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躺在柔软无比的雪貂丝绒被褥中的慕笙歌怎么也睡不着，她侧过身子伸手去摸，什么也没有身旁空空如也。慕笙歌面色微动，隐隐咬牙，眼前似有什么要浮现出来，被她强行压了回去。
她又平躺着望着头顶，明明宫中点着明亮的鲛灯，眼前却发黑，仿佛四周都被笼罩在黑暗里。慕笙歌猛吸口气，似被什么呛到，立马咳嗽了出来。好一会，一只玉手撩开纱幔，慕笙歌盯着殿中鼎里燃得正旺的香，抿紧了嘴唇。
浓郁的熏香散漫整座寝宫，将她团团包围。舒曜点的香确实是她曾经最爱用的，可现在闻来只觉得味道太浓，太香，让她头晕目眩，还有些喘不过气，或许是习惯了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类型的香味。
慕笙歌知道原因，但……那是不对的，那些情绪也是她不该有的，所以她只能压抑自己，可压抑太过便会无比烦躁。
慕笙歌起身下了床，赤足走向殿门的方向。宫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湿润的冷气袭来，冲淡了鼻尖那股浓浓的熏香味，舒爽不少的同时淅淅沥沥的声音也随风传到了耳里，竟不知何时开始下起的雨。
早已开了春，这时候，相必方寸山上早就鲜花满地了吧……方寸山、漫山红艳，可笑吗？那个曾经本以为无比简单的承诺……
慕笙歌出了屋，冰凉又坚硬的地板让混沌的思绪暂且平静下来。两旁的宫人见慕笙歌出来，皆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齐声唤着，“宫主。”
慕笙歌挥手示意他们起身，吩咐说:“去把殿中的香撤了吧。”她的语气很淡，轻飘飘的也听不出个什么悲喜，只透着些许疲惫。宫人们只道是那香扰得宫主无眠，忙进殿去撤，可在暮云宫侍奉多年的宫人们心底有些疑惑，这香不是宫主最喜欢的吗？
背后，宫人们进了殿，慕笙歌站到了离石阶很近的地方，望着山下，那一盏盏夜灯犹豫一只只巨龙盘踞在天灵山，整座山都在发光，亮得刺眼，这与万幽宫幽静的夜色是截然不同的。
慕笙歌一动不动，如毛的雨水落在身上将她衣肩打湿了也浑然不觉。有宫人拿了貂裘来想给慕笙歌披上，却被她拒绝，她始终盯着山下。忽然，一道金色的光穿过乌云在天边猛地闪过，才惹得慕笙歌不禁抬眼。
天灵山灵气聚集，哪怕是在山脚也比别处灵气浓厚得多，渡劫时需耗费大量灵力去抵抗天劫，而每一次的天劫对于渡劫者本身而言都是一场生死对抗，灵气聚集之地便于补充灵力，渡劫时胜算也会大几分，所以那些精怪妖兽们常有冒死闯入天灵山属地的。
她们虽不敢上山，但还是偶尔有蹿到天灵山脚的，这事在天灵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莫不是天灵山脚下又有人渡劫？”也不知道是哪个宫人低语了一句，正好落入了慕笙歌的耳中。
渡劫？
渡劫……
她这一生已经渡了三次劫，前两次都是在沙丘山上，由她自己对抗，只有那最后一次，本属于她的九天神雷却被那个人挡了下来……她受伤，为自己受的伤……
她是想忘的，可那些曾经的回忆就像是一条丝带，它缠上了她的脖，自己越是想忘，它就勒得越紧，紧得让人窒息。
那些再也压不住的回忆还是侵占了慕笙歌，她能忘掉吗？醉梦阁中是澹台静宸替她挡下了她的雷劫。她能忘记吗？化龙潭底，是她抱着自己说我会带你出去……
是啊，那一桩桩一件件……那么的清晰，她怎么能忘，她是恨澹台静宸的，可同样，她也是爱澹台静宸的。
“来人！来人啊！”慕笙歌突然出了声，语气急切甚至一连唤了两遍。
“宫主？”底下的人疑惑地看向慕笙歌。
“快！马上召集三百宫众去容华殿外！”说着慕笙歌腾空飞起，消失在雨夜，只有声音还回荡在耳边。
容华殿外，亮如白昼。一众红衣们宫人提着灯笼弓着腰在地上来回寻着什么，而慕笙歌面色凝固，像是覆上了一层寒冰，能将人冻伤一般。她站在远处凝视着，眼睛不眨一下。
雨在半个时辰前停了，但天灵山高耸入云，作为顶峰，到了夜晚云雾浓厚，气温骤降，屋檐很快起了霜，慕笙歌的肩头也被霜染白。雨水加上冷霜，彻骨的寒，肩骨冷得发疼，可慕笙歌不愿意离开。
他们已经找了整整三个时辰了，宫灯再多再亮，可雾太大限制了视线，就像是将光晕了开。容华殿很大，殿外就更为宽广了，这样的情况下要找什么颇费功夫。
有不怕死的，偷摸着机会往慕笙歌那处瞥，即便是高等宫众但见过慕笙歌的也不多，而更多人都在心里嘀咕，这宫主几百年未见，一出关居然让他们半夜找她丢的一块玉，也没说什么形状，那架势，大有不找到不罢休之意。
