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打破的声音是pop!-44 打破的声……

霍子鹭决定回家的那天, 彻底看腻择明卧室的彩窗。

也是当日中午,他愿意心平气和坐下,约林威廉商谈。

重换昂贵着装, 米白领巾歪过一边打结, 他随性翘起腿, 远比受伤前意气风发。

择明取代劳拉的位置,在剧院的秘密会客室充当招待。

起初林威廉还会要求劳拉做事, 但青年沏的茶从摆盘到冲制, 手法步骤精妙绝伦,更过分的是他还会随天气时间轮换品种口味,显得浪费他才是罪大莫及。

在推车前忙碌着,择明体贴一问。

“您要加蜂蜜, 糖,还是牛奶。”

“你替我选就是,不然你最后总有各种理由推荐我其他”。霍子鹭刮着扶手漆面, 脱口而出。

送到他手上的红茶温度适中, 香醇清澈, 挑不出半粒碎渣,即有鲜奶的浓厚, 又能品出一分润甜绵长。

托着茶碟转动杯身,霍子鹭冒出舍不得下嘴的神奇想法。

“威廉老头让你专攻作曲实在屈才, 你该另外建一家酒店,衣食住行全部包揽, 特供达官贵族,不出半年你富得流油。”

“要和那伙豺狼虎豹打交道,还不如奔波街头乞讨。”林威廉踩点抵达,严厉否决这一玩笑。

经那夜坦白, 二人对彼此了解更深,摆脱一度崩裂的虚伪友善。

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消弭。

“瞧您说的,您不是正跟其中一只谈得正欢么?”

“面对面谈这一点你倒是说对了。”林威廉坐进橡木椅,胳膊搭住两侧微笑,“我没有与疯犬共处的耐心和癖好。”

霍子鹭嗤笑,“那您千万小心,年老体迈遇上疯狗切记躲远点,别被一口咬死。”

“多谢关心。不过我比令尊年轻十一二岁,区区恶犬,还是应付得来的。”

“好吧。那我等着看您大展身手或——大出洋相喽?”

开场就已势头不妙,缓和剂择明推来小车,呈上茶水与一本手稿。

“订婚宴的?”霍子鹭笑容隐去。

“是莱特与我侄女劳拉·克劳德的订婚宴。”林威廉补充道。

择明点点头,坐在二人中间,正对三角桌顶尖的位置。“我前两天粗略拟了这份策划书,两位看,还有什么需要修改补充的。”

隽秀字迹赏心悦目,内容条理清晰不繁琐,率先翻完,林威廉满意合起。

“没有问题,很完美。”

秉着结盟的公正平等原则,他特地给霍子鹭奉上策划书。

“霍先生,你需不需要再检查一遍?提点建议。”

霍子鹭已从跷腿变成不修边幅的斜靠,他缎带束着黑发,可一根桀骜发丝不知何时蹭到嘴边,像被他叼着,尽显狰狞。

“我的建议,就是让这订婚消失。”他无视手稿道。

“你们想到我家办宴会,顺便用霍昭龙把那条大鱼引来,瓮中之鳖。”

“我不是没自信在眼皮底下抓住一只老鼠,但你三番两次让我家在宴请宾客时‘出尽风头’,不会愧疚吗?”

后半句他专程看着林威廉说,从头到脚写满抗拒。

“霍先生真爱开玩笑,我有哪次扫了您家宴会的兴致?”

霍子晏放肆的破坏画像,无端出现花园的金币,凡是庄园出现骚乱,必有林威廉这号人在场诚然,雇佣兵叛变与他无关,但此前种种,全洗不清嫌疑。

“你自己知道。”

恶劣态度倒胃口,更懂这霍子鹭绝非一两句说辞便会卸下防备,林威廉不屑于解释。

何况让霍家鸡飞狗跳,就是他本意。

“什么时候,霍先生也在乎起令尊经营多年的家族门面了。”

到底是姜老的辣,林威廉轻飘飘一句精准戳中霍子鹭痛点,让人脸喝醉似得涨红。

霍子鹭:“谁在乎那玩意!?我巴不得这整个家名誉扫地给他看。”

林威廉:“噢?您可真是体贴孝顺。我无比佩服。”

捧杯端坐一旁,择明沉默着与秘密搭档分享快乐。

【无论多少次听这两位争吵,都让人觉得妙趣横生。你怎么看,Z】

【Z:我认为,您若再不行动,这场谈判恐怕会持续到订婚日当天。主人】

有系统变相催促,择明义不容辞,再度插|进两者战火中。

“我知道,这次行动并非万无一失,但两位请稍安勿躁,不如先听听我的看法。”

