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小女子

此时孙人杰忽地上前一步,语气有异地问道:“小姐,您把黄家令牌都给他了?”

黄灵运答道:“正是。”

“小姐您为何如此看重他?”孙人杰再问道,“休论您亲酿的三坛酒和一瓶龙血及两片荒州龙血树叶那些东西,所赐便都极不寻常,已是好大手笔,更何况小姐最后甚至还给了那少年人黄家的令牌!”

“放眼九州之中,除黄家人外,持有此枚令牌的,天上地下都不出两手之数!他们哪个不是称霸一方的豪杰枭雄,或笑看红尘的风流雅士!”

“小姐您虽看好他叶子灰,可未免也看得太起了吧?”

“那小子真够资格持有那枚黄家令牌吗?”

如今在荒州龙门山当执事的这位姓孙的修行人,他前后在黄家服侍了两百余年,最初是被那位大人带着搁域外战场里生死之间厮混磨炼剑术,其后又随黄家小姐一起返回九州内驻守此座龙门山。

旁人不识,只当这孙人杰就是黄灵运手下的一名普通执事,或稍有了解,将他认作黄家中不过区区清士八品境界的一介仆役修士,可到底这位是个“人物”,二百年来跟在一杆“黄字旗”后历过内外风雨,见过大小场面。

他质疑叶子灰能否够那资格持着黄家令牌,便是有凭据的。

“资格?”

看孙人杰似乎认为自己给予叶子灰那枚令牌之举有些轻率,黄灵运则扫了他一眼,口中又淡淡反问道:“一日两悟道,你说够不够资格?”

耳中听到自家小姐这句反问之语,孙执事顿哑口无言。

姓黄的女山主继续诘问道:“天上地下,能有几人?”

“君且莫嘲少年穷,当知龙潜于渊——终震九霄!”

“你须往后看好便是了。”

孙人杰不再出声,低头无言。

而女子话虽如此说,其在送出那枚令牌的时候,事实上也是有过一阵儿心思变幻,是在叶家子下山前一刻她才有的决断。

但仍是“决断”,而非“武断”。

原本要不是有少年郎对她说的最后那句话和先前其几度推辞自己的礼物,她可能也就不会给出这枚令牌,便是蓝衣一番辞让之下,更见修士心性,兼且年轻男子还说出一句——“我叶子灰顿悟,天下人人皆可看得”的充满气魄的话语。

那她黄灵运当然也不能小家子气,既然早已决意要在这小子身上押宝,不妨但压重宝!

黄灵运到底何等人也!果然不愧是镇守荒州龙门山上的红衣女山主!

一年以前她本已因老道士的缘故而掺和进了叶子灰的事里,其今时便是觉得自家既已半个身子入场局里,那何不干脆做的彻底些,便全身入此大局之中更又何妨?

此女端是好大胆量气魄!

“这回本小姐就跟在易叔后面赌个大的……虽仍不很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局子,可有件事我却十拿九稳。”

“这次若赢了,必赢大发啊!”

龙门山主心道,她眼睛里蓦地划过一抹亮色,却和那凡间赌坊里的高级赌徒一般神态。

“而且,尽管不知道那臭小子身上将要发生什么和他要面对什么,可本小姐对这个在此山上当了一年邻居的小小少年很有信心呀!”

“一日两悟道,就是我这份儿底气的来源!”

“那孩子资质好,天赋高,心性可,脾性投,我亦乐得认他作半个弟弟。”

“此事蛮好,蛮好。”

“……”

开始染上浑浊夜色的后山竹林中。

过了会儿发觉自己家小姐还在出神想事,孙人杰不由提起一件或许不该提,可也得提的事情来。

“小姐,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见老爷啊,自从夫人离世后,您就再也没回去过了。”

孙人杰说道。

“至不济……也回家看看少爷啊。”

察觉黄灵运脸色不好,他连忙又说道。

“他不会来见我吗?”

女子冷淡道。

犹不知她口中的“他”是指“少”的,还是“老”的?

孙人杰心内苦叹一声,暗道:“唉……都是这世上的至亲至爱,何苦偏搞成不见面的仇人呢?何苦来哉呦!”

“先前小姐亲自为叶子灰佩簪,莫也不是一时思念家人之缘故,她对那少年说‘早点归家’和莫让亲族多待之语,何尝不也是她的心思呢?”

以黄家的家仆自称的孙姓男子是从一百多年前跟在黄灵运身边的,可还在那之前,他就已曾亲眼见过那位红衣女子的战场英姿和朝堂威风,所以当那位大人让自己陪着小姐回九州的时候,他没有二话就答应了。

他孙人杰有自己的傲气,答应这事不是曲于大人威武,而是他甘心情愿追随在那个姓黄的女子身后。

她是孙人杰生平仅见的女中豪杰,不,是他生平仅见的九州英豪。

但在几百年前,尽管女子那时候就惯戴着张狰狞面具,可每每摘下面具后,她有时也是爱笑的。

起码对着黄家一老一少的时候,她多半都是含笑看着老的揍少的,偶尔也会加入进去一起揍少的。

三个姓黄的就好像不身处在军中大帐,不在生杀战场,而是在小桥流水人家的温馨小屋里。

是从什么时间变了的呢?

一切是从那位不姓黄,但是三人至亲的女人过世以后开始变化的。

她离开了沙场,卸下了戎装,刀枪收库,马放南山。

她来到了这座山,要么整天在地底下酿酒,或是山间大殿中饮酒,要么终日戴着那张狰狞鬼面坐在山头最高的位置,比大佛头顶还高的地方,她一个人看着日升月落,白云苍狗,寒也好,暑也好,一坐就是几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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