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梦与未来

“嗯~哼~哼哼哼~”

在有别于参加本届跃龙门的普通修士及陪护人员的集体住处,于龙门山上的一处僻静小院内。

房间里的叶子灰正枕着手臂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胡乱哼哼,更是心情大好地翘着二郎腿,他已脱掉了靴子和白袜,而随着其鼻子里哼哼的莫名调调,好看的右脚丫在空中一晃一晃的。

此时,叶少爷打完架、喝完酒、悟完道、泡完脚,心情正愉悦极了。

而明明打了大半宿的架,他现在却是一点儿都不觉着累,反而精神格外饱满,气血异常充盈,五感亦比往常更为敏锐,整个人似乎对天地间的事物都有了些许不同的感受,甚至连时间的流速仿佛在他屏息静观时也变得相对的慢了一些。

闭目享受,哼哼自得的叶家七少爷脑海中回想着先前的情形。

……

彼时叶子灰只感觉睡了一个春秋大觉,迷离梦中见了许多有趣奇怪的东西,好似有众多小蝌蚪样的生物或说是存在,在他的面前组成了一册长长的玄妙浩瀚图卷,其中有少年在九州里从没见过的文字,有诸多根本无法辨认的古怪符号,还有的是他以前只在书上读过文字介绍和相关描述但没有见过图样的各类天地奇物等等。

此外,他好像还有见到赤红色的仙凡契约,却也不知道是那契约现在的模样,还是过去的原初模样,抑或是未来的样子?应该不是现在的模样,老道士不是说契约如今是黑色的么?

而且那册图卷的画面内容还在不断变幻,并没有哪个场景能始终驻足,有的画面停留的久一点,有的没看清就消失不见了,最终图卷内容变得混沌一片,他什么都看不清了。

叶子灰看得清楚并且记得的一些画面里,有几个场景是他印象极为深刻的,比如……

有位身伴紫气骑着青牛的白胡子干瘦小老头儿,正在牛背上迷瞪着眼打瞌睡,他看着像个浑浑沌沌、闷闷昏昏的顽鄙愚人,又像是个澹泊无归的被世界遗弃的孤婴,其人亦仿佛若有若无,恍如是于整个世界当中似存似隐的异人。

有位个头儿很高,足有九尺六寸高的、背挺得很直、很像是年轻人的老书生,他额头高高隆起,生着一双河目,俩眼睛上下眶平正而长,整个人显出一种累然而不得意之貌,恍若丧家之狗,然而其又自气定神闲,虚怀若谷,观之颇具气象,仿佛是位胸怀天下之士。

画面中这位老书生站在一条大河边上,正感慨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总体来看,那人恍若是一位聪明深察、勤学好古、博闻广识、容纳百川、心藏万象的读书之人,其正发愤忘食、乐以忘忧,而不知老之将至,又像是个临事而惧、好谋而成之人,又似是位视不义之富贵如浮云般的大仁者。

而事实上,这位老书生的气质也与上位骑牛的老者身上有许多相通之处,而最相似的就是他们俩看起来都像是无家可归之人。

另,除了这两位老者外,叶子灰在画面中还见到了两位中年人。

一位是周身有浩然之气的中年书生,那人的两道眉毛好似两柄悬着的飞剑一样,其目光锐利至极,像是彰显着心中志向高远而坚定,纵死犹不悔,而他周身蓄养的那股浩然之气则至大至刚至阳,直养而无害,塞于天地之间。

他整个人借着这股气便好像担起了整座天下的道义,要之,那中年书生瞧着仿佛是个不动心但又万物皆备于其矣的圣贤之士。

然后还有个皮肤粗糙、头发乱糟糟,脚上穿着一双破草鞋又背着个大葫芦的笑嘻嘻的邋遢中年汉子,那人留着两撇显得漫不经心的小胡子,似乎对什么事情都不以为意的样子,只是游戏于天地之间,整个人就像在梦游一样,而当下的一切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个有趣的美丽梦境而已。

其人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又见他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这中年汉子原来是位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心斋坐忘的得道真人般的人物。

而很有趣的是,画面中的这两位中年人是一起出现的,他们俩背靠着背,竟造成了完全看不见对方的诡异局面,当真稀奇古怪,又好玩得很?!

