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驳斥的声音是duh!-26 迷茫月影……

简直像孩童间心血来潮出游, 择明与不请自来的少年乘私人航行车离开,不带一物,没留口信。

航车驶向偏远林区, 停于杂草丛生的公园入口。

二人一前一后徒步前行。

就夏初来说, 下雨的户外过于清寒。

往常吹点海风都大惊小怪,嘟嘟囔囔,今夜纳西索斯被封了嘴巴,他扎进灌木一味朝前, 根本不给后方的青年为他打伞的机会。

繁密树叶为棚顶, 将荒废公园笼罩成一座死城。和领路少年一样寂静,寒冷,失去活力后荒废,令人想到不治之症。

【Z:这里是上任国王亚伯·利奥波德设计的星空观景园。工程进行到三分之二后停止, 林地无人接手, 荒废至今】

系统提醒完, 纳西索斯也站在那座礼堂前。

“帮我开门吧。”少年一路上首次出声。

择明顺从点头,捡来撬棍顶开大门。

门薄薄一层, 不过是暂时禁入的告示牌, 对冒险家们形同虚设。

一号冒险家择明探进昏暗领域,不解道。

“请问阁下,这里是……”

冒险家二号无视他,进门,拐弯,挪开画框,启动备用电闸。一系列动作轻车熟路,仿佛已来过千遍万遍。

通电成功,偌大礼堂复苏, 宛如八音盒的内部旋转房顶。

择明定睛细看,痴迷赞叹。

“当真,是神明俯瞰之景。”

原来转动者并非天花板,而是一片华丽星轨,闪耀着的弧形首尾相接,似波纹扩散成圈,照亮角落堆放的杂物。

在他欣赏的空档,纳西索斯已到人工泉眼边,褪去鞋袜双脚浸进池水。

“这里的话,不用担心被跟拍。外界都传这里是鬼屋,是受诅咒之地,而且谁也不想跟王室产生纠纷。”他低头提示道。

疯王亚伯买下的地皮,本身商业价值不高,位置更是偏僻,后来新王盖伊也一直置之不理,渐渐地,人们像淡忘惨案般忘了这座废墟。

“受诅咒若能这般美丽,我想世人一定会为此前仆后继的,阁下。”

择明含笑相迎,靠近过程中脱去外套。为少年披上时,他附耳对人真诚劝道。

“我知道您现在很热,但那只是神经感官的状态,淋雨又受冷的话,该生病您依然逃不掉的哦。”

犹如被蜜蜂蜇了一口,纳西索斯脖颈缩起,闷哼着阖眼。

他不禁奇怪,这青年是什么品种的扫描仪。

还是说刚刚只是他的错觉?

择明的下一句立马将纳西索斯的猜测枪|毙。

“您今天停药的症状比上回减弱许多,看样子您体格比我要好。”

又被说中了。纳西索斯撇撇嘴腹诽。

晚间,他经纪人照常送来药水,因为是常年来双方一起养成的习惯,他备好只一模一样的杯子,趁对方没注意调换。

身上的外衣散出清香,是那天在蛋糕店闻到的气味,纳西索斯弓起背,用力夹|紧|双腿。

“这么说、你当初比我还严重喽?”他尝试以轻松语气交谈。

而他听青年一句句大方描述。

“可以说是狼狈至极。”

“那会儿我刚出院,暂时居无定所。虽然吃药是最安全的保守疗法,奈何在下一贫如洗,就在各个流动床位翻滚扭动,玩杂耍呢。”

“每次结束后我会把自己搞得太糟糕,只能偷偷在河边借水冲凉。”

“唉,对不住那群慷慨的天鹅原住民,我夜里怪叫乱嚎,把他们吓得失眠……”

择明讲述陈年轶事,绕着泉水边缘,纳西索斯则干巴巴地笑,挨过一阵热潮后迅速直起腰板。

“我比之前的你定力强吗?”

他如此迫不及待,择明应声点头。

“我很优秀,外表出众,有无数人喜爱吗?”

每问一种,择明都肯定点头,换来少年更久的沉默。

“可等我死了,消失了,不会有人记住我的。”他以最忿恨的表情说出这话。

“为什么您会这么想呢。”

“你说呢?”怒意转移,纳西索斯扬起脸直瞪择明。

——你该如何让世界记住你?