又是两个时辰后，天色渐亮，东方露白，终于一声惊呼，“找到了！我找到了！”这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众人纷纷寻声望去。
闻声，慕笙歌也终于耐不住两三步移到了那宫人面前，速度之快，“在哪里？”慕笙歌厉声问，带着宫主的气势和威严。
那宫人从未和慕笙歌隔得那么近过，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激动的，一时说话都结巴了，“在……在这里……”他微微颤抖着将刚刚寻到的宝玉拿出，还没呈到慕笙歌面前，便被慕笙歌一把抓了过去。
低头看着那半块流玉，惆怅的心松了一口气，可不到一刻慕笙歌的面色又沉重起来，“你去领赏吧。”她的声音又变回了之前那样，似乎没有悲喜，只有疲惫和冷漠。
留下众人，慕笙歌转身离开，将流玉放到了衣内，她没有回寝宫休息而是进了容华殿，她知道等不了多久云锦就该回来了，带着那个人一起。
/龙门寺内，昏死的澹台静宸被放到阵法中央，时归依黑金石为基，用泠淼的心和山兽头熬成的汁为引，靠阵法为托，在云锦的帮助下将澹台静宸的灵力尽数封印，早在多年前她们就想到了会有今天，所以提前布置好了一切。
从没有人封印过这么强大的力量，当年，这封印之法还是云锦提出来的。
炙炏一直在旁默默看着，刚刚的一战她伤得很重，按理说她本应该立刻回那间密室吞噬妖魂疗伤的，但她此刻在等，她有另一件事想做，想做到此刻她脑子里想不到其他，尤其是刚刚时归拿出那瓶药的时候，那种想法更加的强烈。
时归该做的做完，就准备离开了，离开前她又对云锦说了一遍:“希望慕宫主能信守承诺。”对此，云锦只是点头一笑。
时归也不再多说，只是凝视着昏迷不醒的澹台静宸，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她盯了许久才缓缓转头，离开了龙门寺，她的傀儡立马跟了出去，炙炏也紧跟着离开了。
云锦望着时归离去的身影，忽而一笑，她似是看懂了什么。她将目光移到澹台静宸的脸上，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其实云锦很是欣赏澹台静宸，这个人怀瑾握瑜，无心权势，是真君子，她由衷的钦佩，只是立场不同，有些事就没有办法。
云锦心想:如果你不是你，不是白鸿族人，我们或许可以成为朋友。
/回归墟的路上，澹台静宸说的那些话，一直萦绕在耳边，时归索性找了间客栈住了下来。房间里，她盯着自己制作的傀儡，“坐下。”时归指着自己面前的椅子说。
傀儡偏着脑袋看了一眼椅子，便坐了下来。时归撑着脑袋一直看着她，从未那么认真专注过，这个傀儡是迄今为止她做得最成功的一个，就算是自己不控制，她也听得懂话，能思考，还能回答，就跟一般人没有区别，可还是被一眼认出了。
眼神吗？
门外，炙炏踌躇半晌，还是敲响了房门。时归看向门口，看到炙炏时，她一点也不意外，从龙门寺出来她就知道炙炏一直跟在后面。
“有事？”时归说。
“你……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犹豫了许久，炙炏还是问了出来，她知道自己同时归并无太大的交情，提出那样的请求可能会遭到拒绝，但是炙炏还是想试试。
“你想要我帮你什么？”时归淡漠的眼里透着不解。
“把泠淼做成傀儡。”炙炏看向时归面前的那个傀儡，像，像极了。今日炙炏看到它的那一刻就已经产生了这个想法。
泠淼的尸体一直被她放在那间密室里，就在扶念的旁边。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愧疚？不舍？还是因为……爱？
不，不会的，她只爱扶念。
时归眼眸半眯，她看出了炙炏眼底的隐忍，“泠淼现在只是具尸体，这样做出来的傀儡，如同行尸，没有情感，没有意识，不会思考，这样的傀儡你还需要吗？”
“需要。”炙炏不假思索道。她的心太空了，没有回忆，没有爱人，没有朋友，她想要有人去陪着她，哪怕只是个不再具有任何感情的傀儡。
炙炏所求，对于时归不过举手之劳，只是像这样的低级傀儡，她向来不屑做，不过嘛，现在她倒是愿意帮。
她是好心吗？当然不是。
“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想让我把泠淼做成傀儡吗？”
“是。”炙炏回得十分肯定。
时归一笑，“那好，我帮你。”
炙炏不知道那时的时归为什么要笑，也很意外她竟那么容易就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是后来才知道那要付出怎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