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宫侑第一次见到宫野春，是在小四的排球教室上。
教练说了下课，小孩们陆续离开，宫侑抱着一颗球停下脚步。
人群逐渐散开，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空隙，他看到一双干净崭新的排球鞋。
鞋子的主人，抱着膝盖坐在墙边，低着头，看不到脸。
哇，这个牌子还挺贵的。
宫侑唏嘘。独生子真好啊……
宫治走到他旁边，“你想什么呢？”
宫侑很坦然：“想家里要是只有我一个孩子就好了。”
宫治：“？？？你以为我不是这么想的吗！”
然后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犬畑教练大概是觉得他们有打排球的天赋，七天暑期体验结束之后，把家长和孩子一起叫去面谈，询问有没有报正式课程的意愿。
宫侑：“要报。”没有犹豫。
宫侑转头，善解人意：“如果家里没钱的话，只给我报也可以，我绝对比治那小子更有天——啊！疼！”
砰！被揍了。
宫侑惨叫一声，捂着头上的包十分委屈。
宫父转头微笑：“别听小孩子瞎说，两个都报。”
犬畑教练回神：“哦、哦……”就说了吧，带小孩，谁带谁知道！
大人们在窗明几净的办公间交钱签合约，宫侑和宫治坐在沙发上，无聊地等待。
临走的时候，宫侑忽然问，“教练，那个小孩是谁？”
犬畑教练没听懂，“嗯？哪个小孩？”
宫侑：“就是别人都走了他还不走、每天坐在墙边自闭的那个小屁孩。”
犬畑教练明白过来，并自动忽略了“小屁孩”这种不雅称呼，“哦、哦——你说他啊！”
犬畑昌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呃，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宫侑：“啊？”
犬畑教练：“就是前段时间突然出现的，他也不说话，就坐在那看，所有人都走了他也不走，问他什么也不说，于是那天我就跟他说‘小朋友，这里不是坐着的地方，是打排球的地方呀’……”
宫侑像追连续剧一样，完全被吊起了好奇心，“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犬畑教练露出无奈的表情，“然后，隔天他就穿着排球鞋来坐着了。”
宫侑：“……”
犬畑教练摊手：“所以就这样了，反正他也不会捣乱，而且体育馆关门前也会走，随他去吧——又联系不到他的父母，大夏天的，总不能把人赶出去吧。”
万一再中暑在外面昏倒了，事情不是更大了。
宫侑：“……哦。”
这剧烂尾，差评。
宫侑忽然有点不爽。
就像是自己很珍贵的东西，被别人随便丢弃一样，莫名的让人火大。
什么啊——他想。那家伙把排球当什么啊？随便找个地方坐着吹
空调的工具吗？？
……而且那鞋真的很贵啊岂可修！他平等地憎恨一切比他有钱的人！！
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点的不爽，之后的日子里，宫侑莫名跟这个看不到脸的自闭小鬼杠起来了。
打球，故意打到他旁边。没反应。
接水，故意洒到他衣角。没反应。
路过，故意在他面前把地板踩得啪啪响。还是没反应。
宫侑气死了，转身和宫治吐槽：“他是不是聋了啊聋了！要么就是大脑发育迟缓吧！还是四肢瘫痪脑神经退化？？反正不是人是截木头吧——怎么干什么都没一点反应啊！”
围观全程的宫治：“……”
这家伙，是喜欢前桌女生就揪人家辫子的小学生吗？
等等。宫治抱着球陷入沉思。
他们这个年纪，确实是小学生来着啊？
是我的思想太老了吗？？？
转机出现在某个下雨天。
夏天的雨，总是说来就来。
天气预报三天前就开始说有雨，然后宫侑拿着伞过了三天大晴天，终于在天气预报说是晴天的第四天，一大早就阴云密布，哗啦下起倾盆大雨。
宫侑：“……”我再相信天气预报我就是个瓜皮！
他和宫治把背包顶在头顶，冒着雨跑进体育馆，在门口的台阶把湿漉漉的鞋子和袜子换下来，换上被抱在怀里所以幸免于难的排球鞋。
宫侑把惯例把换下来的鞋放进鞋柜的时候，愣了一下。
旁边的鞋柜是空的。
他站在鞋柜旁边，开始上上下下的找。
宫治奇怪地问他，“你干什么呢？”
宫侑回答，“找鞋啊，你有看到一双看起来就很贵的小皮鞋吗？”
宫治疑惑：“皮鞋？谁会穿着皮鞋来排球教室？”
宫侑理所当然道：“那个自闭小鬼啊！他每天都把换下来的鞋放在这个位置，你没注意到吗？”
宫治：“……”
大哥，这谁能注意到啊！
不如说你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注意到了！？而且你是故意每天都把鞋放他旁边吗？？为什么！
宫侑找了一圈没找到，自言自语，“今天没来吗？哼……下雨就不来了，看来意志也不是很坚定。垃圾！”
宫治：论坐墙根究竟需要什么坚定的意志。
宫侑也觉得自己有点奇怪。
他明明是讨厌那个小鬼的，所以才不遗余力地每天找他麻烦。
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个小鬼的名字，不要说名字了，到现在都没见过他的脸！
可当墙边忽然没了那个身影之后，他又觉得哪里空空的，不太对劲，好像少了点什么。