非命令的句式效果拔群,对峙双方双双收敛,静候择明开口。

明晚,霍家再开大门,势必会引来各路牛鬼蛇神造访。武力方面尽管失去佣兵,却有林威廉坐镇。家族内部不和,可原属霍昭龙的老派成员仍以拥护霍子鹭为主,愿听从他安排。

偌大庄园,实际还是他们的主场。

“至于如何让影响降到最低,我能再推一把。”择明说着示意橱柜上的请帖,“我会单独写封信,请洛纳斯阁下亲自到场,届时我将支开霍昭龙先生身边的人,帮他达成‘单独见面’的目的。而这,就需要两位配合,努力让这事别看起来太轻松。”

“当然,事后如何处置。是两位该考虑的了。”

步骤简单,最大变数无非是弗朗兹是否会真的应邀现身。

对择明的这份计划两名听众没有异议,如同对他冲泡的可口红茶,一律接纳,信任得毫无保留。

不过在他动身回庄园前,林威廉敲响他的房门。

瞥见男人手中的小小戒指盒,择明困惑又惊讶。

“林先生,我与克劳德小姐已经订过对戒了。”

“不是婚戒。”林威廉说着单手捧盒,两指像替雏鸟梳理羽毛,轻又慢地打开。

白金指环镶嵌椭圆宝石,矢车菊蓝是色彩谱中的典雅女神,赋予抚慰人心,洗涤灵魂的魔力。

“阿贝尔家族的传统。下一代子女成年成家,长辈为表认可与庇佑,将亲自打造一件随身物品给他。”

当下,心思活络的青年反而静默着,面露迟疑。

这成功倒逼出林威廉的紧张,继续展示着戒指,语速加快。

“这里,我借用你祖父的创意。按下戒面转动一定的角度,会弹起薄片透光。”

“可我不如父亲,没有他巧夺天工的手艺。所以,只刻得下你的名字。”

越是安静,等待越陷入忐忑,林威廉对外傲雪凌霜的姿态偏偏在这失灵,难持镇定。

“谢谢您。”

择明双手接过礼盒,模仿片刻前男人的力道旋动戒指,珍重得无以复加。他最后戴上自己右手拇指,大小正合适。

“我想,这是我迄今为止,收到的最美好的礼物。不管何时何地,我都会把它带在身边。”

【Z:您上次说这话,还是收到另一份贵重礼物的时候,主人】

返程途中,系统犀利发言,择明不禁回嘴。

【记住主人说的一切话语是好,可戳穿他的善意谎言就不厚道喽,你又是哪里学来的,Z】

【Z:自是良师益友,主人】

感慨系统竟连恭维都学得炉火纯青,择明揉揉脑门佯装苦恼。

【我得反思反思,是不是我太得意忘形,把你带坏了】

汽车猛然刹住,惊动闭目养神的霍子鹭。

“怎么回事。”他厉声质问。

“路被人堵住了,过不去,霍先生。”司机猛地打颤,战战兢兢。

前方主路宽敞笔直,平时中产阶级住户来来往往,是一片节奏缓慢的闲散生活区,偶尔见到卖花女与报童穿行。

今日场面天翻地覆,挤满了灰头土脸,衣着朴素甚至寒酸的人们。他们有的举着木棍,有的挥舞写有字的布条,一**呼喊着,斗志昂扬。

霍子鹭心里刚猜了七八分,某位啰嗦百事通没让他失望。

“因为价格暴涨,工钱提升却远远不够支撑开销,再加上推选林先生那一派是支持土地供售卖私有,已联合一众行业龙头筹备丰收宴的。不少居民罢工,选择上街控诉,坚决反对今年的丰收宴。”

择明边说,边在缓行的车中凑近窗户,隔着玻璃观察那拍打车身,愤怒叱责的人们。

对民情的了解不如曾混迹街巷的马夫之子,霍子鹭发出符合他身份的疑问。

“既然吃不饱穿不暖,这些人怎么不干脆换个地方。”

见择明转过头一言不发,期待的双眸亮晶晶,霍子鹭摆出‘又来了’的嫌弃架势。

大眼瞪小眼,霍子鹭败下阵来。

“你想说就说。”他无可奈何。

择明感激一笑。

“吃穿用度的生存资源,固然是引起人们变化和交互本质。”

