月色醉人,那笑容似有夺人心魄的力量,一下就把云郁遥看痴迷了。

青衣女子抬手利落地摘下别在发髻上的一枚孔雀翎羽,然后朝着翎羽轻轻吹了口气。

忽有大风吹起,泥屑与落叶席卷扑面,惊得云郁遥以袖遮面。

待风停歇,四周的草木被狂风卷得一片倒伏,方才还在眼前的青衣女子已然消失无踪。

一片精致的孔雀翎羽从天而将,飘飘摇摇地落入了云郁遥的手中。

她心有所感,抬首而望。

夜空中,一片巨大的翎羽似小舟一般快速地向南边的城镇方向疾行。

果不其然,翎羽上坐着刚刚那位青衣美人。

那美人沉沉凝望着她,嘴唇翕动,似在重复着两个字。

美人抬起手腕,修长纤细的手指遥遥地指了一下背后的群山。

翎羽越来越远,最后化作小点消失了在天边。

云郁遥小心翼翼握着那片翎羽,望着身后重重叠叠的小山出神,方才的青衣美人似乎说的是“北山”二字?

玄瑜不知何时已经归来了,目光在云郁遥手中的那支翎羽短暂停留了一瞬,侧目望着她道:

“现下已至凡界宵禁时分,街上客栈多以落锁。城北那处城隍庙有些规模,我已询问过那处的城隍神,庙中设有寝殿,今夜可供你我二人栖身。”

二人在月色中缓缓朝着城隍庙行去,云郁遥将翎羽的来历细细说与了玄瑜,他的表情始终淡淡的,未发一言。

云郁遥扬了扬手中的翎羽,疑惑道:“你为何表现得这般平静?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的来历?”

玄瑜不置可否。

云郁遥大怒:“你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啊!你既然早已知晓,又不说于我听,又白费我许多口舌!”

玄瑜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眼里不由得沾染了一丝笑意:

“我也只是知晓,问了一嘴城隍神前些日子是否有什么人物到来此地,城隍神说先前有一位青衣女郎似有些异常。”

城北的那座城隍庙里,枝繁叶茂的银杏树下,城隍神与老树精相对而坐,在棋盘上大杀四方。

棋局僵持,城隍神正恼着举棋不定,眼角余光往外一撇,只见一俏丽小女郎怒气冲冲的迎面而来,后边慢悠悠地走着那位先前打过照面的玄瑜瑜神官。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青的明艳活泼,白的清冷雅致,竟瞧出一丝颇为登对的感觉。

与城隍神打过照面后,二人入了待客厅,云郁遥慢腾腾地伸了个懒腰,带着着窃脂鸟着抬脚就要去后方的寝殿。

玄瑜冷不丁来了一句:

“你不想知晓那位青衣女子是何人吗?”

云郁遥闻言果然停住了脚步。

玄瑜也不着急开口,他抬手将案上那只鎏金莲花纹炉慢条斯理地揭开,又指使云郁遥拿来纸篓将香灰清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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