第一节课开始，宫侑抱着球站在小孩堆里，目光不自觉地往墙边扫。
他在等那个小鬼来。
第一节课的时候等。
第二节课的时候等。
午饭的时候吃着便当等，一边咀嚼，一边看着体育馆蒙上白雾的玻璃门。
外面阴云密布，雨滴刷拉拉连成线，在地上积起水洼，泛起一圈又一圈交错的涟漪。
下雨的时候，心情仿佛也阴沉下来。
但是他没有来。
谁也没有来。
下午训练。
先是垫球十组，然后是发球五组，最后是大家都很喜欢的扣杀。
但宫侑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应该不止是因为今天没有他喜欢的组队对传训练。
吱嘎——
体育馆的门开了，宫侑竖起耳朵，立刻期待地看过去。
是犬畑教练买了肉包回来给大家当零食。
宫侑：“……切。”
犬畑教练：！？不喜欢吃肉包吗？？
宫侑对着肉包生闷气的时候，宫治突然注意到什么，“教练，门！门外面好像有个人！”
宫侑一噎，差点没被肉包给噎死。犬畑教练看过去，也吃了一惊，“我去！还真的有啊！我的天，你站在这多久了！？外面还在下雨啊！！”
犬畑昌彦赶紧跑过去，把门外那个湿漉漉的影子带进来，手忙脚乱地找毛巾把小孩擦干。
宫侑三两口把肉包咽下去，也转头看过去——那是他第一次看清那个小鬼的脸。
小孩身上脸上都湿透了，包括那身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衣服和鞋，衣服皱巴巴地卷着，溅着斑驳的泥点。黑色的短发一缕一缕贴在脸上，雨水顺着额头鼻尖滑下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但那张脸又是精致的，精致完美如同上帝精心绘制的人偶。
苍白，纤细，柔弱，精美。
宫侑心中忽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情绪——他说不上为什么，或许是因为看到那种被造物主偏爱的精美，又被造物主亲手打碎，如此楚楚可怜的呈现在他面前。
从高级的，精致的，完美的造物，变成可怜的，心碎的，卑微的小狗。
他们的距离很远——宫侑却忽然穿过人群，和他对上了视线。小孩的眼睛是浅棕色的，像体育馆的木地板，里面被灯光点起光点，倒映着缩小版自己的身影。
宫侑站在原地半天没动。
宫治：“？你又怎么了？”
宫侑喃喃自语，“阿治，我好像有点兴奋。”
宫治：“？？兴奋？”因为别人淋雨了吗？？这人性格到底是有多差啊！
体育馆一共有三个门，两个大门一个小门，平常三个门都是打开的，但今天下雨，所以只开了大门中的一扇。再加上早上，或许是为了再清理起来方便，工作人员把平时放在杂物间的清洗用小推车推到了小门前。
所以谁都没注意到那个小孩，所以他就站在那里，像是信息素突然中断的蚂蚁，在瓢泼的大雨里站了将近一天。
犬畑教练开始觉得头痛，“这样下去不行……”
总之他先安排大家做下午的自主对练，然后把小孩带去里面的办公
间，换了个衣服吹干头发，蹲下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家里人呢？知道父母的联系方式吗？”
小孩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犬畑教练觉得更加头痛：“这样，我先送你去警察局——”
他的话说到一半，门外传来砰地一声，然后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以一种扭打的姿势倒在门口，犬畑昌彦一脸懵逼，还没反应过来，宫侑已经甩开宫治推门进来了。
“喂！”宫侑拿着球，大声质问，“你叫什么名字！”
犬畑昌彦手忙脚乱：“你这么问也没用啊！他不会说的，你别吓到他了——”
话没说完，小孩抬起头，和宫侑对上视线。
“春。”他慢吞吞道，“我叫春。”
犬畑教练一噎，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原来你会说话啊！？
那我刚才问你半天你怎么一句话不说！？
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了名字，也算是好事，他自我安慰，张口试图再打个圆场，宫侑又说话了。
“哦。”宫侑以一种几乎是命令的语气开口，“春，那你来打排球吧！”
“看你穿的衣服，你家有钱给你报课的吧——让他们给你报课，过来跟我一起打排球！”
哈！？这都哪跟哪啊！犬畑昌彦还没反应过来，宫侑继续语出惊人。
“喂，你是没地方去吗？”
宫野春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波澜无惊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反而是犬畑昌彦快昏了，现在的小孩讲话都这么直接的吗！？这是在骂人了吧？？
他还没来得及酝酿出语言阻止，宫侑继续说。
“没地方去，就来打排球吧。”宫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果你打排球的话，我就让你跟我回家——怎么样？很划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