——您饰演的角色,是您吗?

若没有这两问,若没有这个人的身影频频在深夜造访他梦境,他绝不会有今日。

青年安静注视他,脸上的困惑真假难辨,他以初见时的刁难口吻说道。

“你这么聪明,不如你猜猜看。不,换一个简单的好了,就猜我现在在想什么。只给你一次机会。”

当卢修斯·芬奇嘴角浮现涟漪般的微笑弧度,他明白自己又赌输了。

“我猜,阁下在嫉妒着谁。”

“您深深嫉妒着他,恨不得您就是他。”

“而您为这样的自己……怒不可遏。”

池水如被鱼群搅弄,水花飞溅,稀里哗啦。择明看着少年淌水扑向自己,紧紧扯住他衣领,像极了求救。

“我没有!”纳西索斯的脸比发热时赤红,他呼出灼热气息反驳,“你胡说八道、我没有!”

他越是激动愤怒,衬得对方越坦然自若。脑中闪过无理取闹一词,他低声笑了。

“哈……为什么你总能知道。”

纳西索斯松开手,往后趔趄两步坐进水中,他望着星轨微光下的笑脸,像在晨曦中鼓起勇气瞻仰太阳。

“格雷说你是我的极端狂热粉。”

“他可真蠢。粉丝、追求者,他们怎么可能会了解我到这地步,绝对做不到。”

“你是有超能力吗?还是哪个神或者魔鬼来地上体验人生了。”

少年用撇脚玩笑转移话题,却遭不住择明屈膝跪地,搀起他拉回话题。

“为什么在下会看出来?唔,纯属巧合。这不得不提一下我尊敬的表亲,是他给了我提示。”

克兰·芬奇。

纳西索斯默念此名,皱眉蹙眼。

见面起他就不喜欢这人,无论对方多文质彬彬,善解人意,是一名优秀新贵,未来必将前途无量。

发出一个‘啊’字单音,纳西索斯恍然道。

“因为,我和他其实很像。”

像他为嫉妒迸发愤怒从而欺骗自己掩盖。

克兰·芬奇在不断用杰出和认可来抹平嫉妒。

“话虽如此,我可不会为了见一见他而推迟与另一位朋友的约会的。”

下一波热感席卷,少年吸气没忍住呻|吟,他不闪也不躲,直愣愣与扶他走动的人对视。

仿佛就在昨天,青年与他面对面,柔声细语。

“我希望见一见你,阁下。”

“真实的,完全的你。”

声音是真实的,被半搂半抱的触感清晰传至肌肤。

因为身处眷恋深爱之地,面对理解他至深,仿若先知的奇人,少年心底那扇脆弱大门敞开,毫无防备的。

“这里……是我,父亲原本为我设计的婚礼场地。”

“他还没来得及把它送给我,就死了。”

以哀恸开头的记忆,却像星轨接回温馨点滴。

父亲得到一个不喜欢,自认无法承担的职位。

可拒绝将引发动荡,消极对待又谈何容易,父亲只好将实权交付最信任的帮手,私下又过着平淡生活。

与爱妻琴瑟和鸣,对子女宠爱有加,给予他们极大程度的自由。

像他那样温柔又有些迟钝的男人,绝不可能会因为压力发疯,突然杀害至亲至爱。

“但是,我忘记了。”

发热症状已停,纳西索斯开始感到冷。当他抱紧身体,他才发觉冷意不止来自外界。

“我到现在唯一记得,是我被送到一个很黑很冷的地方。每天只有半块面包,要么干脆饿着,只能喝石头缝里流出的水。”

“偶尔会把我带出去见人,洗干净泥垢转圈展示,撬开我的嘴检查我的牙齿,像筛选牲口。”

“我真的忘记了……”

他试过逼自己回想,想起六岁那场拉开厄运的序幕。但记忆长线永远在十岁前的噩梦里搅乱,一塌糊涂。

他甚至记不起父母掌心抚摸头顶的温度,记不起他们怎么呼唤他的名字。

眼皮相当沉重,此为‘伪发|情期’消退的征兆,纳西索斯昏昏沉沉一靠,脑门贴上结实温暖的胸膛。

他依恋地蹭了蹭。

‘请别担心,阁下’

胸膛的主人说话,微弱震动传导,是手风琴的低音区滑奏。

‘遗忘不是可怕的事情,不过是一种普世依存症’

‘因为人如果不去刻意或无意的忘却什么,仅凭当时的自己,或许无法承受’

‘但既然是病,便存在治愈和可逆’

‘现在的你,做好准备了么’

耳畔滴嗒声渐起,有一只手掌覆盖双眼,它带来的黑暗不会令人胆寒,反促使他鬼使神差点头。

因为,这样的过场不就是做梦吗?

