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旧事

晚饭时,父亲也没有回来。母亲说这种情况他一时半会也回不了家,于是只我们两人用饭。

以前父亲就说过,母亲做饭往往不是盐加多了便是其他东西放少了,总之就是吃起来怪怪的。

不过意外的是,这顿晚饭我并没有吃出奇怪的味道,虽然比不上学馆里的手艺,但不至于吃不下。

“路仁,我给你的钱收好了没?”吃完饭,母亲轻声问我。

看了看她,这句话又勾起了我心中的疑问,总觉得父母的过去肯定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不然也不会像如今这样频繁吵架。

“嗯,母亲放心。”

她放心地点点头,起身收拾起了碗筷,我想帮忙,却被阻止了。

“路仁,你以后要好好的,早点长大。”

“哦,哦。”我被母亲突然的这句话弄得不明所以,疑惑为什么这时候说这种话,心里隐约出现些许不安。

母亲说完,便到院里洗碗,没再多言。

我看了看院门口,父亲还没回来,担心他出什么事,便跟母亲说了声,出门去酒铺里找他了。

到了酒店,罕见的一个客人都没有,就我父亲在。

此时他左手拿着酒壶,嘴里嘟囔着说些酒话,大多是对母亲的指责,又说自己是多么多么辛苦,总之就是平时的那些气话。

我环视四周,却没看见李叔的身影,便喊了几声,也没人回应。

奇怪,李叔去哪了?也不照看酒铺。

我走到父亲身旁,发现他满脸潮红,浑身一股酒味,发现是我,醉醺醺地喊了声“儿子”,便又是一口浊酒入喉。

我难受地捂住鼻子,刺激的酒味我历来闻不惯。

想把他拉起来,但力气不够,正想要提气,用内力加劲抬起他,可脑海里有个想法一闪而过。

酒后吐真言,或许我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问清楚父亲和母亲以前发生了什么事,以及祖父的事情。

想到这,我便收起内力,在他旁边的长凳坐下来,轻轻问:“父亲,您和母亲以前发生过什么?”

“嗯?”他睁着迷糊的双眼看过来,随后打了个嗝,使我赶紧扭过头捂鼻,“何英?她不是个好母亲,儿子你知道吗,你才出生三个月她就想把你卖人。”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劈在心上,令我大惊失色,母亲想把我卖人?我呼吸都难以继续,只觉得非常难受。

母亲竟然想卖掉自己的儿子,这是什么道理?

我根本顾不得父亲的酒气,张大了眼睛盯着他,颤着声问:“爹,这是真的?”

他又喝了一口酒,带着嘲讽和怒气,操着巴蜀口音说:“当然是真的,当初瞒着我把你抱出去,还好我及时赶到,要不然你现在都不晓得在哪。”

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也不复存在,父亲虽然暴躁易怒,但在大事上绝不马虎,更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我想要站起身,但没了力气,脸上有两道热流,我摸了摸,发现是泪水,我自嘲地笑了出来,声音惨淡。

路仁啊路仁,没想到你是个有娘生没娘疼的种。

怪不得,怪不得我记事以来,母亲就对我不冷不热,没多少关心,在家里也说不上几句话,原来是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儿子。

启蒙上学,不曾相送。父亲打骂我,也不阻止。这样一来,白天的时候看见我笑,愣在原地没给我喂药就解释得通了,一定是见到我冲着她笑很反感吧。

我又笑又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我极力想要喊出来为什么!

可攥着手忍住了,我不想让父亲知道。

闭上眼,我慢慢稳住心神,知道还有事情没问。

止住了眼泪后,我睁眼又问他:“那我的爷爷是谁?为什么不曾见过他?”

“爷爷,爷爷……”

父亲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嘴里不断念叨着“爷爷”两字,突然把碗往地上一砸,神情愤怒,大叫道:“别跟我提他!就是因为他,我的手才废的,我才没能考上功名!”

这么激动的反应,着实把我吓了一跳,这番话又是透露出两件事情,一是父亲的右手残疾是因为祖父,二是以前父亲也曾寒窗苦读,却因为祖父没能科考。

“他好吃懒做,以前娘在的时候全靠娘做事。娘死了,就靠我们这几个儿女养着,真的是一点事都不干!”

父亲越说越急,干脆提着酒壶站了起来,提起嗓子继续说:“活该他死得早,哈哈哈哈哈哈,还非要教我什么武功,我呸!就是因为这狗屁武功,我才被人打残了右手,害我落到如今这种境况!”

他说到后面,却是有了哭音,说完就留下了眼泪,我看他这副悲恨矛盾的样子也觉得难受,根本没有心思去细想话里的意思,但也明白了祖父祖母都已经不在人世。

我又是哭了,这次发出了声音。

就这样,我们父子二人,在一间巷子深处的小酒铺里,相对痛哭。

“怎么了怎么了,我一回来就听见有人哭。”

李叔提着东西走进屋来,放下手中的布包,走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

“李叔!”我哭着走到他面前,抱着大腿嗡声继续哭,也不解释。

他赶紧把我拉开,放到凳子上,又转头看已经喝醉却在哭泣的父亲,最后回头问我:“路仁,你告诉李叔,这是怎么了,都哭了起来。”

我摸了几把鼻涕,抽泣道:“我,我没见过爷爷奶奶,他们就没了。”

李叔愣了片刻,又看了父亲一眼,轻声安慰我说:“没事没事,小路。他们走得很安详,就跟秦爷爷一样。”

我忽地止住哭泣,嘴里念叨:“秦爷爷,爷爷。”

说完,又是哭了出来,比刚才更大声了。

我哭秦爷爷的突然去世,哭未曾见面的祖父母不在人世,哭母亲的讨厌,哭父亲的暴躁易怒,我仿佛要把这几年所有的疑惑不解与委屈都倾泻出来般,一直止不住地哭。

李叔不禁抚额,知道说了不适宜的话,干脆不再开口,只是轻轻地拍打我的后背。

等我冷静下来后,他背着父亲带我回了家。

奇怪的是,家里大门敞开,母亲却不见了,我没有多想,以为是又去到邻居家里闲聊。

把父亲扶到床上躺好后,李叔又说了些宽慰的话,便先离开了。

我则是坐到桌前,看着烛光,细细回想适才父亲说的那些酒后之言,母亲曾经想要卖掉我,祖父去世了,生前和父亲有很大的矛盾,而且……

神色逐渐沉凝,我回想起来好像父亲说爷爷逼着他学武功?

转头看向床上已经睡着的父亲,难道祖父也是习武之人,所以才要他修炼?

看来,我家可能并非是普通人,我能够半月入定,或许是因为祖父的缘故。

可是在印象里,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至今甚至都不知道祖父的名字,在今晚才从父亲口中了解了一些事情。

最近接连发生了太多让我想不通的事,尤其是关于母亲,思考至此,揪心的疼痛一闪而过,更是愁闷悲苦。

甩了甩头,我不再去想,褪去外衣,爬上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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