“大雁南飞群象迁徙,菟丝子寄生,马缨丹夺根,鱼吃虫熊捕鱼,放在一切动物植物界同理,不是在强与弱中较量,就是在共生与敌对中抉择。不过有一点,是我个人认为区别兽类与人的关键。”

话题没有想象中无聊,霍子鹭不知不觉听进去。他斜睨着路两旁壮观的游||行队,追问道。

“是什么。”

择明食指抹着眉心,点了点。

“这儿。”

“既非优势,也非缺陷。只是另一种非比寻常的特征,人们因为他交融,也会因为他斗争。甚至完成超越自身限制,不可估量的蜕变。”

霍子鹭撇嘴,到这又觉得索然无味起来,两手环抱朝后一靠。

“跟我打哑谜就算了。”

打量着人,他总算发现择明手上宝石戒指,若有所思着,莫名的不悦堆满脸,到庄园还是如此,不声不响先溜没了影。

一切仍按计划严密安排。

分明只是场订婚宴,结亲的霍家与林威廉家却异常声势浩大,冷清庄园仿佛又恢复以往盛况,夜里灯火通明。

作为准新娘,劳拉自然被邀请住进庄园,提前与丈夫家族的眷属会面,从早到晚应约不停。到正式订婚宴那天,她脸都快笑僵了。

好不容易抽空坐下来歇息,她拼命揉着腿肚,怀疑起她还在谈笑风生的未婚夫,其身体构造是否不同常人。

“脸是被面具烙印子了么,成天这样笑着居然一点都不累。”她嘟哝着

知道伊万被当成人质后,她一直忍着不去问养父。

接连数日,她与莱特·莱恩闭口不提,看似隐瞒技巧高超,可真正原因她心知肚明。

操控他们的棋手,根本不关心兵卒生死存亡。

如果他再多在乎一份,也不会发现不了伊凡·贝内特的失踪,更不会察觉不到她与日俱增的失职。

“您是累了吗?不如我扶您去里间休息片刻。”

头顶传来声音,劳拉顿了顿,抬头神情复杂。

“订婚前新人不能单独呆在一间房,亲爱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只是想着,等会儿的第一支舞,您能尽情展现自己优美动人的身姿。”择明伸出手,“亲爱的。”

面对无可挑剔的关怀,劳拉搭上那受过伤的右手,配合地告别众人。

行至僻静走廊,她迫不及待道。

“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伊万救回来。”

“恕我无可奉告,克劳德小姐。不过我保证,我不会让人伤害伊凡先生分毫。就像您。”

“我?”劳尔不解。

她担心伊万归一码,可还没到奋不顾身的地步。

“我会护好伊凡先生的性命。就像您,能将与夏洛·史达琳小姐相处的分秒,瞒得滴水不漏。”

张口本想质疑,劳拉却不知从何问起,继而如同脑门通电,愕然瞪大眼。

“你不会——是喜欢伊万吧?像你对那霍骊、不对,那个霍子鹭一样。”

“嗯?”择明反应比劳拉想象得平淡,不假思索回答,“伊凡先生博学多识,为人正直又诙谐,性格也有可爱的一面,谁会不喜欢呢?”

“不是,伊万他哪里可爱、哎!我问你的不是这意思!”

抓耳挠腮想着怎么表述,少女一看对方憋不住笑,立马回味过来,拳头痒痒。

“莱特·莱恩!你这嬉皮笑脸的家伙,又耍我想看我出糗是吧?”

笑呵呵闪开威力不小的两拳,择明正好推开休息室房门。

“我想您误会了。我并非拿您取乐,是为您高兴罢了。”

话音刚落,劳拉与屋里等待的人视线交织,在彼此眼中笑得甜蜜。

“夏洛!”

她快步跑去,因激动被裙摆拌了一下,跌跌撞撞,两人正好用力抱在一起,脸碰脸。

“你没被我撞痛吧。”

“没事吧?”

异口同声问着又仔细帮人检查,随后双双笑出声,手拉着手,仍不愿放开。

劳拉:“你怎么会在这,我本来以为上次之后就很难再见面了。”

“是我请史达琳小姐来的。”择明锁了门,贴着木板充当称职守卫以防隔墙有耳。他又坏心眼补充道。

“以邀请未来的伯恩夫人为名义。”

上一秒阳光灿烂,下一秒扭头凶巴巴地瞪,夏洛小姐将不满的劳拉拦下,扑灭怒火。

夏洛:“如果不这么说,我还真来不了。我父亲,不,我们家在这次选举中输给林威廉先生,正在气头上,埋怨霍老爷不肯像约好的,帮我父亲和兄长参选呢。”