这四位是叶子灰在画卷长河中见到的身上最负气象之人,无一不是超凡入圣之辈,皆有通天彻地之能。

此外,除过他们,在那浩瀚图卷中令叶子灰初一见面,便引得其心神激荡,意气翻涌的还有两位神仙人物……

一位是长着三只眼睛、腰挎弹弓穿着亮闪闪的白银甲胄,手执一柄造型奇异的两面刃、三处尖的长枪兵器的俊朗青年。

另一位则是目光桀骜、身着明晃晃的黄金甲,头上戴着一顶插着两根长长的凤羽的紫金冠,肩上还扛着根两头金箍的乌铁棒的美貌灵猴。

“额……美貌猴子,自己是咋了,不会做了个梦,一些癖好就被改变了吧?”床上的叶子灰砸了咂嘴说道,感觉到有些地方变得奇怪了起来……

末了,少年恍惚还在那神奇的图卷长河里看到了他自己。

共计三幅画面:

第一幅画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充满灵气、花果茂盛的仙山,问此山何等样貌?却道是:

峰头时听锦鸡鸣,石窟每观龙出入。林中有寿鹿仙狐,树上有灵禽玄鹤。瑶草奇花不谢,青松翠柏长春。仙桃常结果,修竹每留云。一条涧壑藤萝密,四面原堤草色新。正是百川会处擎天柱,万劫无移大地根。[1]

而在此山中,建有一些造型古朴、仙气袅袅的亭台楼阁,于建筑群中心位置还有一座明显要比山中其它建筑雄伟得多的九层高楼,又见那楼门口处竖了块儿牌子,上面书写着花果山辦公室六个大字。

叶子灰则是正坐在这栋楼的最高层,也就是第九层的屋子里面,这屋子门口却也挂着一块牌子,其上写着主任辦公室的字样。

而在屋内,于叶子灰身后的墙壁上还张贴着一副毫不合辙押韵的古怪至极的对联:

右联清源妙道。

左联大聖齊天。

横批我無敵。

第二幅画面则是在一间潮湿恶臭、阴暗无光的牢狱中,叶子灰被刺穿琵琶骨锁在里面,他整个人看起来已十分消瘦,长发散乱,神情憔悴,双目布满血丝,衣衫褴褛,破碎不堪,几要不能蔽体。

此情此景正道是:其身宛如不系之舟,其心又似已灰之木。

但即便如此,在叶子灰的面上却瞧不出丝毫痛苦之色,反倒露出一片坦然,而坦然中又带着点儿不解和迷茫,他在口中还不断呢喃着“二”与“三”,声音里颇有些落寞和失望之意,还有点淡淡的无奈以及不甘心。

忽见牢里的叶子灰猛地抬起头来,目光仿若穿透了画面,直视着顿悟状态下观摩未知奇异图卷的十九岁的叶子灰,从他喉间传出的嘶哑声就像是野猫的爪子划在烂木头上一般刺耳难听,令人极度不适。

“喂,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该来问这‘二’‘三’之辩的,这不是我这个读书人该关心的事情,可是……那读书人肩上的担子又是什么呢?不为天下人、不替后来人去问,那样真的好么?”

“难道我辈读书求道,不该背负起监督权力异化的责任么?单单捂住耳朵、蒙着眼睛、闭紧嘴巴,对这窗外正在发生的天下之事不闻不问、不管不顾,个人尽管闷头在屋子里面研究纸上的学问,这样就够了吗?”

“读书人以文乱法,修行者以武犯禁,难道在九州百姓的眼里,像我这样的读书修行之人,就是在给大家添堵、搞破坏吗?”

“其实大家像现在这样过下去便就已经很好了,我纯粹是没事找事?”

“是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然而己之所欲,又何必施诸于人?”

“各人自有各人欲,众生皆有众生相。”

“何故以我相代众生相?”

“是我执相了啊。”

“哈哈哈哈,是我执相了!”

“是陷入了我执呀!”

“哈哈哈哈……”

“那就——破我执?”

“破我执!”

“当破我执!!!”

牢里的叶子灰突然泪流满面,疯癫吼叫,狂笑不止,笑声震耳欲聋,插在他背上的锁链亦是抖动个不停,哗哗然作响,仿佛此间囚笼再也难拘禁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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