一场久违的,无比怀念的旧梦。

少年呼吸平稳,胸口均匀起伏,他侧躺枕在择明腿上,蜷起的姿态就好似回到母亲腹中。

四周寂静,唯有一只临时修复的钟表正尽职运作,滴滴答答响。择明正默数节拍,手动调整,另外的‘计时器’也响了。

【Z:您在做什么,主人】

【如你所见,Z,我又一次在你面前展示看门技艺了】

【Z:您的看门技艺】

系统说话从来没有显著语气,择明却从这声复读里听出追问。

【是的】

解释相比其余时候的对话短到离谱。

【Z:我是否能解释为,您在用曾经对待‘霍子鹭’的同种方式,对纳西索斯进行治愈】

“嗯?”择明反驳得迅速,“不,这回你又猜错了哦。”

“阁下他,不需要我治疗什么。”

“他需要面对的东西,他自己比霍子鹭先生更清楚。”

他低头,为少年整理半干半湿的发丝,轻轻擦拭。

“嫉妒。”

“比愤怒纯粹,比仇恨凶猛,更难以驯养的猛兽。”

昏睡中,纳西索斯并非时刻安然,他会突然抽动四肢,晃动身体,大口吸气,想发出声嘶力竭的声音。

不过这些都在择明轻拍下及时化解,到后来只要皱起眉,他便会下意识挪动脑袋,试图与热源挨得更近,寻求抚慰。

这让‘保姆’闲下来,得空摸索身边杂物玩耍。

“很可爱对嘛?”

择明拿着空纸盒子感叹,突然的赞美仿佛冲击到系统。

【Z:请问,您是指这位躺在您腿上的‘野兽皇后’吗】

张嘴已经做出大笑表情,择明硬生生忍住。

“我说的,不单单止他一个。”他抛接纸盒,边说边对满天星轨目不转睛。

“抛开生物论,可爱的人其实更像箱子一类存在。你不觉得吗?起初空荡荡,装进记忆,装进情绪,逐年增长从无意识接纳到有意识选择,试图塞满自己。”

“所以,他们不会轻易打开给其他箱子分享交互,这便导致他们常常认为这箱中的,就是构成他们世界的全部。”

“至于情绪,一群为非作歹恶徒,唉——他们还要给人们徒增烦恼。特别是阁下正愁苦的那位。”

【Z:所以,您也会有吗】

纸盒的抛接顿停,择明嘴角的弧度依旧,眼中笑意却淡了。

“你也可以猜猜看,Z。我这只箱子里……装着什么呢?”

话锋一转,青年又眯眼拆开纸盒,撕扯折叠。

“我比阁下宽容,我允许你试到正确答案为止哦。”

宽容。

那与其说是高高在上的宽容,倒不如称是不抱任何希望的期许。

真是奇怪。

明明不愿祈求到来,可仍旧心驰神往。

在梦醒以前,纳西索斯依稀记得自己这么嘀咕。

他先是舒展身体,发出舒爽的哼哼声,而后睁开酸胀双眼,意料之中看到一张熟悉笑脸。

“日安,阁下。”

少年不满撇嘴,“不要叫我阁下,听着怪老的。我比你小五岁呢。”

“十分抱歉,那我该如何改口呢。”

说着问句,表情却透露着鼓舞。

或许是因为天窗洒下的光太暖,或许是因为做了一场有史以来最舒服的梦。纳西索斯缓缓支起身体,嗫嚅着回答。

“伊可……”

“伊可·利奥波德。”

念出自己名字,好比对峡谷高呼两次撼动。一次为呐喊心若擂鼓,一次为回音神魂激荡。

他不知怎的,转头只会对青年笑,仿佛从来没这样开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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