劳拉勉强接受理由,不再任喜悦冲昏头脑。

她与第二场公演那晚一样,挡在择明夏洛之间。

“现在我要好好拷问你了,你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先是莫名其妙买火车票给她,后又悄无声息帮她与夏洛见面。凭他俩表面夫妻的交情,绝对没到掏心掏肺好的程度。

择明:“我跟林先生,提起过宵禁和火车线停运。至于他会什么时候正式考虑这事······我也说不准啊。”

“不。”劳拉相信自己的判断,笃定道,“你说谎。”

“好吧。我只能告诉您,那就在不久之后。或许是半个月,或许是一周,也可能就是明天。”

刨根问底不是劳拉擅长的,尤其是对灯前飞蛾一般乱舞的择明。好在今天有个夏洛在场,接过话茬。

夏洛:“您的意思是,我们走得越快越早,就越好。”

择明:“正解。”

“为什么。”夏洛替劳拉问出盘亘心底已久的疑惑,“为什么您要帮我们做到这地步。”

择明摘了礼帽,缓缓搭在胸口。

“那么,两位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呢。”

“我只想知道您的目的。或者说,用意。”

【史达琳小姐果然冰雪聪明,值得你我一学,Z】

【Z:是的,主人。尤其是有话实说的品质】

【好好好,我会学习的】

有朝一日被系统教导,择明不禁摇摇头笑了。

“虽然我很想起誓回答,这是我的为两位的真挚情感动容,为劳拉小姐反抗命运不公的祝福。但,我的见证人不允许我对你们违心说谎。”

“所以,我只好承认。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需要。”

需要?

两名少女对视一眼,皆摸不着头脑。

“我需要两位的逃离,为我待完成的作品添上色彩纷呈的一笔。仅此而已。”

古怪,但却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因其中不掺杂所谓怜悯憧憬的世俗情感,与青年从始至终佩戴的假面一样。

给予答复后,择明不再停留,回到大人物云集的会场。

客人是从白天开始陆陆续续来的,马车几乎将庄园的牧场空地占满,可见这次晚宴的瞩目程度。

傍晚,巴迪开着那辆新车如约而至,因报社总编的身份被拦下,盘查许久。

“这是什么?”

林威廉安排的保镖指向后备箱的大盒子。

“噢,这个啊,我送莱恩先生的礼物。里面也没别的,几件稀罕的古董乐器。您要我打开检查吗?”

“打开。”

一架颇有年份的提琴,一只形状古怪的铁质拼接乐器,像手风琴,又像圆号。可礼物顺利通过检查,保镖又拦下了巴迪。

“这人是谁。”

他问的是巴迪后座上的人。侍者打扮,戴着方帽,一直低着头看不清模样。

“我带的哑巴仆人,听力也有点问题,来帮我抬礼物的。他胆小,没怎么见过世面,但我家其他短工长工全跑了,只剩下他。”

保镖不依不挠,指节轻叩车窗。

“头抬起来。”

仆人却像没听见,纹丝不动。直到巴迪不耐烦地大喊。

“蠢货,他让你把头抬起来,听见了吗!——”

哑巴一个激灵坐直,惊恐地左看右看,胡子拉碴皮肤枯黄,就是个饱经风霜的普通工人。

保镖这才招招手,放他们通行,而巴迪驾着车,嘴里骂骂咧咧不停,抱怨哑巴迟钝。

车窗摇起,总编换了一副嘴脸。严肃,亦暗含担忧。

“送你进去之后,我不再负责接应你。你有跟你的人确定好行动时间吧。”

回应他的是一阵长久沉默,巴迪狐疑喊了声。

“怎么了?”

车驶过碎石道,哑巴男仆不再瑟缩,仰着头,冰冷双目倒映着窗外的幕幕。

唯有在瞥见一抹亮眼红色时,他的眼神陡转,填满化不开的柔情。

前院花园里,今晚宴会的主角正陪着一群孩子玩耍。

几人轮流吹起彩色气球,一圈圈粘连固定在洁白旗杆上,犹如巨大的七彩花绽放这片深黑土壤,扫荡魅影。

莱特·莱恩把玩着红色气球,笑意恬静,令人着迷的模样不曾变过。

哑巴深深凝望,手掌放上玻璃轻蹭,好似这样就能抚摸到银白假面,干净侧脸。

而他开了口。

“我只是觉得,回到这么一个令我憎恶的家,却还能见到我所喜爱的事物。实在太幸运。”

“幸运得想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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